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看著一位一位的朝臣跪下,比方才更多,占據殿內半數以上。沉默在偌大的宮殿蔓延。這位年僅十六歲的新帝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眾臣的山呼聲像是洶湧的浪濤,迎麵向她卷來。“臣請陛下治清晏侯死罪,以彰國法!以正朝綱!”第092章 新帝置身浪潮,後背緊緊貼住龍椅,竟冒出一層細細的冷汗。她下意識看向下首站著的緋袍身影。上官少棠抬起頭,目光沉靜地和她對視,做了個口型。新帝慌亂的心跳慢慢平複,鎮定道:“此事容後再議,退朝。”說完也不管跪了一地的官員,徑自起身朝後殿去了。奉天殿總管拂塵一甩,高唱道:“退朝”上官少棠退出奉天殿,又在內侍的領路下往禦書房去了。新帝生於啟元五年立秋,如今是承平元年春,剛過十六歲生辰不久。坐在皇案後的臉龐猶帶著少女的青澀,龍袍架住她的骨,撐出與年紀不符的煌煌天威。上官少棠合袖一拜。“臣禦史中丞上官少棠見過陛下。”新帝似乎怔了一下,才道:“太傅平身。”“謝陛下。”這位年輕的天子看向端立的太傅,眼神染上前所未有的迷茫,仿若自問道:“太傅,朕錯了麽?”如今這副局麵,很難說沒有新帝在背後推波助瀾的緣故。她捧殺陸如琢,引來眾怒。可她沒有料到朝臣的怒火來得如此猛烈,堂堂的吏部尚書,二品大員,說撞柱就撞柱,血濺五步。新帝簡直嚇呆了。今日坐在龍椅上,她才意識到這個位置不是那麽好坐的。太傅者,帝師也。上官少棠撩起官袍下擺,端端正正地跪下,磕頭道:“臣有罪,未能盡勸諫之責。”新帝連忙繞到前頭來,扶起她道:“太傅言重了,是朕一意孤行。”上官少棠曾提點過她一句過猶不及,是她自以為能掌控全局,而今怨聲載道,騎虎難下。新帝默了默,再次道:“是朕錯了。”這次是肯定的口吻。她退後兩步,向上官少棠行了大禮,誠懇道:“請太傅教我。”上官少棠淡淡笑了。她道:“陛下固然有錯,但您是天子,臣子隻有勸諫的本分,焉能以勢脅迫?以死相逼?此乃大逆不道之舉。陛下,帝王善製衡,這沒有錯,可您要看清楚,誰才是弱勢。”“太傅的意思是……清晏侯勢弱?”新帝不解。“還有您,陛下。”上官少棠道:“陛下剛繼位不久,手中信得過的能臣隻有鎮國公、清晏侯和臣。新舊交替之際,最易出權臣、極臣,如今清晏侯大權在握,滿朝文武動彈不得,所以他們才迫不及待地想除去她,把持朝政。到時鎮國公遠在邊疆,臣一介文官,虛職太傅,陛下斷了清晏侯這條臂膀,朝中又有誰能護住您?”新帝喃喃道:“朕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朕沒有想要殺清晏侯。”起碼不是現在。年輕的天子看著她的太傅,語氣裏竟有一絲哀求,道:“太傅信我。”上官少棠忽略內心察覺的異樣,柔下聲音道:“臣自然相信陛下。”她又溫和道,“但陛下似乎不信任清晏侯。”新帝沉默。上官少棠道:“清晏侯的權力是陛下給的,一句話可以定她生死,陛下為什麽不信任陸侯?即便陛下不信陸侯,難道不信先帝麽?”年輕的天子眸心顫了顫,她抓緊了太傅的袖子,在上官少棠堪稱溫柔的注視下,剪水秋眸裏起了一層水霧。險注腐“太傅,朕害怕。”上官少棠一怔,旋即更加溫柔道:“不要怕,臣會陪著陛下。”……稱病的陸如琢在侯府賞花聽曲、溫香軟玉,裴玉每日都聽人匯報朝堂的動向,神思不屬,連“功課”也沒心思做了。裴玉夜不成寐,陸如琢隻好多辛勞些,讓她安然睡著。這日,一名錦衣衛總旗疾步走進後院,單膝跪地道:“回稟都督,吏部羅尚書聯名百官當朝彈劾,羅列都督一百零七條罪名,隨後一頭撞柱,血濺當場。”“什麽?!”裴玉從陸如琢懷裏掙脫,站起來道。陸如琢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跟著坐起身道:“死了麽?”錦衣衛一愣,道:“沒死,好像被抬回府了,禦醫正在診治。”陸如琢嘖聲,道:“可惜了。”裴玉不滿道了聲“姑姑”。陸如琢揮手屏退屬下,重新將裴玉摟進懷裏,含笑道:“生氣了?”裴玉道:“沒有。”她在這一瞬間突然想開了,大不了一死,陸如琢都不怕,她怕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陸如琢身體懸空,被她打橫抱了起來。屋頂的玄奇連忙捂上眼睛,從指縫裏往下看。裴玉將陸如琢抱進屋內,放在床榻上,低頭去解她的衣帶。陸如琢唇角淺淺彎著,握住她的手腕,道:“今日不行。”她說不行,裴玉偏不。向來都是陸如琢做主,今日她也要做一回陸如琢的主。衣衫散落,陸如琢曲指抓在軟枕上,骨節直如玉竹,裴玉反手將她另一隻手按在頭頂。陸如琢愜意地揚了揚細白頸項。“陛下口諭,傳清晏侯進宮”裴玉自陸如琢身前抬起頭。陸如琢撲哧一笑,道:“我就說不行,放我起來。”裴玉離正題還遠得很,想速戰速決都不行,她默默起身,替陸如琢更衣。侯府前備了兩匹快馬。陸如琢攔下裴玉的小紅馬,道:“我一人去就行。”“可是……”“我一定會平安回來,我向你保證。”裴玉還想說什麽,陸如琢的手撫上她的臉,溫柔道:“聽話。”裴玉抬手覆上陸如琢的手背,柔滑的臉在她掌心蹭了蹭。傳旨女官見到這幕,也聯想起如今宮中盛傳的清晏侯與其義女有私情的事,眼皮一垂,掩去了眸底的震驚。兩騎馳離侯府,朝皇宮的方向奔去。陸如琢一踏進禦書房的門檻,茶盞摔碎在她的腳邊,茶水四濺。“陸如琢,你好大的膽子!”皇案後傳來年輕天子震怒的聲音。陸如琢掃了站立的上官少棠一眼,在新帝麵前跪下,道:“臣不知所犯何罪。”羅尚書的折子砸在陸如琢肩頭,陸如琢撿起來,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過後輕輕一哂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伏地道,“臣忠心耿耿,青天可鑒,請陛下明察!”“明察?朕怎麽明察?你與你那義女的私情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你敢說是假的?!”“此一條確是真的。”陸如琢抬起頭,不解道,“但哪一條律法,哪一項明文,規定臣不可以和義女在一起?”新帝似乎被她氣笑了。“世俗不容,情理不容!”“這世上哪有以世俗、情理治罪的道理?豈非置楚律於兒戲?”陸如琢看向上官少棠,誠懇道,“上官禦史掌司法,可否為本侯解惑?”“這……”“強詞奪理!”另一盞茶也摔在陸如琢身邊。陸如琢隻得再次伏地。上官少棠也適時站出來,道:“請陛下息怒。”“來人!”門口闖進一隊虎賁衛,長矛對準地上的陸如琢。新帝盛怒道:“傳朕旨意,將清晏侯禁足府中,聽候發落!沒有朕的允許,不準踏出半步!”“是!”為首的虎賁中郎將客氣道:“陸侯請。”陸如琢站起來,理了理袖袍衣擺,在虎賁衛的“護衛”下出去了。禦書房內。新帝看向上官少棠,眼神發亮,又帶著一點期許。“太傅,朕演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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