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入微妙的震驚當中,然而天雷豈是那麽容易善罷甘休,如天羅地網一樣劈著,寧拂衣隻得帶著人左奔右逃,黑白衣袂糾纏在一起,於罡風中不斷翻飛,快成對比鮮明的兩道流光。“這是天道的刑罰,躲不開的。”褚清秋終於沉靜開口,好像疼痛不過爾爾,好像要受罰的不是她自己。她此時衣衫淩亂,十分狼狽,然而這話一出,寧拂衣忽然將她腰背完全箍在臂彎,褚清秋一個不慎,臉麵對麵猛然撞上她薄而有力的肩膀。女子身上的異香湧入她鼻腔,褚清秋恍惚一瞬。“我偏不信,這破天道有那麽多雷,還能劈到天荒地老不成?”寧拂衣對著天空撒起了脾氣,抬手喚出滾滾雷電,一時間電光幾乎燃燒了整個天地,直將青草茵茵的地麵炸成片荒漠。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平原上再看不見一塊好地,頭頂驚雷這才停歇,大風卷走烏雲,寧拂衣手臂一鬆,將懷裏的女人扔在一棵幸存的枯樹下。隨後自己打了個滾,坐在泥土中氣喘籲籲。褚清秋無力地撐起身體,風拂開亂發,她薄唇微抿,開口既是漠然:“不幹你事,為何管我。”寧拂衣這邊剛抹了把汗便聽見她冷淡的言辭,當即又燃起怒火,盤膝看她,冷笑道:“不愧是神尊,虎落平陽卻還是高高在上。”“多年以來我一直有個疑問徘徊於心,那便是我到底做了何等對不起你之事,值得你次次這般相待?”褚清秋藏在睫毛下的眼睛風雲變幻,過了許久,才道:“你並未做什麽,然斬妖除魔乃我本分,身為為禍世間的妖魔,我不殺你,已是遵循了對寧長風的承諾。”“你不殺我?”寧拂衣氣笑了自己,她忽然閃身到褚清秋麵前,再次伸手將她鉗在樹上,惹得枯葉紛飛。“那在我成魔之前,你又做了什麽?世人屢次逼迫欺壓,殺我至親,成魔前無人護我,待我修成魔道保護自己,你們又要除掉我,好話盡被你們說去了!”“如今你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放過了誰!”她言語激憤,眼下淚痣越發妖冶。褚清秋並不看她,又像是不屑看她,眼睛仍低垂著,惹得寧拂衣下手又重了幾分,幾乎將她磨著樹幹提起。褚清秋一筆勾勒的下顎高高抬著,窒息令她眼角紅如罌粟,但卻一滴眼淚也無。寧拂衣僵持半晌,忽然將手鬆開,顫抖的指尖收回衣袖,放到身後,鳳目微闔,睜開又是狠毒之色。“我不殺你。”她轉身,“反正如今我也出不去這混沌,便留下來好好看著,看著你怎麽被你所崇敬的天道折磨!”她身後的褚清秋慢慢滑落,最後半跪在地,發絲滑下肩頭,輕輕閉眼。狠話雖放下,但接下來的日子,她們二人竟詭異地平和下來。人與人之間甚是奇妙,即便兩人水火不容,但當一處天地隻有她們兩人,就好像羊圈中的兩隻待宰羊羔,就算再互相排斥也會生出同類間的熟稔。寧拂衣不曉得褚清秋如何想,反正她是這般,二人雖相隔極遠,但她卻常常關注起了山坡另一端的那個竹屋,每每睜眼,都會放出神識觀察一會兒。而女人卻總像死了似的,沒有半分動靜。天雷並非日日都有,不曾有刑罰之時,混沌之初便如同世外桃源,清幽靜謐,天高地闊,除去她們外再無任何生命。寧拂衣曾嚐試過劈開混沌,然而她誤打誤撞進來,卻怎麽也撞不出去了,嚐試多次都未有成效,好在她本就厭惡混亂的人世間,故而也並不急迫。唯一不順的便是這混沌之初會使人魔氣減弱,她雖比不得褚清秋那般幾乎被封掉全部仙力,可到底是有影響的。除此之外,身處這片無邊無際的桃花源,每日嗅著山野微風,往常心頭那股暴戾魔氣竟漸漸淡去,心思不同往日地平靜許多。偶爾目睹花苞盛開之時,心中柔然,好似回到了入魔之前那個未曾沾染過血腥的自己。這日寧拂衣正把那些野花移到一處,準備做個小小的花圃,卻忽聞風中傳來敲砸聲,於是飛身望去。聲音是從山坡那端傳來的,原本完好的竹屋屋頂裂了個洞,許是風吹雨打所致,而一個身影正手拿稻草爬上屋頂,試圖修補破裂的房屋。寧拂衣黑衣燁燁飄在半空,將手放在腰後,蹙眉看著。褚清秋被天道封去了大部分的仙力,所以日常多用手腳完成,寧拂衣這幾日熱衷於偷窺,窺得了幾分。“這麽多年不見,神尊功力也見漲許多,如今竟連爬牆上瓦都學會了。”褚清秋正默默鋪著稻草,身後卻忽然傳來譏諷之聲,她動作頓了頓,卻未受影響,繼續垂眸修補。她神情淡然,將修補屋頂此事做得清貴雅然,寧拂衣叉腰看了半晌,都沒看出她的窘迫,略微失望。不過寧拂衣看著看著便察覺了不對勁,原是方才還算清透的天光逐漸汙濁起來,幾片枯葉被風卷過耳畔,發出沙沙聲響。不好,天雷又來了!她頓時仰身後撤,發絲和衣袂黑霧般劃過眼前,頃刻離開數丈,不過身子雖離開,視線卻始終落於那道倩影。褚清秋此時終於動用仙力,化作流光想要越過山坡,然而此次天雷來勢洶洶,隻聞一聲巨響,飛沙走石便迷了人眼。寧拂衣忙抬袖遮住麵頰,泥沙打在袖上發出激烈的劈啪聲。她卷袖將其揮去,定睛一瞧,女人到底未曾躲過天雷,此時被劈落在地,修長身軀蜷縮成一團。寧拂衣翩然遠離的身軀停滯下來,蹙眉死死盯著。盯著第二道天雷劈下,女人起初還掙紮閃躲,後來便隻剩妥協,躺著紋絲不動,偶爾滾動兩圈,也是被罡風掀飛了身形。頭頂烏雲中還孕育著雷電,時不時將天空劃開兩半,眼看她一動不動似是沒了氣息,寧拂衣這才忍無可忍叱罵一聲,踏著黑氣閃身而去,同又落下的天雷擦肩而過,將人搶回,攔腰抱著。臂彎中的身體已經軟得發涼,寧拂衣旋身躲開窮追不舍的光球,一邊朝遠山奔馳,一邊伸手探褚清秋心脈。好在人還沒死,隻是一時昏迷。她飛到最後幾乎枯竭了魔氣,隻得抱著女人在山間奔逃,邊跑便對著天空唾罵,將天道的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終於,在天雷將身後不知第幾個山頭夷為平地後,頭頂轟隆聲終於消散,寧拂衣大汗淋漓跪倒在地,抬手拔了根青草,伸進褚清秋耳朵裏戳。褚清秋這才睜眼,看到寧拂衣的那刻,下意識召出白骨揮向她,幸虧寧拂衣眼疾手快雙手握住她手腕。“褚清秋,你恩將仇報呐!”她餘驚未了地罵道。“什麽恩……”褚清秋話說一半噤聲,眼波掃過女子滿臉汗水,又掃向自己身後的狼藉河山,手不由一軟,白骨散作飛羽。桃花眼中閃過茫然,而在發現自己竟還躺在寧拂衣臂彎後,忙竭力抽身,平整的心湖像被扔了塊石頭,波瀾漸起。“不是要看我如何被折磨,又為甚多管閑事。”褚清秋扭開臉,忍痛沉聲。“誰知曉呢?”寧拂衣盯著她瞧,鳳目洇出暈影,“許是我發現,我也沒有想象中恨你罷。”“不過就是個無情無愛的可憐蟲,不值得我費盡心思要你命。”……竹屋被毀了一半,好在框架健在,隻需修修補補,寧拂衣懶得再經營住所,索性提出幫褚清秋修複竹屋,代價便是要收留她一同住。褚清秋自是不應,但當晚人便擠進了她的屋子,往地上鋪一草席便沉沉睡去,饒是褚清秋再惱怒,卻也無濟於事。往後再有雷刑,寧拂衣總會幫她一二,久而久之,褚清秋甚至習慣了在痛苦之時被人攔腰抱起,逃出天雷追捕。即便她心硬如鐵,也在潛移默化間,產生了幾分微不可查的,相依如命的依賴。混沌中沒有四季,時間仿佛停留在了百花盛放的春,日夜輪轉十分漫長,黑白相接,日出與日落便成了難得的美景。這日寧拂衣從睡夢中驚醒,身側床榻已空無一人,摸去也未有熱氣,想來人已離去許久,於是她翻身坐起,踱步門外。外麵楚天遼闊,千裏溶溶,濃墨重彩的霞光布滿天際,將遠處群山山頂染作金色。近處山坡上則立著一人影,麵朝霞光,輪廓柔和,發絲揚起,從間隙透出星星點點的日光,身側立一老樹,樹葉瀟瀟,孤寂得連寒鴉都落不到上頭。那柄奪人性命的白玉笛如今用作樂器,潺潺笛聲蕭然流淌。寧拂衣呼吸短促了些,抬腿走向她。“神尊好興致。”她道。笛聲驟停,那人垂下手,沒說話。過了半晌才忽然道:“昨日聽你夢中囈語,似是在哭,還念叨著些人名。又見你因此魔氣四溢,更被吞食心智。”寧拂衣心緊了一瞬,隨後勾唇:“逝去的好友罷了,我本就是魔,哪怕全被吞噬,又有何妨。”“無人性者,那又豈是魔字尚可概括?”褚清秋攢眉,“到時顛覆六界,毀去無數家庭,豈是你想要的。”“我想不了那麽多,我隻要那些欺辱我的人死無葬身之地。”寧拂衣嗤聲道。“若你在意之人因你而死,你可還能說得出這種渾話?”褚清秋轉過身,臉龐落於陰影。她轉過來時,桃花眼因怒氣而生動幾分,寧拂衣心跳一瞬,眼波流轉,不去看她。“在意之人?”她忽然發出幾聲泠泠輕笑,笑聲婉轉,卻寒冷得刺骨。“想聽聽這些年我經曆了什麽嗎,褚淩神尊?”她道。夜很快到來,最後一縷霞光隱入雲下,混沌之初的夜沒有星辰,到處都是沉重的黑。褚清秋靠坐在老樹枝丫上,微風吹起裙擺,冷氣令她回過了神,側目望向竹屋。她一向平靜無波的眼瞳再次顯露茫然,於她漫長枯燥的人生裏,正與邪向來對立而分明,她向來斷得了是非,做得了正事。若說唯一打破尋常的,便是不忍寧長風的哀求,留下了寧拂衣,還隱瞞了她將會有的命運。她自詡鐵麵無私,也從未承認與人為友,但是當一向傲骨的寧長風屈膝跪在她麵前時,她竟生出種心酸,從不流淚的眼睛也湧上熱流。那熱流終究沒有流下,但心卻還是軟了,自此,那是她第一回破了信守千萬年的道。她呆坐片刻,最後滑落地麵,踩著濕潤的草葉走回竹屋,門打開後,熟悉的哭聲縈繞耳畔。這次褚清秋沒有不耐,她慢慢走到床邊,借著一丁點的天光垂眸,看向地上蜷縮成一團,哭得渾身發顫的年輕女子。無論她白日裏多麽狠戾乖張,如今哭泣起來都像那個短手短腳,被關在門外哭了一夜的孩童。眼淚幾乎淹沒身下草席,褚清秋拎著袖子上前,卻又猶豫著停下。最後終於將她打橫抱起,邁步走到床側,將人平展放於床上,女子很快又蜷縮起來,在夢境中,咬著手腕無聲流淚。黑氣隱隱在她周身纏繞,將噩夢做得更深。褚清秋揮手驅散黑氣,她第一次生出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寧拂衣哭了一夜,醒來也還是黑夜,眼淚已經幹涸,隻有枕頭上還殘留濕潤,她伸手摸了一把,慢慢起身。手肘不慎撞到床柱,她朱唇顫動,這才發覺自己並未眠於土地,而是身處溫熱床榻,而神花般冷冷清清的女人,此時正平整躺在地上。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這是寧拂衣年歲大些,還不曾那麽恨褚清秋時,見到她便總能想到的詩句。如今自不例外,她屈膝看著女人睡顏許久,這才無聲下地,手探過女人肩背和膝彎,慢慢將其抱起,放回床榻。她二人這麽久算得上相依為命,這般接觸自已習慣,互相都隻當做長晚輩間,亦或是仇人間並不算匪夷所思之事。褚清秋不想麵對她,便裝作不醒。誰料寧拂衣離開前往她手上瞥了一眼,看見了那枚漆黑珠子,見她從未摘過,忽然生出些好奇,於是伸手去摸。一念珠對於褚清秋來說何其寶貴,她頓時受了驚嚇,下意識反手襲向寧拂衣,不慎扯她衣袖扯用了力,寧拂衣便驟然傾倒,雖說及時刹住了車,但嘴卻還是擦著褚清秋櫻唇而過。這一刹那,二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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