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候,都不要被恨意和殺戮迷失了心神、遮蔽了雙眼,永遠不要忘記你最開始想要的是什麽。”“你的修行道和你的人生路,都很重要。”她說到這裏時,聲音已經低到近乎沒有,呼吸也微弱到不行,但聲調卻很堅定,看向小南宮焰的眼神也很溫柔。說完後,婦人緩慢闔上了眼睛,手一垂,徹底沒了呼吸。小南宮焰依然跪坐在原地,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手掌不自覺攥緊,攥到滴血,許久才用嘶啞的聲音喊了一聲“阿娘”,然後開始用手去推婦人。容夙目睹一切,心裏重重一震,半晌都無法回神。她腦海裏重複循環著婦人說過的話。這一刻想到的卻不是後來南宮焰那般排斥生死結、排斥和她性命關聯是因為婦人口中的“性命最重要”,也不是南宮焰在無憂十九城前會出手或許是因為“做人要有原則,做事要有信念”。她想的是那些“不要在恨意和殺戮中迷失,不要忘記自己原來最想要的是什麽”。她原來最想要的是什麽?容夙一瞬間想到了正陽宗烈陽地窟裏程老的那座生死幻境,那像極了桃花源。她原來最想要的,無非是一世安樂,在她的桃花源裏無憂無慮、一生快活。容夙想到桃花源,心止不住一跳,那股陰暗黑暗的情緒和想象裏的寧靜祥和交織著,來回衝撞撕扯著她的心。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以為這不是南宮焰的夢魘,而是她的夢魘了。但當她想到夢魘這兩個字時,她很快就清醒了。容夙再抬眸時,眼睛裏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是看向小南宮焰時,眼裏還是剩了一絲羨慕。她是羨慕此時的南宮焰的。起碼她能看著她的阿娘死亡,起碼她阿娘死前還能跟她講這麽多話,起碼,她還有傷心難過的時間,和麵對一切的餘地。不像她,她什麽都沒有,她容夙呼吸一滯,不再多想,而是收斂心神,隻一心一意想著要怎麽將南宮焰從她的夢魘裏帶出去。南宮焰現在是縮小版的,顯然不是她要帶出去的對象,而且她也看不到她,這和小光球說的對不上。容夙想到這裏時,眼前見到的景象又變了變,這次不是那座庭院了,但天空依然飄著雪。她踏出一步,一瞬間隻覺得有很多畫麵在來回變幻,一幕幕似乎都和南宮焰有關。她定定神,才再次抬眼去看那些光影,於很短的時間內看到了很多……小南宮焰變大了一些,看著是十來歲的樣子,穿了一襲黑衣,手裏握著一柄劍,正一劍揮出,對麵應聲而倒一個長相頗為俊俏的白衣少年。許多修士立在一旁,但都一動不動,隻看向她的眼神含著欣賞和懼怕。半晌,南宮焰收回劍,臉上染著幾滴血,黑眸裏有什麽在燃燒,她唇角微抿。容夙看了幾眼,才看出她的眼睛裏似乎是映著鳳凰的虛影?她想到了小南宮焰口中的“手刃仇人”,眉一皺,接著就見南宮焰頭一回,似乎是在跟她說話,但容夙看清她的唇形時就知道不是了。她說的是:“阿娘,我會手刃仇人,也會登高望遠,做南宮族內地位最高的人。”她是對雪地裏那位婦人說的。她說完後,畫麵一變。這次是一座修得華麗壯觀的高台。容夙抬頭看去,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南宮焰。她穿得很華麗高貴,懸掛的飾物也道盡風采,此時正立在高台上,後麵站著青山和紫田。容夙看到有誰將一個玉冠戴到南宮焰頭頂,接著高台下都穿統一服飾的修士應聲跪地。她於是知道那應該就是南宮焰成為大小姐的冊封典禮。此時的南宮焰十五歲。但成為南宮族的大小姐,怎麽會是南宮焰的夢魘呢?容夙不明白,但她很快想到小光球說的“夢魘本質上是想改變”的事情,眸微凝,想的是南宮焰難道不想做世族大小姐麽?她不再理會眼前來回變幻的許多畫麵,而是抬頭去看天空,看到天空黑暗如潑墨,沒有日月星辰,這座世界不見一點光芒。這是南宮焰的夢魘,那麽也就是南宮焰心裏的世界。容夙思索著,忽覺那些來回變幻的畫麵都不見了,沒有庭院,沒有高台,沒有別的修士,也沒有南宮焰。但她覺得很冷,像是被風雪裹住了一樣。這種感覺和她剛開始進來時一模一樣。剛開始進來?容夙意識到這點,眼裏有亮光閃過。是啊,她剛進來時是覺得很冷的,但站著站著看到了雪地上的婦人和小南宮焰就不覺得了,那是因為那時的她隻是一個旁觀者。按照小光球的話來看,她進了南宮焰的夢魘,那麽夢魘裏的一切都會成真,她會受傷流血。那她現在覺得冷,是因為她真的走進南宮焰的夢魘了,那個有南宮焰在的真正夢魘?容夙想著前因後果,再次抬眼去打量四周的環境。天空還是黑暗無光的,雪還在飄,風還在吹,徹骨寒意來自這座天地的四麵八方,容夙很快能想明白這座世界的風雪來自於南宮焰。但南宮焰呢?容夙並沒有看見南宮焰的身影。事實上,四周一片黑暗,她能看到的東西很有限,容夙隻看到近處有綠樹、花草。她憑著本能隨意走向一個方向,走了一會,再抬頭時看見了一道類似秘境進口的門。那門遠看像用一般木頭做的,容夙走近後才看到上麵刻著一道道繁複古樸的花紋,莫名給人一種玄奧不凡的感覺,這不像是虛假的,倒像真實存在的。容夙想著,凝眸看向那些花紋,隱約竟能看出幾個字來,似乎是“問心境”。但她沒有聽說過問心境,因而並沒有放在心上,隻認真尋找著南宮焰。門後的世界不簡單,容夙一路走來遇到了許多危險。有不知打哪裏躥出來的妖獸、不知從哪裏射來的利箭,地麵上隨時會多出一個坑,一不小心摔進去,坑裏還會有許多小尖刺……總之這一路雖然短,但遍布的危險比容夙二十四年來見到的都要多。而且,容夙真的會受傷,她此時臉上和身上都有血,她手裏沒有刀,她應對得很艱難。但誰能告訴她,南宮焰的夢魘怎麽會是這樣的?這比之前容夙見到的所有景象都要離譜。容夙想著,張嘴打了個噴嚏。流血受傷就算了,這對修士來說是家常便飯。但覺得冷就很不對勁了。修士從修行開始身體就比凡人強了很多,凡俗的病痛向來是跟修士無關的,修行路上遇到的冷熱也和凡俗那種四季自然變化不一樣。容夙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打過噴嚏了。她因而皺緊眉頭,第很多次反思跟南宮焰結生死結是不是真做錯了。但反思的結果並不能改變現狀,容夙最後還是並掌如刀應付著,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走過這段堪稱驚險的路程,甚至隱隱在那些來得莫名其妙的妖獸、利箭和深坑間發現了規律。她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來越熟練了。然後她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了南宮焰。南宮焰坐在兩堵牆圍出來的角落裏,四周黑暗不見一點光。她低著頭,膝蓋屈起,兩隻手抱住了自己,是一副很有防備心、很不安的姿勢。這跟她在外麵夢魘海隨意懶散的姿勢一點都不像。容夙心裏情緒一滯,看了一會才出聲:“南宮焰。”南宮焰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似乎是沒有聽到。容夙提高了聲音,又喊了一聲:“南宮焰!”南宮焰這才聽到,她微微抬頭,眼睛有些濕潤,直直看著容夙,看了半天都沒有反應。容夙不知道她是看不出前來的人是她還是沒反應過來,想了想走上前,半蹲在南宮焰麵前,放柔聲音又喊了一聲:“南宮焰。”“容夙。”南宮焰看著容夙湊近過來的臉,半晌低低叫了一聲。容夙低聲應了,看到南宮焰穿的那件藍衣上都染著血,同時她的長發披散,看著有些淩亂。她一怔,想到了來時那一路的艱辛,以及光影變幻時看到的一幕幕,似乎有些明白南宮焰的夢魘是什麽了。從雪地到高台,再到此地,飄雪的天、漆黑無光的世界,都是南宮焰的夢魘。她走到這裏經曆的一切,南宮焰應該也經曆過。也就是說,她在這裏重溫了自己的過往,重複見到了婦人的死亡。容夙想到這裏,心裏情緒不禁有些複雜。她隻是一個旁觀者,但哪怕這樣,她看到那些也很難心如止水,那麽真正經曆過那些的南宮焰看到,又是怎樣一番心情呢?但不管南宮焰到底是什麽心情,容夙此時隻有一種心情,那就是活著。她進來時覆沙已經蓋到南宮焰的心口上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容夙此時隻想拉南宮焰恢複清醒。小光球沒有出聲,顯然是不能隨她進來。容夙隻能靠自己,她不知道怎麽讓南宮焰恢複清醒,隻能想到原路返回。返回到那道門外,那應該就是南宮焰擺脫夢魘的路。容夙於是蹲在南宮焰麵前,要去拉她起來,“南宮焰,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快些離開這裏。”南宮焰紋絲不動,依然用兩隻手緊緊環住自己,聽到她的話搖搖頭,眼裏都是黑暗和壓抑:“沒有用的,這裏是出不去的。”出不去?容夙眸一縮,眼裏都是不信和堅持。怎麽會出不去?她進得來,自然出得去。她還不想死。容夙手上用力,一下就把南宮焰拉了起來。南宮焰猝不及防,雙手環住膝蓋的動作被容夙拉得一變,她眼神也變了變,一開始是有些不適應,接著變成了害怕和惶恐。容夙第一次在南宮焰眼裏看見這樣的情緒,呆了呆,再看看四周黑乎乎的環境,聲音有些難以置信:“南宮焰,你怕黑?”堂堂世族大小姐,高貴優雅、地位無雙,命都能拿來賭,會害怕黑暗?容夙難以置信到極點,看向南宮焰的眼神也藏不住驚訝。約莫是容夙震驚的情緒太有感染力,南宮焰有一瞬間脫離了心裏那股麻木荒涼如冰雪封山的情緒,頭一昂,聲音竟有幾分驕傲:“不行麽?”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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