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妗的話一字一句落下,抬眸,唇角帶笑平靜地與她對視。半刻鍾前, 她在後院遇見了影二, 影二見到她,隻將手中的信紙遞給她,便離開了。這信紙是記著蓮夏今日行徑的, 季容妗原本沒想打開, 但在拿到手那一刻, 莫名地就將它打開了。借著月光,她一字一句看去,心逐漸變涼。信紙上記錄的不是蓮夏,是她。這信怎會是記錄自己的?影二送錯了?那這封信原本是送給誰的?還能送給誰。答案呼之欲出公主殿下,沈竹綰。當和平的表麵被剖開,血淋淋的真相擺在她眼前,有那麽一瞬,她是恍惚的。恍惚之後,終於不得不承認,公主殿下一直在派人監視她。唇角的笑終於繃不住了,季容妗深吸一口氣:“夜深了,殿下,該歇息了。臣先告退了。”少女幾近於倉皇的背影逐漸融入黑夜,沈竹綰沒有攔著她,隻是瞧著她離去的背影,手中的信紙逐漸起皺。另一邊。影二正望著夜空出神,身邊驟然出現一道人影。眼神微凜,她屈指成爪狠狠抓向敵人脖頸。來人顯然對她的招式很熟悉,四兩撥千斤化解她的力道,轉手鉗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對,影二目色凝了一瞬,旋即掙脫來人的手,冷聲:“你來做什麽?”影一沉默著收回手:“公主叫你。”“知道了。”影二轉身,神色冷漠。影一冰塊似的臉動了動:“你將我記錄著駙馬行動的信交錯了人。”女子背影沉默,沒有因為她的話停下絲毫。影一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聲:“阿娣,非我不回應你,隻是我們影衛不能有感情。”話音落下,影二終於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你說的是,所以從今日開始,別那樣叫我。”女子說完,便再無一絲停頓,轉身走遠。影一眸光微動,終究沒有追上去。書房內。影二自知做錯事,進門口便垂首認罪。坐上的女人神色淡淡:“你近日出錯未免太多,影二,本宮培養你不是讓你淨給本宮添亂的。”影二垂首,眼睫輕顫:“是屬下失職,屬下自去請罰。”“罰你又有何用?”沈竹綰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意味著下回再出錯,便會從影衛除名,除了名的影衛自然不會被放走,隻有死路一條。影二呼吸停頓了好一會,才緩緩道:“是。”沈竹綰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離開。影二頓了片刻,輕聲:“駙馬那邊,需要屬下去解釋嗎?”“解釋什麽?”沈竹綰微微抬眼,冷聲:“本宮何時需要向旁人解釋?”.與朋友決裂這回事,其實也就那樣。季容妗不是沒有經曆過這種她拿別人當朋友,別人拿她當傻狗的事情。大約是初中,她那會剛轉學到新學校,人生地不熟,認識的隻有低兩年級的叔叔嬸嬸的孩子。小孩子的惡意總是純粹的,他們大肆在年級宣揚季容妗是寄人籬下,天天在她家白吃白喝,家人還供她讀書上學,而她不知報答。話裏話外把她描述成一個白眼狼,導致那時沒人願意與她玩。隻有班級有一個和誰玩的都很好的女生願意和她玩。那時候,她以為終於遇到了一個知己,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後來某一次上廁所時意外聽見她與旁人的對話。“什麽?對她好?別說笑了,我隻是可憐她。”“沒人對她好的情況下隻有我對她好,她自然巴不得將自己的一切讓給我,隻是沒想到生日禮物就送了我一個破水晶球。”“我看她堂弟堂妹也不窮啊,沒想到她這般窮酸。”“水晶球?早扔垃圾桶了。”那時的季容妗聽得腦袋發懵,分明是輕柔的聲線,卻令她感到振聾發聵。她躲在廁所不敢出聲,直到上課鈴聲響了,才壓抑著聲音開始哭。那顆破水晶球,是她攢了小半年的生活費才攢到的,卻被最好的朋友棄之如敝履。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避著那個女生,卻沒有上前質問。久而久之,那女生也不與她玩了。長大後她便想明白了,從一開始就帶著目的接近她的人,無論怎樣也不會真心待她。而如今,原本以為經曆過一遍這樣的事就會產生抗體,可沒想到抗體失活,疼痛比先前來的還要猛烈。季容妗心想,真是人越老越受不得刺激,一點小事就能讓她徹夜難眠,心碎難安。而讓她更加難過的是,她想了半個晚上,得到了“沈竹綰的行徑也不全是她的錯”的結果。畢竟,誰讓她從一開始就誤會了原主與公主的關係,還對公主那般熱情。換做是她,她也會起疑心的。季容妗十分擅長反思自己,所以當反思完得到這個結論時,便知曉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就要在心裏判對方無罪釋放了。最後勉勉強強用了沈竹綰失約並且讓她在橋上孤獨寂寞冷地等到半夜,安慰自己沈竹綰不可輕易原諒。.次日,季容妗揣著兩個黑眼圈出了門。又懷揣著滿腹心思,站在了金鑾殿內。與往常無異,朝臣匯報全國各地發生的事,將其中一兩件挑出來討論,等待沈竹綰的決斷。季容妗聽著聽著,便聽到有人提到了月後秋獵的事。之後,她便聽見沈竹綰泠泠的音色,說著:“此次秋獵如曆年一樣,可帶家屬子嗣,不拘泥男女……”大乾曆年來都有秋獵活動,為期七日,意在鍛煉皇家子嗣,雖如今大乾子嗣稀少,但這項活動卻一直延傳了下來。並且從先皇那一代開始,不拘泥男女。不管怎麽說,季容妗到時候肯定是要參加的,並且還代表著皇家的臉麵。不過就是,讓她騎馬她還行,但是馬上射箭這回事,她還從沒有練過。季容妗思來想去,決定找江楠語一起去馬場練習。當太監尖細的嗓音響徹金鑾殿,沈家兩兄妹離開後,季容妗便如同腳下裝了馬達,飛速離開了。另一邊。小皇帝走在沈竹綰身邊,正興致衝衝地與她說著秋獵的事,忽然,沈竹綰腳下步子一頓,垂眸看向沈熾。沈熾跟著停下腳步,疑惑:“阿姐,怎麽了?”“無事。”沈竹綰瞧了他一眼,輕聲:“熾兒這些日子也累了,本宮今日放你一天假,允你多玩會秋千。”沈熾眼睛一亮,其實一開始聽見放他一天假時,他是想玩些旁的,但被自家阿姐這麽一提醒,又覺得玩秋千也不錯。於是他歡快地道:“阿姐陪我玩嗎?”“本宮還有旁的事,讓芸娘陪你。”沈熾一下子就泄了氣:“都與阿姐說過了,芸娘陪我玩一點也不好玩,總是怕我摔著。”說著,他眼睛忽然一亮:“阿姐,我今日可以找駙馬哥哥一起玩嗎?”沈竹綰垂下眸遮住眸底的微光,輕聲:“隨你。”隨他的意思就是可以,沈熾向來會順杆子往上爬,當即下令讓宮人去找他的駙馬哥哥。小太監跑斷了腿,還是沒能追上季容妗的身影,最後隻得遺憾回宮稟報:“駙馬已經離開了。”“這麽快?”沈熾疑惑道:“駙馬哥哥從前沒這般快啊。”沈竹綰垂眸遮住眼底思緒,收回視線沒有說話。.一連好幾日,季容妗東躲西藏,處處避著沈竹綰,過上了宛如貓捉老鼠般的生活。她躲著沈竹綰,沈竹綰也未曾找她。於是後來,季容妗仔細想想,那天夜裏她在心中為沈竹綰的開脫,應當是她自作多情了。或許沈竹綰真如她最開始想的那般,並不信任她,也未曾真心待她。這日,季容妗休沐之際,終於想起了即將到來的秋獵,於是一尋思,便寫了封小信約江楠語一同去馬場。江楠語很快回複她馬場見麵。半個時辰後,兩人在馬場成功會麵。江楠語穿著一身紅色勁袍,手拿彎弓,麵如美玉,彼時,正騎在馬上豪邁地對她說:“來啊,大戰一場。”季容妗騎在馬上,抬眸看向蔚藍的天,奶白的雲朵堆積,宛如化開的油畫,令人心神開闊。她夾了夾馬肚子,揚了揚手中的弓:“來!”小半個時辰後,兩人坐在草地上,看著靶子上亂七八糟的箭陷入了沉默。江楠語深深看她一眼:“要不那日你還是裝病吧。”季容妗:“……好主意。”江楠語正要躺下,卻瞧見身邊的人忽然拿著弓站了起來:“我再練會。”江楠語伸手拽過一個草塞嘴裏,閉上眼睛假裝聽不見:“……啊,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