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緩慢生長在了一起,纏成了一根要命的藤蔓。穆遲雪沒忍住,笑出聲來。那根被掐滅的煙在她手裏顫顫巍巍的。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笑了。笑到一半就頓住,喊人來把這兩人分開放到床上去,想去摘那人的口罩,還沒摘下來,另外一個弋人就擋住了那人的臉,自己卻沒意識。宛如一種本能。本能,好偉大的一個詞。似乎年輕一點的時候談起戀愛來,連命都可以不要,心甘情願留給對方。聽說是其中一個背著另一個走出來的,穆遲雪那時覺得漠然,她不喜歡這種為另一個人獻出生命的事情。如今看到孔黎鳶公開,卻又時不時會再想起那個畫麵她們跟來到救助站的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抱得那麽緊,那麽不分彼此。兩個人都很髒,身上全是碎雪塊。兩個人也都冷得發抖,稀裏糊塗地躺在冰冷地麵,臉被凍得通紅,像兩隻蜷縮在一起的白鳥。她無意識地問,“下雪了嗎?”她無意識地答,“嗯,我們看到雪了。”就好像這兩個人擁有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愛,所以連看到同一場雪都那麽難。07/陳亞喝一口酸不拉唧的檸檬水,水杯“鐺”地一下砸在木桌上。百無聊賴地半撐著臉,對臉趴在木桌上的付汀梨說,“拉倒吧。”甚至還加碼表示自己的不信,“你愛人要是孔黎鳶,那我愛人就真的是隻猴兒。”付汀梨沒什麽反應,已經昏睡了過去,隻敞著一張紅撲撲的臉。陳亞看了一會,突然開始出現散光,付汀梨變成了兩個。她也喝醉了。然後她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稀裏糊塗地問葛檸,“你這會沒變成猴兒吧?”葛檸在電話裏罵她,“陳亞你是不是有病?讓你別喝酒就是不聽,待著!原地別動!”她心安理得地放下手機。歪歪扭扭地抽出幾張紙,慢慢悠悠地疊在一起,給付汀梨墊著臉。剛鬆開手,疑似付汀梨愛人的一個女人就來了。此時已經酒過三巡,局散了,隻剩下她一個還算清醒的,在等人來把付汀梨接過去,以及葛檸來接自己。女人風塵仆仆地走到她麵前,大衣衣角還飄著,像是從哪裏剛剛趕過來,口罩外的眉眼有些熟悉,先是很禮貌地和她講一句“謝謝”,然後又把付汀梨扶起來。付汀梨大概是喝飄了,不肯跟女人起來。陳亞去幫忙。兩個酒鬼顛來倒去地,在五彩繽紛的光下打醉拳。最後,付汀梨終於安分地趴在女人肩上,似乎是嗅到了什麽氣息,露出滿意的表情,喊一句,“阿鳶阿鳶,你回來了啊。”阿鳶?陳亞腦子是轉不過來的。迷迷糊糊間,她看到女人按了按付汀梨的頭,口罩似乎被剛剛扯了下來,露出了半張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孔黎鳶的鳶?後來陳亞回憶,覺得那一秒鍾自己的酒都被嚇醒了。真的是孔黎鳶。而孔黎鳶被她看到臉之後,也沒躲,而是很坦然地衝她點頭,又抱住歪來倒去的付汀梨,和她講,“我是她愛人。”完了,葛檸要變成猴子了。完了完了。陳亞滿腦子隻有這個想法,於是直愣愣地看著孔黎鳶和她再說一句謝謝,就準備把付汀梨扶著往外走。走到一半,付汀梨突然冒出一句,“阿鳶阿鳶,我要去屋頂看日出!”孔弋黎鳶摸了摸她紅通通的臉,笑了一下,不知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卻又抬頭問她,“她今天得的這個獎,是厲害的嗎?”陳亞呆呆地說,“是。”“我就知道……”孔黎鳶壓低聲音,“她這麽厲害,不會不得獎的。”這句話說得帶點濾鏡了。陳亞這麽覺得。而付汀梨似乎也聽見了。迷迷糊糊地動一動腦袋,頸下的一縷金發被蹭得冒出來,在表示不太滿意。孔黎鳶看了她很久。幫她壓一壓頭發,那一秒鍾眼梢的笑像打翻的顏料那般蔓延開來,“當然不厲害也沒關係。”那個時候陳亞覺得,就算自己說這個獎不厲害,她也好像是想吻她的。第75章 「番外四:霧城回信」我又見到這個女人了, 張玉。重慶是座朦朧如舊日的城市,櫛比鱗次的城市結構很容易讓人在其中迷亂,一不留神就會覺得被拋棄在二十世紀。據說重慶每一年平均有104天都是霧天。於是它是全球六大霧都之一又一個和舊金山的共同點。真要比較起來, 這兩者實在太過相似, 都是山城, 霧城,一樣複雜。但重慶的夏天比舊金山更熱更潮濕, 更像一座被建築包抄起來的森林。來之前我在飛機上做了個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當然還是加州那些事情。好似無名指那道疤帶給我的後遺症真的很嚴重, 以至於我錯把加州夢當作唯一的治療藥物, 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戒斷。醒來之後飛機落了地,我有一瞬間恍然,以為自己還在洛杉磯到舊金山的返程路。我在這個時候開始覺得重慶和舊金山很像。大概別人聽了隻會覺得我白日說夢。總之我帶上新買的富士相機,和無名指上一道嶄新的疤,來重慶看一個以飛鳥為主題的雕塑展。雕塑展主題寫得很特別:鳥每天都在飛, 它永遠不會死。好吧,其實老套到掉牙了。它簡直吸引不了任何人。而我因為這句宣傳語來了重慶。並且因為它的普通而感到失望。整個展裏沒有一個我喜歡的,那些飛鳥什麽顏色都有, 藍的黃的黑的白的,但看上去十分不生動, 被攏在那些或光亮或晦澀的燈光下, 是死的, 沒有靈魂的。甚至沒有一隻是紅色的。我隻好攜帶著失望離開。但我很快就迷路了。來過重慶這座城市的人應該都知道, 在這裏迷路是像喝白開水一樣簡單的事。甚至我出機場後打的第一輛車,出租車司機就和我說“cong慶嘛, 咋子可能不迷路嘛”。一語中的, cong慶嘛。我不知道人過了二十歲之後,是不是真的會發生巨大的改變。總之我還是像二十歲之前過的那幾天一樣, 溫吞新鮮地接受了這件事。我開始拿著相機漫無目的地走。富士相機總有種獨特的色調,此時此刻也將重慶氤氳出一種獨有的膠片顆粒感,像被罩在一片舊霧中。跑下一層很高很高的樓梯,我看到了一條原汁原味的老街,將拆未拆的住宅區牆麵布滿塗鴉,是莫奈《查令十字橋》中的其中一幅。一條舊街的大型牆繪是一幅如此徜恍的世界名畫,似乎比那個飛鳥展要有趣得多。我幾乎將眼皮貼近相機取景器,鏡頭緩慢對焦,青藍調的查令十字橋筆觸朦朧,色彩鮮亮,有一個很小很迷離的人坐在橋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同時也坐在我的鏡頭裏。是一個女人。我推進鏡頭,女人頭發是金色的,比我更淺一點,穿一件版型很飄很薄的米白襯衫,似乎光著腿,手裏夾一根正燃燒的煙,煙灰延得有點長。她坐在查令十字橋下,頭發飄著,微仰著的脖頸很白,像被嵌進這幅畫裏。一陣大風刮過,煙灰吹蕩下來,薄霧飄擾,火星被吹亮,女人在微弱豔紅中看向鏡頭。哢嚓構圖好幹淨,我拍到了她的臉。她也看清了我的臉,應該。在我看清她的之前。這一秒鍾好似比神舟十四號向太空發射之前的倒數一秒還要漫長。可實際上沒有,它隻是86400秒鍾裏很普通的一秒。大概是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剛剛抵達重慶。此時應該響起一首十分動人的音樂。但也沒有那麽浪漫。於是我隻是在嘈雜的車流人流聲中,慢慢踱步過去,走了有五六分鍾左右,不知道她在這期間有沒有一直看著我走過去。走到之後很隨便地坐在查令十字橋下,在她身邊僅隔五公分的位置,能聞得到她身上有些發甜的煙味,和自由之水的香味。我把自己剛拍下的那一張照片拿給她看,從未想過和她再見麵的第一句話就講,“好看吧?”她很自然地接過相機去看,一張照片看了大概有兩三分鍾那麽長。足以將裏麵這條街的所有店麵名字都抄寫下來,期間什麽話都沒有和我說。把相機還給我之後,她輕輕拍我的後腦勺,接我的話,“這張照片裏沒有你。”她還是不講自己好不好看。我們的對話好不做作,自然得好像從未說過再見。雖然車禍之後我們的確沒有道過別,也沒有說過“再見”二字。可電光火石間,我還是很遊離地想到在很多俗套的電影橋段裏,像這樣的情況應該同對方講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