隆源帝:“……走吧走吧,站這兒礙眼!”


    洪文麻溜兒走了。


    看著他溜溜達達的背影,隆源帝自顧自笑了一回,倒是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又過了會兒,太後那頭打發來一個嬤嬤傳話,“陛下,太後讓奴婢來問問,說前兒太妃求的那事兒,您想的怎麽樣了?”


    隆源帝有點驚訝,“怎麽,定國公府出了這事,那小子竟不改初心?”


    嬤嬤就歎,“可不是麽,太後也納罕呢,說難為那小子胡鬧了二十年,頭一回這麽認準了,可不就是天意?倒不好駁了。”


    隆源帝笑道:“行了,你去回太後,朕準了。”


    次日,正在滿京城的人都等著看隆源帝到底要怎麽處置定國公府時,宮中卻忽然傳出旨意:


    賜婚平郡王與定國公世子之女。


    而那平郡王,正是隆源帝最小的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啦,天啦嚕我真的好勤奮!!!!


    隆源帝:每日欺負一次姓洪的小子,真是爽歪歪!


    第二十七章


    說起平郡王, 絕對算得上京城一朵豔麗奇葩,不知是多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同於別的皇子求上進,此人生性好逸惡勞,一味遊手好閑, 不過倒還算有分寸, 從不主動招惹是非,先帝和太妃等人見死勸不回, 就隨他去了。


    後來隆源帝繼位, 想著自家兄弟不用白不用, 偶然強行派幾樣差事,平郡王縱然不情願也兢兢業業完成,雖無大功,也算無過。


    去年宮宴, 平郡王對薛雨一見鍾情, 家去後就磨著太妃求娶。隻是太妃覺得定國公府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故而不允。


    誰知平郡王竟是個死心眼兒, 熬到今年快二十歲了也不立王妃, 見薛雨進宮選秀,便隔三差五在太後和太妃耳邊聒噪……


    總而言之,平郡王有恩寵卻無實權,以王妃之尊迎娶薛雨, 既不至於令老臣們冷了心腸, 也不必擔心定國公府會借機複起,故而隆源帝也就順水推舟的賜了婚。


    原本洪文沒想那麽深,聽太醫署眾人討論之後才恍然大悟。


    難怪人們說起聖意總愛用“揣策”二字,原來看似水到渠成的一道旨意中,竟也蘊藏著這麽多深意。


    想到這裏, 洪文不禁搖了搖頭,果然還是老老實實給人看病吧,耍心眼什麽的不適合他。


    不過這麽一來,薛雨心心念念幫扶自家的念頭隻怕要落空了。可話又說回來,那樣的負擔落在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身上未免太過沉重,有這樣的結果何嚐不是解脫?


    惟願她下半生平安順遂,百樂無憂。


    下了衙之後,洪文沒急著回何家,而是先去給廟會當日的幾個病患繼續治療,其中一家就是謝蘊那個叫馮勇的部下。


    馮勇他娘早年開了一家熟肉鋪子,小小一個門麵沒什麽華麗的裝潢,但因用料實在滋味甚好,倒是有不少十多年的老街坊做熟客,如今也雇了兩個人在前頭操持。


    她極能幹,哪怕身體不好也不肯休息,若非“偶然遇見”廟會上的義診,指不定要拖到哪一步呢。


    不怪當兒子的那麽緊張,昨天洪文給馮大娘仔細檢查後發現病情十分嚴重。


    極有可能在當年摔倒時,她腰胯的兩塊骨頭就錯了位,又因沒有及時醫治而愈演愈烈,如今波及到筋脈和其他關節,兩條腿都有點不一樣長。


    另外,她寒冬臘月也不舍得多費柴火燒開水,時常將手腳浸泡在冷水中清洗食材,四肢關節都有不同程度的凍傷,導致現在天氣稍有變化就刺痛難忍。


    到了這個程度,單純的藥物已經無能為力,必須要配合推拿和針灸,先把錯位的骨頭一點點挪回去、錯亂黏連的筋脈通開來,然後再用膏藥熱敷保養。整個過程快則三個月,慢則一年,十分熬人。


    馮勇私下聽說後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我娘這輩子都是為了我們哥倆,早年我在外打仗音訊全無,讓她操碎了心。如今既然回來了自然要孝敬,別說三個月一年,就是十年八年我也伺候著,怕什麽?”


    洪文歎道:“古人雲,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馮勇不以為傲,反而有些羞愧,“她老人家這輩子極不容易,我若連這點事都推三阻四的,還能算個人?”


    洪文一邊在圖紙上細細繪製,一邊說起自己的打算,“大娘今年40多歲了,骨骼筋脈已經定型,想重新擺正很不容易,說不得要吃點苦頭。不過苦盡甘來,隻要治療得當,她日常坐臥起居都會與常人無異。


    我要照著她的尺寸打一個模具,用皮帶卡在腰胯之間,每隔三五日就推拿一回,並重新調整力度,這麽慢慢將錯位的骨頭拉回來……隻是有個難題,治療期間病人不好隨意走動,最好躺臥靜養,再有人時時按摩肢體不至於萎縮。”


    “模具好說,我有個同僚就是鐵匠出身,這個不難。”馮勇一聽也是犯愁,“隻是我娘閑不住,又不舍得花錢,若是聽說要這麽久,隻怕不肯。”


    果然知母莫若子,稍後馮勇和洪文把計劃一說,馮大娘直接拒絕。


    “罷了罷了,不治了,左右也死不了人,”她連連擺手,“我前頭還有一攤子買賣,如何放得下?再說這少說也要一年半載的,又是針灸推拿,又是湯藥膏藥的,什麽人家耗得起?”


    人家隻是義診,又不能包了日後藥材開銷,總要花錢的。


    馮永急得跺腳,“你老人家就別強了,晚上疼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不是您?好容易碰上一個義診的大夫,偏您又不肯,來日再想找這樣的好事兒可難了!”


    然而馮大娘還是不肯鬆口。


    馮勇是個笨嘴拙舌的粗人,哪裏說得過她?偏治病這事兒強求不得,最後幹脆去牆角提起褲腿一蹲,抱著腦袋生悶氣。


    見兒子動怒,馮大娘明顯動搖,下意識往那邊挪了一步,嘴巴都張開了卻還是縮了回來。


    她都一把年紀了,怎麽能再拖累兒子?


    看了母子二人這番舉動,洪文不禁又笑又歎,笑的是兩人分明都為了對方好,偏偏是一脈相承的強種,說到最後反而像要打起來似的。


    歎的卻是果然母慈子孝,心裏頭一個想的都是彼此。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事兒啊,說不得還得他這個外人出馬。


    洪文拉著板凳在馮大娘麵前坐下,儼然一副拉家常的架勢,“大娘,依我說,您這主意竟錯得很了。”


    馮大娘對他這個大夫還是很敬重的,聞言局促地搓了搓手,“洪大夫,我不治了還不行嗎?”


    洪文失笑,耐心道:“咱們先不說這個,隻論您剛才的主意。如果是真心為了兒子好,那才該治呢。”


    馮大娘被他說懵了,喃喃道:“他都二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呢,彩禮不得預備著?若我再躺個一年半載的,又要治病花錢,豈不把家底子掏空了?誰家的好女兒肯嫁呢!”


    “您得往以後看呐,老話說得好,磨刀不誤砍柴工。”洪文正色道,“您有個產業在這裏,就好比下金蛋的母雞,還怕日後沒個進項?


    馮大哥魁梧高大一表人才,這次回來又受了賞賜,縱使年紀大些也無妨,回頭請了媒人合計,必然多的是好女孩上門呢!來日給您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孫女兒,一家共享天倫之樂豈不是好?”


    長子至今未娶乃是馮大娘最大的一塊心病,洪文這番話儼然說到她心坎裏,順著一幻想,也是喜得合不攏嘴。


    就聽洪文話鋒一轉,“若硬拖著不治,還能熬多久呢?難不成叫個剛過門的新媳婦立刻伺候?別到時候您病倒了,馮大哥又要建功立業,又要記掛在家的妻兒寡母,叫他怎麽放得下心。”


    馮大娘臉上的喜色登時一滯,也跟著犯起愁來。


    是啊,確實不行。


    “可如果您肯忍個一年半載的,先把身體調養好了,自己和馮大哥好受不說,外頭的人一看他是個孝子,自然更加願意結親。回頭新媳婦娶過門,您幫著一起照看白胖的孫子孫女兒,說不得過些年還有重孫子重孫女一大群,哎呦呦好熱鬧,每天喜笑顏開的活個七老八十豈不快活?”


    一番話簡單而直白,帶著明晃晃的煽動性和蠱惑,頓時又把個馮大娘哄得從憂轉喜。


    對呀對呀,兒媳婦年紀輕輕沒經驗,可不得央求自己幫忙帶娃娃?


    馮勇都聽傻了。


    他壓根兒沒想到這位小大夫非但醫術過人,連口才都這麽好!


    怕不是死人都能給他說活了!


    若當年陣前罵戰的士兵有這個本事,保不齊傷亡都能少些……


    機會難得,馮勇聽了這話也過來慫恿道:“是呢,您老若是不把身子養好了,且不說上司和同僚在外麵怎麽編排我不孝順,就是外頭的姑娘們必然也擔心才進門就有個病婆婆,真到了那般田地又該怎麽著?”


    其實天下哪有人不渴望擁有健康的體魄?如今聽兒子和大夫都這麽說的頭頭是道,馮大娘果然不像一開始那麽死咬著不放。


    她臉上一時高興,一時犯愁,隻覺得一輩子從未遇到這麽難以抉擇的事情。


    憋了半晌,她又支吾道:“可我若躺下了,前頭的買賣又怎麽說?”


    見她鬆了口,馮勇都快樂壞了,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這有什麽難的呢?反正鋪子開了這麽些年,那兩個夥計也是做熟了的,秘方都在您老手裏,也不怕出簍子。我如今在衙門裏當閑差,日日早去早回,幫著照看些就是了。”


    馮大娘一琢磨,還真是這麽個理兒。


    況且一想到健康的身體和未來子孫滿堂的美好,她的心思就更收不回去了。


    將粗糙的手狠狠搓了幾遍,馮大娘小心翼翼道:“那,那要不然就治治試試?”


    終於盼到這句話,馮勇就差拍巴掌叫好,“啥叫試試?這位大夫醫術高明得很,保準一治就好!”


    洪文被他誇獎得渾身不自在,連連謙虛不迭。


    三人商議好了,決定吃過晚飯後就開始治療。


    馮大娘感念洪文親自跑一趟,又不肯收診費,忙去前麵鋪子裏端了滿滿一盆鹵豬肉出來,忐忑道:“洪大夫,也沒什麽好東西招待,您千萬別嫌棄。”


    她鋪子裏賣的是鹵肉,隻把那豬頭豬臉並一幹豬內髒、豬蹄、豬尾巴等等不大好賣的零碎兒攢一鍋,加了各色香料大火燒開後小火慢燉一夜,直至骨酥肉爛,恨不得化在鍋裏。


    因為市麵上以牛羊肉為貴,魚肉次之,雞鴨豬為賤,而那些下水零碎更是賤中之賤,略有些身份的人都不會入口,所以馮大娘才這麽惶恐。


    洪文卻笑著主動接過她手裏的大盆,眉飛色舞道:“真巧了,我就好這一口,等會兒吃的多了,您可別心疼。”


    見他臉上的神色不似作為,馮大娘頓時喜得渾身發癢,“您喜歡就是給我臉麵了,別說管這一盆一頓,就是您天天來頓頓來我都高興啊!”


    又叫馮勇去打酒,被洪文勸住了。


    “等會兒還要治病的,吃了酒手不穩,今兒就算了。來日等您好了,或是馮大哥娶妻生子,還怕沒有酒吃嗎?”


    眼下馮大娘最愛聽的恐怕就是這話了,自然無有不應,又瘸著腿去屋裏撈自家醃製的小鹹菜和鹹鴨蛋。


    馮勇就對洪文笑,笑得眼眶泛紅,“多少年沒見我娘這麽高興了,若不知道的外人瞧了,還當你是他才回來的兒子呢!”


    “會好的,”洪文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又得意洋洋道:“不過這事兒你也嫉妒不來,誰叫我討人喜歡呢?”


    兩人就都笑起來。


    洪文說自己喜歡吃豬肉確實是真話。


    早年他跟師傅在外行醫,時常風餐露宿三餐不繼,別說肥嫩豬肉,一連十天半月不沾葷腥的時候多著呢!


    況且馮大娘這肉做的確實好,一應油脂都燉化了,好大一塊擱在盤子裏顫顫巍巍,日頭影下反著醬紅色的光,濃鬱的湯汁都掛壁,香氣宛如實質縈繞不去。


    洪文本想用筷子去夾,誰知稍微用大了點力氣,那肉直接就豆腐似的碎了!隻好用勺子挖,一口下去連湯帶肉拌著麵條真是絕了。


    見洪文吃得香甜,馮大娘一顆慈母心頓時泛濫,拚了命的替他夾肉,又難掩得意的大肆舉薦。


    “鹹鴨蛋也好,昨兒才開了罐子,正好流油!你瞧黃是黃白是白的,快嚐嚐,吃不完的就裝著走吧,好歹也是我的心意。


    不是大娘吹,我這一手燉肉的功夫當真要的,洪大夫,你再嚐嚐這豬尾巴豬耳朵,外麵的肉雖然軟爛了,裏麵的脆骨和筋頭還在呢,咯吱咯吱正好下飯。這三街五巷的街坊們誰下了工不來買幾刀就酒?”


    洪文果然大大方方夾了一條豬尾巴,入口香甜軟糯,舌頭輕輕一抿肉就化了,張嘴噗噗突出幾根短骨頭,牙齒縫裏都透著肉香醬香。


    他吃的騰不出嘴來,隻好抽空衝馮大娘豎大拇指,兩隻大眼睛裏滿是讚歎。


    真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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