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誰家的鋪子,方子都是誰研究的。阿樂抿了一下唇,防止自己笑出聲來。她對著趙涵江抱拳一拜,起身說道:“小民知曉趙大人寫了一手好字,想請趙大人為小店賜一幅墨寶,不知大人是否方便?”


    趙涵江拿帕子擦幹淨手,示意阿樂將東西拿上桌來。


    長興看著自家大人認真在木板上寫字的模樣,想到之前就有商戶提著重禮上門拜訪,隻求一幅墨寶鎮店,可大人謝絕了,說是不堪重任。長興歎氣,趙掌櫃到底哪裏好,讓自家大人如中了毒一般沉迷。


    趙涵江彎腰提筆。阿樂站在趙涵江身側,裝作看字,實際上是偷偷看人。


    趙大人寫字的時候嘴唇微抿,眼神專注,阿樂發現趙大人的睫毛很長,隨著眼睛的眨動像翩飛的蝴蝶,鼻梁高挺,光側臉就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


    趙涵江動作行雲流水,筆走龍蛇,頃刻之間就寫完了。


    阿樂緩過神來,輕輕拿起木板子來看,稱讚道:“大人的書法好像越發好了。”


    阿樂枕頭下麵有一個木匣子,裏麵的紙張因為時常拿出來觀看已經有些卷邊,正是之前趙涵江親手書寫的文書,阿樂拿著文書的時候就能想到他在桌前不苟言笑,認真寫字的樣子。


    趙涵江掃了一眼櫃台上的其他木牌子,裝作不經意般道:“這牌子筆跡統掛在一起才好看,罷了,左右今日我無事,趙掌櫃你多拿幾塊牌子過來吧。”


    阿樂“哎”了一聲應下,樂顛顛回身去後廚拿東西去了。


    長興見阿樂走了,輕輕拽了拽趙涵江的袖子,眉宇之間有些焦急,“大人,您不是答應周家公子約見嗎?快到時辰了。”


    趙涵江神態自若,動作輕緩的磨墨,“不妨事,寫完了就走。”


    說話間阿樂已經抱著一堆木板子出來了,她人長的嬌小,拿著摞在一起的木板已經擋住了頭部,隻能抬起頭看前麵,且看不清腳下的路,一個沒注意,阿樂腳下打滑,手上的東西也拿不穩,眼瞅著要摔倒在地。


    趙涵江從阿樂掀簾子出來那一刻就暗自留意,見阿樂要摔倒,趙涵江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拽住阿樂的胳膊,將人扶住。趙涵江自小習武,力氣自然大,又是危急時刻,想都沒想就伸出手去拽人,更是沒有控製力道。阿樂要是摔倒頂多是屁股疼一會,這下可好,胳膊疼的眼淚都冒出來了。


    阿樂低頭迅速擦掉淚花,而後抬頭對本著臉的趙涵江道謝,“多謝大人,東西拿來了。”


    趙涵江輕聲道:“小心。”然後接過阿樂懷裏的東西,放到桌上排好。阿樂揉揉胳膊,跟著走了過去。兩人一個念菜名,一個揮筆寫字,配合的好生默契。


    不多時,寫好的木牌子替換到了櫃台上掛著,趙涵江走了,讓長興抱著酒壇子回家。長興本來已經出了門,複又轉頭走了回去。


    抱著壇子的長興心裏糾結,自家大人再過一年就得準備弱冠儀式了,可婚事還沒個著落,身邊也沒有相應的女子。長興看出來,自從大人常去來謝居吃飯之後,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更有精氣神兒,更有民間煙火氣。


    長興是樂意大人心裏開懷的,可是,讓他開懷的對象怎麽就是個男子呢?


    長興回店裏的時候,阿樂正在擦拭桌子,以為主仆二人落下了什麽東西,阿樂擦淨手走了過去,“小哥可是有東西沒拿?”


    阿樂邊說邊來回巡視,尋找可能的東西。


    長興走上前,麵色複雜道:“掌櫃的,沒落東西,是別的事兒。”他抱緊酒壇子,低頭絮絮道:“我家大人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趙掌櫃接觸的人多,還望掌櫃的幫忙多多留意合適的女子。”長興說完鞠個躬就轉頭跑了,根本不敢看阿樂的臉色。


    阿樂站在桌前失神,擋住了身後燭火帶來的光線,她看向地上自己的影子,黑黢黢的,髒的。


    是啊,憑著趙大人知縣身份,又是才貌雙全,莫說在武陵縣隨意用手劃拉,就是官家小姐也是娶得。


    阿樂苦笑一聲,用力攥緊衣角。


    .


    蘇家酒樓位於主街中心位置,一共三層,每一層裝修的都極為講究,此時趙涵江就被引進了三樓的包間雅座。


    趙涵江推開門,屋裏坐著一對青年男女,男子身材臃腫,滿臉肥肉,擠的一雙眼睛隻餘一道縫,身上穿著顏色鮮豔的絲製衣料,正是周家少爺周海。女子穿著淡雅,坐在那裏安安靜靜,與周海形成鮮明對比,很容易讓人忽略,正是趙涵江見過的,蘇家蘇茉兒。


    兩人見趙涵江進來,趕忙起身相迎,引著趙涵江坐了上座。沒叫外頭候著的丫鬟倒茶水,蘇茉兒翩翩起身,動作嫻熟優雅地給趙涵江倒茶,蘇茉兒指若青蔥,身體微微向前彎曲,原本鬆散的衣物緊貼著,顯示出她姣好的身段。


    趙涵江蹙眉,避開了眼,看向周海問道:“周公子叫我來此可是有要事?”


    周海久經風月場,見過的窯姐多如牛毛,勾人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蘇茉兒這點伎倆在周海麵前完全不值一提。周海心裏有點膈應,房中的蘇茉兒死板無趣,到了這還活泛起來了。


    周海冷眼瞥過蘇茉兒,隨即換上一幅堆著笑的臉,對趙涵江說道:“趙大人,小民準備六月初開一家糧店,略備薄酒,想請您賞臉來坐一坐。”


    趙涵江思索一番,頷首應下。蘇家是酒樓產業,周家是布莊生意,兩個家族在各自的產業已經是本地的領頭人物,現在又有了聯姻的關係,如今周家開始插手做糧行的生意,後麵必然也有蘇家的手筆,一個上遊,一個下遊,一條產業鏈。


    張涵江剛入仕的時候趙青山曾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和當地的員外老爺打好關係,時常交流一下,趙涵江不喜這般,隻是嘴上應下。如今在武陵縣任職快兩年,還是要這樣做,何況之前荒地一事算是請蘇,周兩家幫忙。


    周海見趙涵江應下,臉上的笑又堆上幾分,他遞給蘇茉兒一個眼神,蘇茉兒起身告退走出了屋。周海前傾身子,低聲說道:“天色已晚,大人可曾逛過夜晚的武陵縣?我知道一個去處,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不若大人和小民一起前去?”


    周海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猥瑣,趙涵江馬上就想到了他說的地方是哪裏,曾經路過花樓,趙涵江遠遠就能聞到從裏麵傳過來的刺鼻香氣。他冷聲說道:“家父還有事等我回去。”


    周海有些意外,看不出來趙大人還是個正人君子,他不屑這種人,人生在世,當要怎麽快活怎麽過,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周海不敢多說,送趙涵江下樓到門口,趙涵江目不斜視的走出了門。蘇茉兒在門口覆手站著,垂著頭,像一朵山裏的野茶花。周海突然惡念心起,拽著驚慌失措的蘇茉兒隨便進了一個包間。


    綠竹想去解救小姐,可她無能為力,要是當初小姐嫁的人是知縣大人就好了,知縣大人風姿人物,定不會這般辱他的妻子。綠竹耳邊聽著屋內的動靜,垂下了頭。


    趙涵江走回去快到衙門前麵街口的時候,遇見了阿樂,並排走在一起的還有謝安。


    一個清秀俊逸少年書生,一個嬌小可愛酒館掌櫃。皎潔的月光灑在說說笑笑的倆人身上,連倆人中間的間隔都在月光下變得縮小。


    趙涵江拐了個彎,走到拐角處的陰影裏站定,好像和牆融為一體。


    等阿樂倆人走過去,趙涵江才從拐角處出來,看著倆人遠去的身影,趙涵江心裏酸澀,看來今天不用他護送,她也能安全回去了。


    轉念一想,萬一這書生看著清秀幹淨,內裏是個壞胚子怎麽辦?阿樂豈不是有危險?趙涵江心念一動,遠遠的跟了上去,等到了梨花巷附近,趙涵江確定阿樂那屋燈亮起來,且隻有她一人之後就放下了心。


    回到衙門後院的時候已經入了戌時,趙家眾人也都歇下了。趙涵江摸黑打水淨身,四月的夜間還是有些冷的,沾水的帕子擦到身上有點涼。趙涵江快手快腳收拾好躺上了床。


    他側身躺在床上,覺得枕頭有些不舒服,就用手調整一下,手指掃過床頭的圍欄好像觸摸到了什麽,趙涵江起身探頭看去,借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趙涵江看清了,那是一方係在圍欄上的帕子。


    他解下帕子,用鼻子去聞,已經散去香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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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趙大人:阿樂什麽時候能知曉我的心意啊,我每天都送你到家啊


    阿樂:?你不是要相親了嗎?


    趙大人:?(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世間眾多女子,入我眼的就隻你一人。


    第12章 突然暈倒


    翌日,阿樂醒來後覺得自己很冷,明明裹著被子也還是打寒顫。一聲噴嚏之後,阿樂知道自己大概是病了,昨天被拽的胳膊處疼,肚子不知道怎麽回事也有點疼。


    阿樂從床上歪了一會就起來穿衣,現在的生活再好不過,以前當乞丐的時候和別人打架打的腿都腫了,還要拖著腿去乞討,即使病了發熱,也隻是喝點水挺著,過幾日就會好轉。


    收拾妥當後阿樂去了店裏,此時李大也剛來,見阿樂麵色不好看,忙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阿樂搖搖頭,“沒什麽事,李大哥一會給我煮碗餛燉吧,熱湯下肚就好了。”


    趙涵江昨晚睡的不安穩,天沒亮就起床練武。練的一身汗之後,肚子也空了。他抬頭看看天,寅時了,食肆應該開門了。趙涵江打了水洗漱一番,今日休沐,答應父親帶他去靈雲寺散散心,天色還早,自己去外麵買些吃食回來。


    換好常服後,趙涵江懷裏揣著錢袋子出了門直奔來謝居。


    此時未到早市,店裏的客人還未登門。趙涵江進來的時候阿樂正在後廚幫忙烙餅,聽見前頭有動靜,阿樂掀開簾子探頭看,見是趙大人,阿樂心生歡喜,仿佛不記得昨天長興的話,麵上帶笑走出了後廚。


    趙涵江坐在大廳,見阿樂走過來,臉色發白,腳步浮動,他皺眉,這是病了?


    阿樂走到桌前,撐著身體的不適,問道:“大人要來些什麽朝食?”


    趙涵江看著她越發慘白的小臉,關切道:“掌櫃的是不是哪裏不太舒服?”


    阿樂輕笑,“沒什麽,可能昨夜未休息好著了涼,多謝大人關照。”


    趙涵江抿唇,未多說,點了幾份吃食要求打包。阿樂應下,轉身回廚房去準備。


    拿著油紙包回大廳的時候,阿樂覺得肚子疼的厲害,覺得有東西墜著肚子。已經開始熱的四月天氣,阿樂覺得周遭都好冷,頭也昏昏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她剛叫出口一聲:“大人。”便暈了過去,手裏的油紙包散落一地。


    趙涵江扔下正在喝水的茶杯,飛速趕過去,躺在地上的阿樂嘴唇都沒了顏色。廚房的李大聽見聲音走了出來,見阿樂躺在地下急慌了神,“這是怎麽了?”


    趙涵江抱起阿樂,扔下一句“我帶她去醫館,”然後大步離開了。


    朝陽升起,照在身上暖暖的,趙涵江繃著臉抱著阿樂,身上卻一陣一陣發涼。明知道自己不舒服還強撐著幹活,難道不知道身體是本錢嗎?


    他邊往醫館走邊輕聲喚道:“掌櫃的,醒醒,掌櫃的,能聽見我說話嗎?”


    等快到了醫館門口,也不見懷裏麵的人應聲,趙涵江急了。他稍用力想將懷裏的人抱的緊一些,突然覺得手上粘膩膩的,顧不得看,趙涵江上前敲門。


    等進了醫館,白胡子老郎中和趙涵江見了禮,示意將人放在預備好給人看病的小塌上。趙涵江大步上前輕輕將阿樂放上去,眼神焦急,“您給看一下這是怎麽了?”


    老郎中上前查看,又把了兩隻手的脈,摸著胡子對旁邊站著的趙涵江道:“感了風寒,再加上初來月事,身子骨太虛才暈倒,隻是。”老郎中猶豫一下,又道,“這姑娘的骨相已經約有十四歲了,按理說早該來葵水,這麽晚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趙涵江聽前半句的時候有些窘迫,聽得最後一句之後也顧不得許多,走上前看著還在昏著的阿樂,轉頭詢問道:“可是會有隱疾?”


    老郎中歎口氣,說道:“我先開幾副藥先調理著,等月事過後再診脈一次試試,她身子骨虛的厲害,隻能一點一點地滋養著,要是以後想要生兒育女,那就看命了”說完便去煎藥了。


    趙涵江捏緊手,他知道她的苦,早在安頓那批乞丐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好多事情。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沒人疼愛沒人護辟,孤零零飄蕩在這世上,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她做錯了什麽呢?被拋棄不是她的錯,甚至就算不能生育,也不是她的錯。


    她是被風吹落在低窪陰暗處的種子,即使身處泥濘,也在努力向往光明,挺起胸膛,努力的向上生長。


    趙涵江低頭看手上的粘膩,是血。他不覺得惡心,但是怕她醒來覺得尷尬,便轉身出去尋地方清洗。


    等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包裹,趙涵江進屋,老郎中正站在屋內,阿樂的眼眶紅彤彤的,明顯是剛哭過。


    看來老郎中已經和她說了身體情況。趙涵江坐到門口的凳子上,老郎中指指放在趙涵江旁邊的藥汁,囑咐道“晾涼些就可以喝了。”


    說完便識趣的退了出去,老郎中都懂,誰還沒年輕過。


    屋內隻留二人,氣氛突然安靜下來。阿樂躺著一動不動,盯著屋頂橫梁上的花紋。她自己過活這麽多年,從未想過嫁人生子,從始至終都是想努力掙錢,吃飽穿暖。可為什麽聽見郎中說的話會一下子哭出來?阿樂垂下眸子,果然人的本性都是貪婪嗎,想要的更多。


    “喝藥吧。”一隻修長的手端著藥碗遞來過來。


    阿樂一顫,光想著自己的事情,竟把恩人晾在一邊,阿樂趕緊掙紮著起來,接過藥碗,抬頭感激道:“多謝大人了,我已經好多了,大人您自去忙,不必管我。”


    趙涵江還是那般麵無表情站在塌前,他輕聲道:“無礙,照顧武陵縣的百姓是我該做的。”


    他身量很高,站在阿樂麵前有種壓迫感。平日在店裏是主顧和商家的關係,阿樂覺得很融洽,現在有點不自然。阿樂仰頭把褐色藥汁一飲而盡,沒注意到趙大人皺了一下眉。


    “我感覺好多了,準備回店裏,給大人的朝食得再準備一份,”阿樂準備伸腿下地,趙涵江見狀退後幾步,給她騰地方。


    阿樂站起身,肚子又開始抽著疼,她假裝無事,慘白小臉扯開一個笑容,“我去取藥,還要耽誤些時辰,大人可先行一步。”


    趙涵江頷首,拿過放在桌上的包裹遞給阿樂,“你感了風寒,還是加件袍子吧。”


    阿樂想推脫,這怎麽行,已經很麻煩趙大人了。趙涵江不容她說,把包裹放她懷裏就大步走了。


    阿樂目送趙涵江離開,陽光灑在阿樂的背後,暖暖的,懷裏的包裹也讓阿樂感到溫暖。打開包裹阿樂發現衣服是新的,穿在身上尺寸大致合身,是她常穿的粗布料子。等一會回去就把錢給趙大人,已經很麻煩他了。


    回到來謝居,李大湊上來關切道:“阿樂你怎麽樣?”


    阿樂把藥包放到櫃台上,道聲“無事,”讓李大安心。李大見阿樂還是那般臉色不好,催促她今日回去休息,他叫老娘來代替一天。阿樂想了想便同意,隻是她回去休息到午市之前回來。走前阿樂拿了些吃食包好,又拿了自己裝錢的荷包,出門走向斜對麵的衙門。


    今日衙門隻有零散的幾個捕快,大家正圍在一起說說笑笑,見阿樂走進來一個臉熟的年輕捕快過來問阿樂何事,阿樂將荷包和吃食交給他,讓他幫忙交由知縣大人。


    回到梨花巷的院子,阿樂燒了熱水清洗,她脫下衣物才發現原來的外袍上有血跡,阿樂眉頭微動,難道趙大人看見了才給她的衣服讓她遮掩?還是單純的怕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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