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作為曾經的掌權者,她如何能不知道,這不過是一種掌控人的手段呢。二十年前,當年還健在的文帝親自教會了她一個道理:“為君者,恩威並施。”文帝一定沒有想到,他隻是像是調|教鳥兒似的這麽說了一句,她薄四娘卻好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幼苗久旱逢甘露,突然就開竅了。那往後的日子,都好像在夢中一般。她被人稱作太後,漸漸都忘了,她真正的名字叫什麽,薄四娘,四娘,如今,何人還會再叫她四娘呢?她確實已經站在這個國家的最頂點了,因為甚至不會再有人知道,她真正是誰了。除了傅端榕。隻有傅端榕這個小雜種,會指著她說她是奴婢出身。想起此事,又恨得牙癢癢,從前對方對她的優容她也望到了腦後,站起來走到宮門口,卻想起什麽似的說:“既無人上朝,大臣豈不是都等在門口?那要不吾……”話音未落,後麵有人涼涼道:“娘娘,莫忘了真人的打算,從前娘娘為何受困宮人,就是因為以為羽翼豐滿,想要撇開真人,娘娘莫不是又忘了。”薄四娘臉色微僵,瞥了身後那人一眼。那是個穿著黑色道袍的老人,老的臉上的褶皺多到快要蓋住五官,這人明麵上是她請來教導她道法的老神仙,實際上,是太平道裏的長老。至於對方口中的真人……薄四娘在心裏暗嘲,怪不得當初舍棄晉王的頭銜舍棄得如此爽狂,陛下人間王侯,晉王看來更想做的,是陸地神仙。也罷。薄四娘想,其實她也早已沒了當年的心氣了。“你怎麽同娘娘說話的?”卻有人替她嗆了回去,是自從被陛下厭棄之後,隻好一直跟著她的賀方。薄四娘欣慰地笑了笑,心想至少雖然已經失去權力十年,還是有人願意站在她身邊。那老道顯然也不想在宮裏和太後起衝突,聞言便含糊說了句:“老道隻是提醒一下。”薄四娘便道:“吾心裏有數,也是,該去先看看陛下。”去看看這禍害,還有沒有一口氣。最好是還有一口氣。薄四娘想。這樣,就可以叫對方也嚐一嚐被羞辱的滋味。“走吧,去朝陽宮。”……傅平安仰躺在床上。剛才祝澄已經向她報告了外麵的情形,上官命想要帶人強闖,但是暫時被田和陳鬆如擋住了,但是應該擋不了多久。她也確實該收網了。繼續拖下去,許會人心動搖。隻可惜,仍然沒有釣出晉王和太平道的動向。天已經完全亮了,但是冬日的陽光本就有限,天有似乎陰沉沉的,於是雖漏進了一些陽光,室內仍然稍顯昏暗。她盯著床帳,隱約看出上麵的花紋是龍鳳麒麟,用金線織在黑色的底布上。從前好像沒有觀察到過這個。因為從前在有太陽的時間點,她肯定已經起床去上朝了。許是因為太少在白天睡覺了,所以雖然昨晚沒怎麽睡,這會兒仍是睡不著。於是思緒漫無邊際地漫遊,再一想,和洛瓊花有那麽長時間的相處,竟然也好像是第一次。傅平安翻了下身,側躺著望向身邊的洛瓊花,洛瓊花閉著眼睛,睫毛纖長卷翹,光線斜斜照過來,在她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了一道影子,烏發蜿蜒,襯得肌膚晶瑩如玉,那玉色的麵容之下,似乎又透著淡淡的粉紅。哦,好像是她臉紅了。不僅是臉,耳朵也連成一片的紅,傅平安笑了,開口道:“你也沒睡著?”洛瓊花的眼睛並沒有完全閉上,用餘光就能瞥見傅平安灼灼的目光,被拆穿之後,她睜開眼睛,將錦被蓋過鼻梁,隻露出眼睛,低聲道:“陛下一直看著臣妾做什麽?”因為美人如玉,叫人流連。腦子裏雖是這麽想著,但若是說出口,難免稍顯肉麻,傅平安便隻說:“睡不著,便看看你,沒想到你也沒睡。”洛瓊花道:“臣妾還在想陛下在太學出的那些題,昨晚陛下雖然給臣妾講解了,但很多地方臣妾還是不懂。”傅平安道:“不必急於求成,慢慢就懂了。”這麽說完,傅平安又想:她果然是不再叫我平安了。她昨天就發現這件事了,隻是一開始,她總覺得可能隻是洛瓊花還沒從中毒事件上緩過神來,於是沒想那麽多。可是這都已經共處一室三天了,就算再怎麽想得少,傅平安也發現了。洛瓊花不再叫她的名字了。這不是偶然。她有點想問,但想了想,又覺得其實不叫她的名字才是對的,似乎也沒什麽好問的。這麽糾結著,到了現在。要不還是問問?就在這時,琴荷匆匆趕來,低聲道:“陛下,太後娘娘來了。”傅平安豁然起身,笑道:“她終於來了,來,將床帷都拉下來,朕的臉色還好麽,是不是太紅潤了些?啊,算了,也不必了,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朝陽宮的宮門真的出現在眼前時,不知怎麽,薄四娘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快了。她有點緊張。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場麵了。此時,數百宮人分立在左右,禁軍郎衛也在外圍虎視眈眈。這些禁軍如今自然更聽從傅端榕的命令,但是不管怎麽說,活人隻能聽活人的命令。隻要她進去之後,揭露傅端榕已死或者瀕死之事,這些人也就會立刻倒戈。這是文帝之死教給她的一個道理。當權者要做到的最重要的事,是活著。並且要健康地活著。她很快緩步走到了殿門前,站在門口的是拱儀司首領祝澄,和宮主管琴荷。琴荷跪倒在地:“太後娘娘,陛下身體不適。”薄四娘揚起下巴:“身體不適,就更不該緊閉宮門,吾特意帶來了一位陸地神仙,就是這位居合道人,他定能妙手回春。”琴荷道:“太醫署已經開了藥了。”薄四娘冷笑:“你是什麽意思,看病吃藥,自然要多方求證,你如今阻攔吾等麵見皇帝,是不是別有用心?來人,把她抓起來,拖到一邊去!”身後護衛與宮人都麵麵相覷,不敢動手。現在情況可不明,萬一陛下好好的呢?好半天,終於有兩個一直在千秋宮伺候她的,似乎也想著搏一搏,上前去拉琴荷。琴荷往後躲,最終跌倒在地,祝澄終於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太後娘娘,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這是陛下的指令。”一邊這麽說著,她一邊甚至拔出手上的刀來。薄四娘其實一直講目光落在祝澄身上,這位新鮮上任的拱儀司司長麵容憔悴,形容枯槁,唯有眼神炯炯,似乎生怕他們強闖。如此緊張,果然是有貓膩。薄四娘眉頭一豎,厲聲道:“你竟敢在宮中無故拔刀,難道有謀逆之心?”祝澄:“臣……!”薄四娘上前:“若真有此心,幹脆就先將吾斬殺於這大殿之外吧!”她旁若無人地走上台階,走到祝澄的麵前,甚至用身體去湊近那閃著寒光的刀刃,祝澄步步退縮,終於還是退到了門口。蕭薄四娘擦身而過,推開了寢宮的門。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刺耳而悠長,薄四娘在這時發現周圍一片寂靜,而她的手心也都是冷汗。但是她深吸一口氣,仍然大步走進了殿中,穿過會客的正堂,走向東邊的臥寢,繞過屏風,琴荷不知何時掙脫開宮人跑到了她麵前,跪倒在地,道:“娘娘,莫要上前了。”薄四娘懶得理會琴荷,她雙眼發亮,抬腳將琴荷踢到一邊:“吾偏要!皇帝,你還睡著?都這個點了,你還睡著?”她正要拉開床幃,忽聽見床幃中輕聲飄來一句:“母後怎麽來了。”是傅端榕的聲音。她還活著。薄四娘的心髒飛快抽緊了一下,在這一刻她又忍不住想起十年前失敗的那一幕,但是她很快深吸一口氣。這一次,失敗的不會是她。傅端榕的聲音明顯是強弩之末。薄四娘壓住喜悅之情,故作不安:“陛下的聲音怎麽聽著如此虛弱,任太醫開得藥是不是沒有效果,來,還是要居合道人看看。”這麽說著,她一把拉開了帷帳。結果裏麵還掛著一層薄紗。薄紗之內,隱隱綽綽顯示出傅平安的聲音。對方似乎是盤腿而坐,雖然看不清臉,蕭四娘卻覺得對方的目光好像穿過紗簾落在了她的身上。“母後……若是您執意要這樣做,那這就是朕最後一次叫你母後了。”薄四娘不得不承認,這話是有威懾力的,但是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也不想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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