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橘:“?”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抱著的木盆,自我懷疑地喃喃道:“小姐不是剛換的衣裳嗎?”翠竹耳尖聽到了,回到主院,對陸如琢據實相告。陸如琢換下了麵聖的官服,著一身素雅的縹色裙衫,坐在八仙椅裏,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忽然道:“我是不是也該換身衣衫?”翠竹道:“奴婢去拿那件絳紅色的?”陸如琢自己先撲哧笑了:“不像話。”翠竹道:“那還要奴婢去拿嗎?”陸如琢看了她幾眼,似乎正要鬆口,門外卻響起一道青雀般的女子聲音。“姑姑,我來了。”那道身影一邁進來,室內被照得微微一亮。裴玉穿著雪白繡銀線的深衣,腰束金帶,盡顯腰身細盈。朱紅絲絛垂下,懸一支碧玉短笛,走動間風采翩翩。陸如琢一見她便笑了。裴玉一陣臉熱。她往日從未打扮得如此隆重過,那笛子更是沒有吹過幾次。她一出門便後悔了,但再回去換衣裳時間已來不及,萬一陸如琢等得太久又不想見她了。裴玉硬著頭皮在她下首的椅子裏坐下,若無其事開口。“不知姑姑找我何事?”翠竹給她上了一盞茶。陸如琢含笑道:“我向陛下求了假期,回鄉探親。”裴玉心髒倏然跳快了一拍。探親?回鄉?終於要知道姑姑從哪裏來,她的爹娘又是誰,她的家鄉在哪裏了!但熱血湧上之後,又慢慢涼下來。她有記憶以來,陸如琢也出京辦過幾次差,曾前往邊關督軍,也曾白龍魚服潛入民間,查江南道的貪汙案。啟元十三年間,黃河洪災,五十萬兩賑災銀落到百姓手裏不過十之一二,女帝空前震怒,派陸如琢親自前去調查賑災款的去向。這些事陸如琢從來沒有帶過她。裴玉定了定心,道:“姑姑放心,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一定會守好家裏。”陸如琢卻搖頭道:“不,你和我一起去。”裴玉乍驚乍喜,看起來有些恍惚,呆呆地看著女人。陸如琢溫言解釋道:“我從前不帶你,是因為你年紀尚幼,經不住長途奔波。且賑災之事過於凶險,我擔心護不住你。如今你已長大,此行又沒有殺身之禍,我決定帶你一起去。”裴玉喜得不知道說什麽好,端起手邊茶杯一飲而盡,大禮參拜:“多謝姑姑。”陸如琢笑道:“行了,去收拾金銀絲軟,我們明日出發。”裴玉抬頭,驚訝:“明日?”“你嫌太快?那晚些時日亦可。”“不,就明日!說好的,不許反悔,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裴玉生怕她反口,不待她接話就飛也似的跑了。裴玉在院中連翻了好幾個跟鬥,把房頂上的錦衣衛都驚動了,烏朱幾人連諸葛弩都拿出來了,往下一瞧,啊,是小姐啊,那沒事了。不對,小姐怎麽好端端的瘋了?烏朱幾人麵麵相覷,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無事發生後才將諸葛弩收好,重新伏低身體。廳中,陸如琢看著那道雀躍離開院落的身影,淡淡莞爾。她起身回房。翠竹跟著她走到院中,陸如琢身後悄無聲息地多出另一個婢女。翠竹沒有出聲,隻當沒看見那人,自行施禮退下。陸如琢進了房間。“有件事交代你去辦。”她對婢女低語了幾句。婢女應是,打開房門出去。陸如琢走到衣櫃前,翻出箱底保存完好的一個包裹,布料上乘,幾乎鮮豔如新。二十年前,她就是帶著這個包裹孤身入京,從一無所有的白身到現在蟒袍玉帶的都督,天下聞名。陸如琢指尖撫著包裹的緞麵,輕輕打開,裏麵一個手帕包著一對紅玉耳墜,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陸如琢將這個包裹重新拿出來,鋪在床上,開始收拾行李。***裴玉有很多問題想問陸如琢。比方說姑姑你是不是出身江湖,你武功這麽高一定是家學淵源或者名門大派吧?你爹娘的名號是什麽我有沒有聽過?再比方說一些不好意思問出口的,姑姑你帶我回鄉探親準備怎麽向你爹娘介紹我?說我是你女兒還是……咳。還有我們明天從哪條路走,先去哪兒?是走陸路還是水路?日夜兼程還是遊山玩水?但是裴玉什麽都沒問,長路漫漫,她有的是時間。興奮已經蓋過了其他,她在床上激動得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睡著。然而拂曉便醒了。昨夜收拾好的包裹妥帖地躺在桌子上,提醒她昨日之約並不是一場夢境。裴玉心跳漸漸平穩。她要出京了,她要去江湖,還是和陸如琢一起,隻有她們兩個人。她也知道她以前腦子裏想的那一句究竟是什麽:她想和陸如琢浪跡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這願望竟好似提前實現了一半。隻是……裴玉閉目,將搖擺的念頭再次壓了下去。姑姑永遠是她的姑姑,她的師父。***京城外的官道。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疾馳在官道,兩旁楊柳依依,擋不住離人迫切的心。二人長居廟堂而遠江湖,陸如琢還好,裴玉簡直像魚兒入水,一路見什麽都覺新奇,哪怕見到天邊的歸鳥也要指給陸如琢看。“姑姑你看。”陸如琢循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含笑點點頭,眼神縱容。哪怕她知道裴玉先前出京走的也是這條路,並不是第一次來,卻還是配合她的心情。如此趕了半天路,兩人在道旁一個茶棚停下歇腳。茶棚簡陋,隻一個阿婆和一個年輕婦人,不知是她的媳婦還是女兒。清風涼爽,馬係在樹下,裴玉一個人拿著兩柄劍放在桌上,高聲道:“來兩碗茶,一碟果子,不拘什麽。”陸如琢掏出一塊帕子,在凳子上擦了擦才坐下。她有一些千金小姐的習慣,能講究的時候也不妨講究。裴玉瞧著很有些新奇,看著陸如琢的眼神也閃閃發亮。陸如琢將帕子遞給她,挑眉。裴玉搖頭,笑。上茶的是那位年邁阿婆,阿婆端著兩碗茶,身形佝僂,步子也走得慢。裴玉見狀便站起來,笑道:“阿婆,我來吧。”阿婆哎了一聲,顫顫將茶碗遞過來。裴玉指尖剛碰到茶碗邊緣,眼皮上便閃過一道寒光,刺得她雙目幾乎睜不開。裴玉前心一陣涼意,心下一緊,本能往後急退!待她雙目能視物,麵前的阿婆好似一瞬間拔高了身子,變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他手持雙刀,站在原地不動。裴玉掌心藏好暗器,驚疑不定地望著“她”。男子的胸口灰衣滲開一片血跡,一頭栽倒在地。裴玉回過頭。陸如琢還悠然坐在原位,劍放在手邊。那本該跌下的茶碗不知何時也落到她手中。裴玉又看向茶棚灶台後驚懼的年輕婦人。那年輕婦人手裏也握了一把長劍,似乎是打算趁亂取陸如琢性命,此刻她看著外麵已經倒地的男人,握劍的手緊了又鬆,不知該不該繼續上前送死。陸如琢捧著茶碗慢慢喝了一口茶,看著那年輕婦人道:“他是你丈夫?”女子搖頭:“不是,隻是接了同一樁生意,取你性命。”陸如琢揚眉:“你還要取我性命?”“不,我殺不了你。”女子放下劍。陸如琢點了點頭。“好,你走罷。”“你不殺我?”女子詫異。“你既已決定不殺我,我為何要殺你?”陸如琢偏頭,好似在說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多謝。”女子一抱拳,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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