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旋自然知道將軍帶衛小姐去見兆辭先生了,隻現下風聲必須瞞得甚緊,所以不得透露。便巴不得讓這難熬的時間快點過去。


    好容易熬到傍晚,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駛進院中,李琰先從馬車上下來。風吹著男子筆挺的錦袍亂拂,然後掀開車簾布,讓衛姮也從裏頭慢慢踅出。


    主子回來了!巫旋連忙迎了過去。


    就很奇怪,明明周遭靜靜謐謐的,公子和小姐麵上的表情也很平靜,可就感覺好像有經過一番血雨腥風的起伏,風雲跌宕似的。


    巫旋就不解地凝著李琰的玉冠,問道:“將軍頭發怎的有些亂了?”


    李琰方才注意整理衣袍,竟忽略了發束。想到衛姮抱著自己親昵的一幕,心底溫柔,隻沉聲答:“路上風吹的吧,莫關心這些閑事。”


    巫旋再一看衛姮,衛大小姐唇紅齒白的,臉如嬌花動人,眼睛隻顧看向對麵不到丈高的院牆,目中根本無有公子。


    哦嗬~~巫旋頓時就揣明白過來了。這兩人方才在馬車裏,必是經曆了一場嘴仗和撕架!


    巫旋就很無語,真的無力再牽紅線。


    前世將軍和夫人成親後,時不時三天兩頭互相置氣,但那時夫人身嬌體軟好推倒,十分體貼易哄,將軍示個軟莫不就恩愛如初。如今衛小姐已經多有主意,可並非公子不可了,公子活了兩世也仍然不長進。看這兩人,真操碎心,算了,愛咋咋的,最後把衛小姐氣到嫁別府,公子到時別後悔莫及。


    然而等到晚上,李琰在寢屋旁的水房裏衝澡,久久地不出來時,巫旋卻明白過來了。


    他看到公子換下的錦袍和內襯的素白裏衣上,有點點女子嫣紅的唇印。


    所以,他們公子卻是才從邊關回來,第一次見到衛小姐,兩人就親近上了是吧,這進展速度。而且唇印的位置……也實在的有些混亂。


    巫旋自己也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小夥,頓時臊得耳根子都有些熱,心裏卻覺得以後可以不用再跟個話癆婆子一樣操心了。


    那錦袍與裏衣,巫旋便扔去叫婆子清洗,若被三夫人看到,該怎麽交代公子自己去澄明。


    夜裏抱著胳膊高枕無憂地睡了個大覺,豈料半夜夢中,竟見到白日裏那個板著臉的清秀無語大丫頭,嚇得驚醒來呼哧直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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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禦馬射箭


    (五十三)


    話說回傍晚, 回順安侯府的馬車裏,衛姮走著神,一時回想兆辭先生的話, 一時又回想方才與李琰親昵的一幕,心情風雲變幻的。


    她梳著朝雲小髻, 兩邊烏雲般的秀發有些微毛糙了, 芊芊手指攥著披風上的白狐毛, 眼波如幽潭漣漪。


    綺綠坐在對麵,不覺打問道:“方才李三公子帶小姐去哪兒了, 去了一下午?”


    李三公子像小姐的忠犬跟班,昔年出征前為了見小姐, 還主仆二個男扮女裝,去了打仗,也每季度給小姐寄送禮物, 委實叫綺綠多些揣測。


    雖然此刻雪曼丫頭不在,自打曉得孟氏的心思後, 衛姮出門基本就不帶雪曼了。但思度暫時不宜將兆先生的行蹤暴露,便搪塞道:


    “去見一位從前書院的先生,昔日曾向他請教過不少問題。如今他恰好雲遊回京, 便與李琰前去拜訪, 同去的還有另兩名師兄師姐, 隻在不同的方向。”


    綺綠點著頭, 心想若是先生的話, 倒情有可原。畢竟那些書院裏的夫子,但凡一拂袍擺坐下,便總能夠說個沒完。


    又凝著光影下小姐嫣紅的嘴唇,白嫩皮膚如似染了層柔媚的粉暈, 便自己女子家看了,也恁的心動。


    好奇道:“小姐怎去了一趟唇有些腫了,腫起來更像是熟透的櫻桃了。”


    呼~


    綺綠說話最是直來直去不繞彎兒的。衛姮小心思一緊,方才車廂裏李琰箍她在膝上,薄唇貼得熱而緊密,都能夠聽見唇齒膠-合的輕響,她事後想來都羞赧。


    拿過旁邊的銅鏡子來看,但見唇是紅豔了,連忙又道:“應是中午的麻辣寬卷麵吃太多,這便上火腫起來,回去泡點兒金銀花草茶,大抵就下去了。”


    綺綠深以為然,自從跟隨小姐去南方半年,綺綠也變得越來越能吃辣。這清風徐來酒肆的飯菜味道極好,尤其中午的那鍋麻辣雞丁,若然忌著巫旋坐在對麵,她真巴不得把整碗端到麵前連湯喝盡。


    反正她主仆兩個頂愛吃重口的,雪曼倒是也想吃,可雪曼從書院起就惦記武安伯府的蔣三公子。因為想見他,又不知道何時會見著,平素什麽麻的辣的都忍著不吃,生怕上火了起紅點子。


    小姐一說,綺綠接過鏡子一瞧,自己的好像也有點腫,頓時解惑了。


    要是下次還能再去清風徐來用飯就好了,那個李三公子今日一人一閣樓,甚是大方闊綽。便囁嚅道:“說來李三公子應該真的喜歡大小姐,前些日子我們回京,他還特特出到城門口迎接。他如今可是四品大將軍,若是求親,小姐可會答應他?”


    綺綠從前世就絕對站衛姮,隻那時話不多,亦不會表達,李琰姑爺做什麽她不管,一旦做了小姐傷心難過的事兒,綺綠就絕對護衛姮這邊。今生應是在書院裏一起學了幾年,開了心竅,竟學會察言觀色了,連這些兒女情長都能看得通曉。


    衛姮臉一赧,她還是喜歡李琰的,哪怕他從前在關外,隻一想起他的容顏笑貌,衛姮也頓地焦煩。又擔心又思念的感覺。


    然而這些事情未解決前,她還不想成親,若然傳出去被家中長輩曉得,隻怕擇日李家三房的聘禮就下到了。


    衛姮遂冷心腸道:“還未到那時候呢,等到了再說。”


    “好吧……”綺綠吐吐舌頭,她倒是很期待小姐著新娘妝的樣子,因此說:“老侯爺要咱全家上下都防著李三公子,看來奴婢也還得提著點心了。”


    衛姮默默地鬆口氣,逃過了綺綠觀察犀利的“審話”環節。


    一會兒到得侯府,同正院祖母問過話,說前去看望先生了,衛姮便回了自己嘉月庭。慶幸如今新宅變大,而她的小院又離著偏僻,否則在絲綢商隊查清楚前,她實在也不願同孟氏虛與委蛇。


    *


    這般到了次月十一月,連日降下的大雪,將盛京城的屋脊房簷皚皚覆蓋,使人蜷得筋骨倦懶。忽而天氣大晴,氣溫升暖,浮雲淡薄,皇帝蕭宥便起了興致,在禦馬場舉辦了一次跑馬射箭賽。


    禦馬場在元極宮西麵,地闊而平,正中高台上是帝後與後宮妃嬪們的觀賞台,兩旁的帆篷下歸貴族、官員的眷屬們休憩。


    當日暖風豔陽,難得好晴天,各家都被雪天悶久了,因此篷下婦孺官員們你來我往,都很興致昂揚。


    這跑馬射箭賽,可不單單是跑與射的簡單,乃是蹴鞠賽與射箭並為一體的賽局。


    每進球一輪後,再由雙方各射兩次箭,一次可同時射多支箭,中不中就看各自的武藝。


    兩方中,勝球的一方可靜態射靶,射中靶心一箭加一分,射偏一箭不加不扣。


    輸的那方要射的則是活靶。一排由幾個太監在兩側用長繩拉動的活靶子,忽左忽右著,輸的一方彎弓射箭,若射不中便倒扣一分,射中則給加二分。


    相當於若蹴鞠輸了,還可通過比箭來加分撥回一局,因而對參賽的選手們極具挑戰性。


    大晉男兒高大威風,多擅馬上功夫。昔年各門府上的世子公子們,如今業已是中年的公爺侯爺或伯爺了,然而在馬上仍然健爽,英勇勃發不減當年。而新起的世子們亦個個頭係額巾,英姿颯爽,矯健挺拔,在場上盡顯身手。


    第一輪賽局是勇毅侯府的長公子帶人對禁軍衛的幾名將士。勇毅侯府的長公子雖方隊失了兩球,可在移動的活靶子連中三箭,頓地把分數撥回了六分。宣威將軍不服,下一局率領同隊將士連連橫掃了幾球入洞,博得兩旁的篷下一片喝彩。


    第三輪是齊國公府世子李瑞、李琰和李緋、李瑞的未婚妻柳若珍,對順安侯府的衛沄夫妻、衛姮,還有靺鞨王子宇文宕。


    眼下李琰風雲正盛,剛立完軍功,回京又平了通敵亂黨,多少眼熱的在瞅著,再加上宇文宕王子亦是氣宇軒昂,正值賜婚年歲,因此場上叫喊加油的小姐們便更多了。而且這一輪,還是李緋對衛姮,這可都是太後、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兒呢,誰都輸不起。


    李緋綁著束腰帶,十分地著急,她哥李瑞也挺捉急,生怕李琰這次又狗腿讓衛姮。李緋便叫嚷道:“三哥,雖然緋兒素日以你會打仗為榮,但你此時若讓了衛翹翹,我可不認你是我們國公府三哥了!”


    京中貴族尤其重視這種比試,不管獎賞為何,輸贏都是至關重要的。李琰當然自知分寸,分得清輕重。一襲斜襟藍鐵大風藤紋常袍,襯得寬肩窄腰,沉聲應道:“緋兒但瞧著就是了!”


    衛姮也沒想著李琰讓自己,他若在這樣的場合心慈手軟,她還覺得丟臉兒,不喜歡他了呢。


    衛姮紮著臂帶與護腕,翻身一躍上了馬背:“駕!李家哥哥們走著瞧——”


    兩邊氣勢洶洶,誰也不謙著誰。


    第一局,蹴鞠打了個平手,兩邊射箭時李瑞非要出馬,射偏了兩箭,被宇文宕領先了三分;第二局李瑞曉得須三弟出力了,也乖乖地不再亂搶風頭。李琰三球進洞,再連發二箭,將分數平了過來。


    到第三局可就激烈得白熱化了,李緋瞅著對麵馬上的衛姮,就十足地不服氣。沒得讓個衛翹翹比自己贏了過去,平素也沒見她騎馬啊,怎的騎得恁般矯健。


    反正這塊地軟,她忽而咬了咬唇,小心思就起來了。眼看著衛姮的馬從身旁過,手中的球杆便微微地向前伸了一伸。


    糟糕了要!


    場外的可能看不清,可場內的幾個男子何等犀利角色,那球杆若然扳著馬蹄子,馬兒飛奔的慣力頓地刹不住,很容易便前蹄栽地,把衛姮往前甩去。


    很快李琰和宇文宕互相對視了一眼,便紛紛向李緋、衛姮這邊過來。


    李琰這時才明白,宇文宕原是真真的喜歡著衛姮,哪怕因為自己做為兄弟動情在先,而在心底裏壓藏著,可關鍵時刻為了守護翹翹,可以不惜打破素日的偽裝。


    眼看著宇文宕距離衛姮更近,李琰鳳眸一斂,隻見手中球杆挑起衛姮的繩韁。那馬在觸及李緋的障礙之際,猛地就被李琰往後拽去,李琰長臂瞬時一托,衛姮便飛一樣飛入了他的懷抱裏。


    一股沁人幽香撲鼻,是他的女人衛翹翹兒的味道。


    那廂李緋自討苦吃,自己伸出的球杆被馬蹄子踩得一崴,坐不穩身子往地下栽了去。


    “啊——救命救我!”


    宇文宕疾馳過來,眼見著一道女子嬌影往地下栽,驀地卷起她在地上打了兩滾。因生怕她的腦袋在地上砸痛,一隻大掌托著她發髻扣入自己懷裏。


    兩個滾去一旁,方才被圍欄擋下。宇文宕本要仰頭,隻薄唇沒注意,抵在了女子柔軟的紅唇上……馨香而甜膩,柔得似乎要化掉,繼而又一聲驚嚇的嚶嗚,陌生而悸動。


    要死了,像要炸掉的感覺!


    兩個人同時這麽想著,待睜開來眼睛,雙雙嚇了一大跳。


    “嗚……宇文宕!是你??你快給我閉上眼睛!”李緋哭了起來,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想了想,又改去蒙宇文宕的,不讓他再看自己。


    李緋雖然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然而她的性子驕縱又善妒,平素慣愛逞強恃凶,而且她的母親廣陽公主更是誰也惹不得的炸毛,嘴甚毒。因此即便她長得挺好看,可是京中上等的世家貴族,卻沒人敢把這個刺手山芋娶回家,一輩子受廣陽的壓迫。


    所以李緋兒到現在了還沒定親。再說她與她母親,都是一心等著她嫁太子的,反正不急。


    上輩子她是在太子妃去後,太子心灰意冷時嫁進東宮的,不然不曉得要到什麽時候。


    宇文宕也很懊喪和懵然,這不是他鍾愛的姑娘。然而女子柔軟的小手遮住眼睛,還有方才那奇妙的吻,卻讓他驀地有些難受、說不出的感覺。


    哎。


    連忙鬆開手,想了想冬天地上涼,馬上又環過手臂,抱著她起來算了。


    那邊李琰救下衛姮,攬著她纖盈的腰肢在馬上慣性跑了幾丈遠。


    年輕將軍英俊筆挺的身影,懷裏摟著國色天香的少女,衛姮淺粉色的衣袂卷著李琰的袍擺,在風中一陰一陽飄逸如舞蹈,場外的人們紛紛看得失神,竟是太登對了!


    風吹著鬢發亂拂,李琰頷首,鳳目中幾分避過危險的冷厲。而後趁人不注意,偷偷親了親衛姮的耳際。好些日子沒親昵了,各忙各的,連見麵都少,當真想念死!


    衛姮視穿他,低聲問:“琰將軍,你打的什麽壞主意?”


    李琰勾起棱角分明的唇角,哂笑道:“沒有壞主意,隻有娶你的主意。”又道:“肥翹兒,你胸又大了,軋著我喘不過氣。”


    心裏氣惱李緋,這樣危險的小動作都做得出來。便也好,宇文宕是個很值得托付的人,但性情耿直,便讓他去消磨李緋的驕縱好了。


    老謀深算又愛吃醋,他是算著如此一來,沒人可和他競爭才是。衛姮臉紅地揪了他一把:“大與小不關你的事,快放我下地。”


    真不關他事了再講。李琰愛寵地睨了翹翹一眼,抵於馬背的手掌掐著她的腰,這才把她放在了地上。


    那馬場中的一幕,看在了皇帝、太後的眼裏,也看在了帆篷下老祖母畢氏、二嬸和林雁姨母的眼中,心想著這麽般配,姑娘家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了。


    孟氏心裏瞧著卻不是滋味,原本看宇文宕對衛姮情根暗種,雖然嫁去後會做王後,可到底遠在關外,也免得留在跟前阻礙手腳。但看這樣,卻是要嫁入國公府做將軍夫人了,一個前途無可限量的英武大將。


    那邊對麵的彩篷下,李三夫人雲瑤也看見了,卻多有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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