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宴席後走了快一刻鍾,早已聽不見殿中嘈雜,卻是冷得緊。


    林江雪縮了縮脖子,見謝臨香解開了披風,猛地吸了好幾口涼風。


    像是窒息的人終於被解開了束縛一般貪婪地呼吸。


    林江雪被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有些心疼地抱住了她。


    “阿盈……”


    她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


    一同長大,策馬由韁,一同談過文韜武略又一同習過琴棋書畫。她這位閨中蜜友從來都是個瀟灑快意的姑娘,敢愛敢恨,極少為了什麽事情糾結憂愁。


    現在這般樣子真的叫人擔憂又心痛。


    謝臨香攏了攏披風,被涼風吹清醒了些。


    靠著林江雪慢慢地、慢慢地整理好了情緒。


    她長長舒了口氣,又隻淡淡笑過:“沒事,我沒事。”


    距離陛下定下的婚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如今正值年節,使團來訪,又有敵人暗中窺伺。這一個月的時間能發生很多事,她還能夠做出改變!


    再者,就算已經避無可避,她也已經不是那個傻乎乎的任由襄王擺布的阿盈了。


    事情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謝臨香打起精神,被這一陣陣寒風吹得腦中愈發清醒。


    林江雪拍了拍她的後背,也沒有再說更多的話。


    就事論事,謝臨香根本就沒有告訴過她那些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林江雪應當是不知道她為什麽抗拒嫁給襄王殿下的。


    從小到大的經曆在林江雪的意識裏,都該是謝臨香一直心心念念著薑思南才對。


    但是那天晚上,謝臨香拿著兩身吉服詢問林江雪的意見時,那眼中藏都藏不住的期許讓林江雪瞬間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並且在今日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


    握著林江雪溫暖的手,謝臨香又揚了揚唇,雖然這姑娘有時候反應沒那麽快,但是對自己永遠是一腔赤誠的,各中暖意,點滴在心頭。


    想到上一世好姐妹心灰意冷地扶靈回京,還要接受亡父不得撫恤的事實,一股強大的力量便在心中迅速萌發生長:


    就算隻是為了這些她在意的人們,今生也絕不能再退後一步!


    冷風裏站了良久,樹葉簌簌落在腳邊,打著旋兒飄向不遠的湖麵。


    謝臨香回應伸出手拍了拍林江雪的後背:“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林江雪仔細看了她的眼睛,見她早已斂了方才的神色,終於稍稍鬆了口氣,剛想答話,餘光竟見側前方多了一道玄色人影。


    九皇子一動不動站在兩人不遠處,像是已經站了許久,看過來的目光還是清冷的,卻抿緊了嘴唇,異常安靜,視線分毫不離。


    “九……九殿下。”林江雪下意識地呢喃一句,又看了看謝臨香。


    雖然她已經對兩人的情況猜了個約莫不離,卻也始終不敢肯定。


    但現在九皇子追著她們離席,跟到了這裏,幾乎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又讓她覺得此刻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些礙事。


    於是輕聲對謝臨香說:“我在前麵等你,別叫我等太久。”


    隨後遠遠向九皇子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謝臨香是與林江雪一同看見他的。這裏離宴席很遠,她二人走了一會兒才到的這裏。皇宮那麽大,九皇子是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她離席跟過來的嗎?


    還是說也是出來透透氣,才恰好碰見的呢?


    對麵的薑之恒眼瞼低垂,眸子裏含了幽深井水般,滿是溫柔的擔憂。


    心裏像是被什麽抓了一下。


    謝臨香恍惚地想,他在這裏看了她很久了嗎?


    她有些失神,以至於都忘了行禮,也完全沒有想起來要答謝他所贈的這一身吉服,呆呆地就這樣站著。


    先有動作的是薑思南。


    他抿著嘴唇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謝臨香的臉。


    直到他走近,謝臨香才恍然動了一下,而後終於拉回了一絲理智,側身行禮:“臣女見過九殿下。”


    然而薑之恒眼中的擔憂更濃了。


    “阿盈……”


    直到近前,他才喚了這一聲,挺立的身形卻有些單薄,好像根本扛不住冷風這麽一吹。


    謝臨香頓了頓。


    終是依照規矩做全了禮數:“九皇子,可是有什麽事情找臣女嗎?”


    這話說得艱難且違心。


    她微微低著頭,忽然覺得左側心房像是被細針紮了一樣輕痛,於是不得不直起身,猝不及防地將薑之恒此刻的表情照單全收。


    果然是風太冷了,這麽清冷疏離的九皇子,臉上也能有此刻這般緊張的表情。


    薑之恒動了動嘴唇:“你……”


    可一字出口卻忽然不知道剩下的話要怎麽說。


    他想問你真的願意嫁給襄王嗎?襄王如今正得聖寵,確實是所有皇子中風頭最盛的,但你真的喜歡他嗎?


    他還想問謝明禹告訴過我,你曾說不在意那些流言,此話當真的嗎?


    他想說你知不知道,我接手你的事情並不是因為要跟襄王分庭抗禮。


    他還想說那日與你共同策馬奔馳在街巷中時,是我心跳的最快的時候。


    千言萬語,他都說不出口了。


    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清澈明豔鮮活的姑娘,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深深的無能為力感。


    這種感覺就像是曾經初次明白自己命格有異時,知曉了父皇的冷漠來源時的心有不甘;


    像是初次練功時,麵對武藝高強的師父時的毫無還手之力;


    像是少時第一次同靖勇侯推演兵法時,被看穿了之後進退維艱的無可奈何。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想。


    可他又實在不明白要將這種心有不甘寄托於何方。


    他明明早就知道阿盈同襄王有婚約,也一直以來都明白這是先帝禦令。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今日襄王在殿中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他才那樣憤怒,因為明白自己的無力。


    可是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這樣。


    眼前的姑娘,是他曾經默默對著夜色中的蒼天發過誓,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手的人。


    “你……”薑之恒再度開口,依舊沒有後話。


    對上她溫潤的眸子,忽然就啞了音。


    謝臨香看著他,兩人此刻距離不過兩步,誰料九皇子不知是從哪裏鼓了一口氣,突然上前一步!


    謝臨香下意識後退,後背撞上了堅實的假山。


    “九殿下……”


    薑之恒伸手撐住假山,在姑娘明淨的目光中,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和三分清明。


    “阿盈。”


    即便如此,聲音也沒了平日裏的清冷。


    於是不知道為什麽短短地笑了一聲,像是完全無意識地,伸手揉了揉近在眼前的,她微紅的耳垂。


    卻有些驚訝地發現那不是被冷風吹紅的,指腹間竟有著清晰的溫暖觸感。


    再出口的話便沒了平穩的聲調,隻餘下氣音:


    “這裏……可以留給我嗎?”


    第34章 僭越如何


    或許薑之恒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話語間的繾綣,拖著淺淺的尾音流入麵前姑娘的耳朵。


    謝臨香伸手撐住身後堅硬凹凸不平的假山,被硌得有些疼:“什……什麽?”


    她睜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了對方一絲一毫的表情,以至於會錯了意。


    胸膛裏的那顆心卻砰砰直跳,一絲紅暈順著頸項慢慢往上爬,連帶著熱了耳朵和臉頰。


    明明剛才九皇子還為了她同襄王正麵交鋒,誰知不過須臾,她便已成了襄王未娶的妃,此刻他們在這裏見麵,是為哪般?


    九皇子的臉近在咫尺,纖薄的嘴唇抿成一線,眼瞼落下一塊小小的陰影。


    而視線卻是與謝臨香對了個正著,兩人誰都沒有錯開目光。


    薑之恒兩根手指輕觸著她的耳垂,那上麵綴了顆簡單的珍珠耳飾,拉出一根銀色細鏈,在指間瑩瑩生光。


    他略略皺了皺眉。


    這細微的表情被謝臨香盡收眼底,她也沒有再說話。心跳得厲害,怕一出口連聲音都要顫了。


    可越是在這種時候,身體偏得愈發敏感,她能夠非常清晰地感覺到耳邊那隻無法讓人忽視的手掌帶來的溫熱。謝臨香無意識地偏了偏頭,於是臉上更燙了。


    薑之恒笨手笨腳地摘了那隻珍珠耳飾,又小心翼翼地勻出手裏的碧玉耳墜,試圖為她戴上去。


    這位戰場殺敵以一當十,十八般武器皆精,身上帶傷也能穩穩執劍的皇子,在這一刻敗給了一隻再輕巧不過的耳飾。


    姑娘耳垂微紅,小小的耳針,薑之恒對了好幾次也沒能穿過去,固執地紅了眼。


    謝臨香終於明白過來九皇子要做什麽,她扶著假山站穩身體,順從地偏著頭,終於感受到了耳邊銀針穿過去的觸感,連帶著鬆了一口氣,餘光見薑之恒也舒緩了身體。


    於是伸手想要碰一碰,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耳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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