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說得也是。衛姮抹了抹瓷瓶底部的印章,算了,用就用著,反正沾二哥的光。


    *


    李琰走近馬車,少年一襲窄袖青袍,剛上完武課,墨發高束,英氣襲人。


    衛府馬車旁站著的巫旋,滿臉殷切地跑上前問道:“公子方才在順安侯府衛小姐身旁發了一瞬呆,可是在想她也給你拭拭汗?”


    這巫旋乃是李琰從小伴到大的跟隨,向來奉命唯謹,恭順服從,主子說一他不二的性格。前世李琰本安排他在衛姮閉眼之後,將她護送出城,後來李琰中毒,卻無從可知了。


    最近這小子,小小年歲便有些拎不清。自從前些日子忽然從梯-子滑下後,便時常主次不分,操心愛管事,像個管家婆子似的,廢話嘮叨一籮筐。


    李琰蹙眉答道:“我在同衛沄兄告別,你當誰人都著迷那肥翹兒嗎?我的竹薇露在哪?”傾身上得馬車,便往錦盒裏找尋。後院操場秋日仍有毒蚊子,武課上被叮得痛癢。


    巫旋看著公子年少茫然又窘迫的側顏,他又不是第一天跟隨公子了,心裏想什麽還能不知道。


    見狀說道:“上午見衛姮小姐被罰站,小的尋思著竹薇露或有提神醒腦之功效,便替公子把竹薇露送予她了。”


    “送她?誰人許你擅自做主,我命你把它要回來!”李琰冷聲,幾縷青絲從發帶散落,勾勒著白皙清俊的臉龐。


    那竹薇露乃是東嶽巔頂的初夏露水與百草所製,一年也難得幾瓶,就是宮廷都不見得有,他也隻隨母親去師門才偶有所得。便有提神醒腦之效,也擋不住衛翹翹那如山倒的瞌睡,送她未必珍惜。


    主子真是,大了小了的時候都這般口是心非,小時尤甚。看滿書院公子今日圍著小夫人的場麵,再想想主子後來對夫人的在意,他不急自己都替他急。


    可保護小夫人,成全公子與小夫人是巫旋醒來後的使命。更何況如今小夫人那般嬌憨討喜,公子像塊石頭何時能開竅。


    巫旋吐舌道:“公子大可不必,小的瞧見公子一上午也沒少往廊上瞥,公子既如此,小的隻有成全了。再則公子現在尚幼,不知憐香惜玉,他日若後悔了怎麽辦?”


    混小子,又顛三倒四說渾話。李琰狐疑地瞪他一眼,見巫旋龜縮起脖子,又泄氣道:“再要嘴碎,隔日便將你換了去。”


    心中卻想送便也罷,那白皙手腕上捏的一點一點,總歸能抹去。遂闔上簾子命令回府。


    *


    二哥要順路去綢緞莊給二嬸取腰枕,衛姮便獨自帶著兩個丫鬟回了家。


    進門便聽說父親回來了。


    前世將作大臣衛謹下獄後,衛姮便沒有再見過父親,而衛謹在獄中未等到秋後問斬,便自行了結了。


    沒想今生還能夠重見,不覺感慨萬分。


    聽得家奴匯報,衛姮眼眶一濕,便往後院跑去。


    正院裏侯夫人畢氏正在同衛謹說話,聽及衛姮回來,連忙迎了出來。


    看見父親著寬袖袍服,依舊清偉瘦高,風塵仆仆地站在門檻旁,衛姮喊一聲:“爹爹!”像個孩子似的撲過去。


    而她在旁人眼裏,儼然還是個七八歲的幼女。


    “我的好翹翹,一個卻快有妹妹兩個重了。”衛謹把她抱起來,對著這個葛青留下的女兒,他是有著不同的情感的。


    日漸長大,下次回來該抱不動了。


    衛姮倚著爹爹的肩頭,按現下算,其實隻有幾個月未見,卻像隔了十幾年。前世爹爹對她的寵愛她能感覺出來,雖後來沒有給她留下什麽,也或是因為覺得虧欠衛卉,而做為彌補。


    衛姮並沒怪罪。隻從未想過如父親這樣,隻知事工程、無心其他的官員會貪贓,這背後的彎彎道道必是自己所未知的,今生再不能重演。


    衛姮道:“爹爹在外風吹日曬辛苦了,該注意養護身體。水運雖然重要,可人才是更重要的。”


    竟不像從前一樣,開口就要禮物,而知道體恤為父差事了。


    衛謹聽得感慨,清肅的麵龐上無有表露出來,隻問道:“翹翹近日都在做些什麽,同爹爹說說。”


    衛姮像小時候掰著手指頭:“給花草澆水、和奶娘學繡花,看林姨娘做事……還有,還有陪祖母和芳娘說話。”她把需要抬高權重的身邊人,特意放在了前頭講。


    畢氏歡喜道:“這不還自請去書院上學了,今日是頭一天,當爹的就回來了。我就說,那藥房梯-子一滑,給我翹寶兒摔乖巧了。”


    說起藥房與狐臭一事,大人從剛才聽說到現在,都一直沒表過態。孟氏生怕提及,在旁瞅著,笑盈盈道:“今日翹翹兒在書院,表現得如何呀?”


    雪曼睇見夫人看來,應道:“大小姐頭堂課就打盹瞌睡,被先生罰站了。”


    噗嗤,旁邊的丫鬟婢子們好笑抿嘴。實在從前每次大小姐在家學上,都惹得夫子雞飛狗跳,挺逗趣的。


    孟氏了然得笑起,疼愛道:“我們翹兒就是不須操心,無憂無慮的好命。家裏舒適,原也不須出去奔波勞頓的。”


    衛姮聽了,忙接過話說:“芳娘總擔心我受苦,其實翹兒上午雖瞌睡,下午我的字帖卻被先生誇讚了,還給評了‘甲’。綺綠,快拿給大人們看看。”


    綺綠把小姐的字帖從書盒裏取出,慢聲道:“下午阮先生誇小姐寫的字:勁中有柔,收馳適度,乃柔韌堅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靜。小小年歲有此筆法,是為少見的智慧根骨。”


    背的竟是阮師母的原話,一字不差。


    “喲,這是真的假的?要知道博楓書院的夫子可不常誇人,老頭子你也來看看。”畢氏訝然地抖開字帖,卻見那字帖上個個排列工整,字跡秀勁,我們衛姮幾時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了?


    衛姮解釋道:“先前林姨母買了幾張字帖放在翹翹房中,翹翹無事臨摹著便會了,又自己改了些筆法,是以變成現在這樣。”


    林雁姨母站在一旁,心有訝異,但大小姐既然懂這麽說,仍是叫她意外又驚喜的。望昔日夫人的通透,也能遺留些在大小姐身上。


    衛衍正特別高興,點著頭道:“你看是不是,我說對翹翹也不能過寵,須得辛苦些,品質便磨練出來了。溺愛者不明,貪得者無厭,還是得多加曆練。”


    畢氏這回難得沒唱反調:“就讓你老頭說對一次。”


    衛謹也不由得感慨道:“確然也不須太過寵溺。我翹翹兒開智晚,如今卻是終於曉得事了。”


    他目光望著空無人的院中,像在同誰交代著什麽。欣慰地拍拍衛姮的肩膀,將她小心擱下地,又給孩子們拆起禮物來。


    *


    用過晚飯,回到自己的廂房裏,衛姮就把綺綠叫到了跟前。


    才突然發現綺綠有這個本領。前世隻知她耿直、愛存錢、記小賬,原不知她記性這麽好。


    衛姮就說:“以後你每日站在外頭聽著,挑重點的記下,晚間回來我若忘了便問你。記得越勞,賞錢越多。”


    往常小姐身上一文不帶,旁家的婢子時有得到打賞,自己小姐卻從來不舍得。因著小姐被夫人寵得,不知人間疾苦、人心應酬。


    綺綠很驚喜,丫鬟不知繞彎,又得寸進尺囁嚅道:“若能得個儲錢的豬罐子就更好了。”


    衛姮踮起腳站在床沿消食,佯作輕敲她小髻說:“行,你若表現得好,我給你買。”


    如此便不怕幾時打瞌睡遺漏了什麽,再則讓這綺綠開開竅,日後用起來也輕巧。


    當然,雪曼那頭也要時不時給點兒打賞。衛姮倒不計較她在孟氏跟前匯報麽,反正對自己有利無弊。


    隻想起侯府裏每個公子小姐,自生下來每月都有不少份例零花,衛姮從前沒關注過這個,不曉得自己的那一份在誰人手裏收著。今世身上須帶著銀子打點,得什麽時候把這筆銀子要回來自己管著。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感謝訂閱的小夥伴,本章2分評論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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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心!


    第二十四章 玫瑰花奶


    (二十四)


    接連幾天, 衛姮清早去書院,孟氏都給她準備了一包零嘴兒。


    衛姮拿到書院便分掉了,她曉得雪曼一定會同孟氏說, 但每日仍笑著對孟氏道:“勞芳娘費心了,翹翹拿到書院去, 師兄師姐們都誇芳娘準備的甚可口。隻是翹翹以後不想再饞嘴兒了, 所以吃得少。”


    如果不是後來孟氏對她說出的種種涼薄話, 以及將她許配給武安侯三子,婚後閉門不見等等, 此時孟氏的表現,即便使衛姮被養得驕縱敏感又貪食懶學, 也都可歸結為溺愛過度。


    可今世的衛姮有了對比,她便心有芥蒂。讓芳娘曉得自己把零食分出去結交好人緣,芳娘若過陣子不再準備, 到時衛姮心裏便也有了定義。


    孟芳欣笑盈盈的,撫了撫幼女嬌嫩的小臉蛋:“自己也別忍著, 仔細餓壞了。”


    不知為何,見著翹翹如今的表現,雖仍嘴甜嬌矜, 可那眼裏的光卻透著淡淡的聰慧, 美貌也叫人忌憚, 孟芳欣逐漸也不敢再似從前一般好言相哄。


    開始意識到, 這終究是青表姐生下的存在。


    馬車輪子軲轆軲轆往博楓書院。


    師兄師姐們早先還對衛姮含蓄, 沒過幾天,但見衛姮站在廊上說:“要吃的自己來拿。”便都不再客氣了。都是九歲到十幾歲不等的年歲,對零嘴有著天然的興趣,這個抓兩條, 那個握一把,很快雪曼捧著的包裹便空了。


    順安侯府的甘草山楂果脯,有酸酸甜甜的酸梅味,炸果子酥香脆響,尤其最好吃的要屬鹿肉幹了,不曉得怎樣熏出的那般美味,可惜每天隻有兩三塊。雪曼把包裹捧出來,有隻幹瘦的胳膊賊靈活,迅速抓了兩塊去,剩下一塊還沒看清楚,馬上就沒了。


    但有得吃都很享受。


    吃人家嘴短,再加上衛老太醫的孫女年齡偏小,平素乖巧又無害,師兄們便都不自覺愛護起這個小師妹來。雖然師妹功課是跟不上,但並無傳說中的傲慢、恣肆、古怪等等性情,想來必是幾家利益紛爭,有故意放出謠言之嫌。


    逢衛姮清早傍晚上下馬車,有師兄路過一旁的,樂意伸手給她搭一把,下雨天時給她撐一下傘。有時衛姮被罰站了,師兄們恰好上場訓看到,便給她倒杯熱茶暖著小手。


    衛姮仍然總被罰站的,頭半個月她幾乎天天瞌睡,很是睡了半個月,才沒那麽頻繁起來。實在是先前無憂無慮、好吃懶饞慣了,一時糾正起來挺費勁兒。


    她被罰站時就背書,莊彗先生發現她對短句記得快,除了讓她背詩詞,還拿了一本《本草》讓她記藥名。


    回府後夜裏在廂房,衛姮讓綺綠重複白日先生所講,自己再手寫一遍,隔日不懂的,拿到書院去討教師姐。


    她似乎對這些詩書古訓、琴棋書畫天然沒有太多悟性,反而對一些不相幹的藥名啊、星象解說啊,看過便潛意識記下,好在師姐們見她問得謙謹,總會給予耐心解答。


    衛姮並不把容貌當一回事,日常相處中仿佛沒有這個存在,使得美也不再成為殺傷力,師姐們便不會刻意想起這個話題,因此也都相處得很好。


    李琰便看著衛翹翹在書院裏,跟這人也親,跟那人也熟。


    課堂上,聽同窗的男兒們議論:


    “曉得吧,方才我看翹翹在做繡工,她說繡了隻蝴蝶,我一看以為是大象,太逗了!”


    一位承順伯府的胖師兄,邊嚼著早上難得搶到的鹿肉幹,邊帶著嗔笑道:“這笨翹翹,她也就是我們的小師妹了,換到別處該要被嫌棄。”


    “不盡然。今晨我見她幫陳師母抓貓,陳師母的貓躲進小洞裏出不來,衛姮同它說幾句話,那貓便乖乖地從後頭洞口出來了。大抵各人都有各人的所長,師妹如此玲瓏心性卻也難得。”一個十四歲的師兄嘴角帶著寵愛地說。


    是翰林院編修尉遲家的公子,舉止有禮,文質彬彬,年歲又比她大上不少——是衛翹翹喜歡的那一掛。


    李琰坐在靠窗邊的書案上,聽得就很不是滋味。十月漸入初冬,他個子長得快,三夫人雲瑤在霓裳坊特特給兒子定製了精致的袍服。月白的底色,織著黛青雲紋暗底,銀線滾邊。


    他生就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高挺的鼻,與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光,無一不彰顯著一種貴傲。


    而之前李琰以為,衛姮這小胖妞來書院裏,必定三天不到雞飛狗跳,惹得與一眾人為敵,且還嬌矜自持、勢不退讓。


    他前世被她擾得恐慌,今生本決定不再牽扯,各過各的便罷。可見到衛姮與這人那人相熟,獨不與自己親切,李琰統共沒見她同自己說過幾句話,心下就很不是滋味,抓抓撓撓有個東西擱著落不下。


    大抵現在仍年少時期,性情還不比成年之後的穩沉,少年的眉宇間有幾抹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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