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知曉,這不是反諷,而是真心實意。隻是她不太認同“沒有我”這三個字。可孔黎鳶說完之後,又像往常那樣笑了一下,好像那三個字隻是開玩笑。付汀梨抿了抿唇,還是強調,“如果沒有孔老師的話,可能我現在也沒辦法站到這裏了。”她這樣說,而孔黎鳶隻是輕輕地笑一下,又眺望著那片靜謐的湖泊。這個女人似乎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好的人,也似乎從來不愛自己。付汀梨卻不認同這樣的看法。她想要反駁。可孔黎鳶卻提前預知她想要反駁的心思,輕輕按住她的後腦勺,“好了,等你哪天想通了,就來找我拿三千萬吧。”像是一場似有若無的玩笑,便把真摯化作飄渺。再一次臨近分別,其實那也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晚上,沒有像在加州結束時那般轟轟烈烈。她們隻就這麽站著,一高一低的位置,在足以將她們兩個的臉龐都照得透亮的湖泊麵前,平平靜靜地將這個夜晚度過。某種程度上,付汀梨寧願這次在北疆的分別,也具有那麽戲劇化的衝突色彩。可以是突如其來的落水,大雪,亦或者是將她們圍在正中間的一群狼,撕破她們的血肉,將她們從傷口湧出的鮮血再次融在一起……讓她可以將這場仿若夢境般的相遇,記得再久一些。但那天晚上,她們隻是看了一整晚的“星星”。付汀梨又覺得,好像這樣的分別也不錯。如果二零一七年,在加利福尼亞沒有那場車禍,她們應該也會如此平靜地交談幾句,然後平平淡淡地在時間長河中遺忘彼此。她自欺欺人地想,忽略自己心中的那一句“真的會嗎”。再回來的那天,北疆的風被她帶到上海,是李維麗來機場接她,在上海濕潤溫暖的風裏抱住她,和她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好久不見,老同學。”付汀梨回抱住這位一直幫襯著自己的老同學,在心裏有些恍惚地想,這句話被李維麗說得好簡單。為什麽有人還是像過往一般坦蕩?但她卻變了。兩個月沒踏進過的屋子積了一層灰,幾乎染黑兩塊新抹布和五桶幹淨透亮的水。與這些灰塵同謀的,還有一些長在角落裏的黴斑黃漬。將整間屋子都清理完,付汀梨累得腰都直不起,於是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在心裏異常決絕地想今年絕對要從這裏搬出去,絕對不再每天爬好幾趟六層樓梯,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可她這個渺小的心願隨著上海的風飄來飄去,一直到六月份還未實現。她暫且隻找到一份在培訓學校的兼職,算是臨時工,每隔一天坐地鐵跨越大半個城市,去到市區上三個課時的課。上海從寒冬變成了盛夏,地鐵裏的空調氣息從暖熱難聞變成了冰冷躁動,就算再加上一份在便利店的兼職,她掙的錢還無法支撐自己從這條潮濕悶熱的小巷搬出去。投出去的作品集和簡曆,也都沒能支撐她重新走上“雕塑”這條路。有一天晚上,她十點才下課,在城市偌大耀眼的夜景裏衝進地鐵站,剛好趕到地鐵敞著門,她火急火燎地衝進去,結果包帶卡在了地鐵門縫裏。於是她用自己酸軟的腿愣站著,地鐵門到了下一站才開。不到兩分鍾的時間裏,地鐵軌道仿佛變成了時間隧道。狂風呼嘯,臨近站點燈牌閃爍。她感覺自己忽然被拽進了一個昏暗晦澀的投影房間。在沉浸式觀看一個容量特別大的ppt,每一張上麵都是她過去五年的經曆。到了下一站,地鐵門“嘭”地一聲敞開,她卡住的包帶掉落下來。無數人同她擦肩而過,走出去,湧進來,隻有她愣愣地站住,像極了她暫時被定格的平庸人生。在擁擠不堪的人群裏,外麵一張巨大廣告牌撞進視野。上麵是孔黎鳶的新代言,某個國產品牌新出的手機型號。車門再關閉,擠上來更多的人,付汀梨抱著自己的包。車輛又很快開往下一站,廣告牌上的女人很快被拉遠,像她被拉遠的記憶。她已經記不得,上次再見孔黎鳶,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她低下頭,模糊地想,那句話真的是對到不能再對了每個人在二十歲之後,都會被套進經曆命運中最艱難的一環。而她二十歲的開端是否太波瀾壯闊了,以至於在二十歲之後,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下坡路。但事情還是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這天,發生了轉折。如同一次觸底反彈之前,往往會發生小小的震動,在接連兩個多月的投簡曆作品集麵試之後,也許是因為她開始不再像過往一樣,將視野全部集中在純粹的雕塑領域,她開始收獲像樣的offer。建築公司的景觀設計、房地產公司的室內裝潢、策展公司的職業策展人……還有《白日暴風雪》的殺青宴邀請,發來邀請微信的人令她很意外,不是李維麗,竟然是聞英秀。當然不隻是聞英秀,還有李維麗、夏悅和一眾美術組的同事。她一個隻在劇組待了半個拍攝進程的兼職工,竟然還有這麽多人在殺青宴記得她?但每件事都來得很湊巧,她不僅在生日這天有一節課,而且還有來自一個雕塑工作室的麵試邀約。她想一場半吊子加入進去的電影,和一次與她未來要走的路掛鉤的麵試,哪個更重要不用多說。聞英秀對她的說法似乎有些意外,問她去哪裏麵試,她回答了那家雕塑工作室的名稱。聞英秀發了一個冷汗表情過來,沒再說些什麽。付汀梨以為聞英秀覺得這家工作室不好,雖然的確也比不上聞英秀自己主理的工作室。但聞英秀之後又沒什麽語氣地補了一句:【麵試完聯係我一下。】付汀梨沒多想,覺得是劇組的事情還要收尾,便回一句“好的”過去。然後又回複夏悅和李維麗的關心。夏悅在年前就已經殺青,這會已經成了一部s級現偶劇的女一號,時不時就有新鮮出爐的路透掛在微博上。即便付汀梨已經卸載微博,但也能聽見周圍的人在討論這個名字。某一次,付汀梨拆開一箱新運送過來的酸奶飲料擺上貨架,發現上麵竟然印著夏悅的半身像,愣了半晌。同事湊過來,說,哦,夏悅嘛,最近那校園劇挺火的,倒是挺可愛的,她那綜藝我也正追呢,性子挺真實,不招人煩,連我媽和我妹都喜歡得不得了,然後又問她是不是也喜歡夏悅。付汀梨反應過來,彎著眼睛笑一下,肯定地點頭。她說,挺喜歡啊,這麽可愛的一個妹妹。她覺得欣慰,又覺得恍惚,就好像二零二一年冬天那件事,已經離現在很久遠。當時夏悅還因為一次綜藝節目的剪輯,被眾多頗具攻擊性的目光審視,不由分說地被安了“普”和“糊咖”的稱號。但到了二零二二年的夏天,當時哭到鼻梢都發紅的女孩,已經因為一部四月份的青春網劇爆紅,以及一部常駐競技綜藝的播出效果,吸來了不少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和商業價值,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娛樂圈風風雨雨中沒底氣、沒人支持的新人。反而是去年那個暑期流量,今年暑期的存在感倒是被削弱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上一次熱搜就刮起一片腥風血雨。仿佛在這個變幻莫測的圈子裏,曇花一現和一夜爆紅,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也並不值得驚訝。可夏悅卻還會時不時發一些自己在劇組的見聞和小委屈給付汀梨。她真的把付汀梨當成了自己很好的朋友。付汀梨說自己要麵試不去殺青宴,夏悅發了個“小狗哭哭”的表情過來。付汀梨又發語音,笑著說,“麻煩小夏老師幫我和大家說一句殺青快樂啦~”夏悅回:【保證完成任務!】付汀梨這才放下手機安心準備麵試,她當然沒可能為了一場隻是去蹭吃蹭喝、而且自己早已退出再去可能會不自在的殺青宴會,放棄這場麵試。即便殺青宴裏有孔黎鳶。即便孔黎鳶也在這一天生日得知這件事純屬意外。回到上海,在《白日暴風雪》劇組的工作正式結束之後,付汀梨選擇用庸碌平乏的各種事情擠滿自己的時間。好讓自己在最後一粒沙子漏完之後,抑製住自己將沙漏翻轉過來的衝動。可還是避不開孔黎鳶的消息。這座城市到處都是孔黎鳶,可能也不隻是這座城市。甚至是在國外。孔黎鳶這個名字,也在很多次國際電影節中,開始被國際市場所熟知。她身上已經掛著那麽多高奢品牌的全球代言人稱號。甚至在《白日暴風雪》釋出宣傳照和第一支預告片後,就已經有無數道聲音猜測等《白日暴風雪》上映之後,孔黎鳶衝最佳女主獎可能性很高。當然,付汀梨之所以能將這些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是因為她在便利店兼職,經常和她排在一個班的大學生,是孔黎鳶的忠實影迷。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女生有個酒窩,笑起來的時候特甜,一提到孔黎鳶的名字,酒窩就藏不住。但她隻說自己是影迷,不是粉絲,她說她們鳶迷都隻願意聽別人喊她們影迷。影迷,這像是在零幾年才有的一種稱號。畢竟近十幾年來,微博和互聯網盛行之後,樂意追逐星星的人,都已經變成別人口中的“粉絲”。很少有“樂迷”和“影迷”這樣的稱呼。付汀梨二十五歲的生日過得平凡忙碌,甚至沒多少心思過。生日當晚,她匆匆麵試完,然後又趕去培訓學校上完下午的課,再到便利店上晚班。她穿一件寬大t恤,外麵套一件便利店的綠色馬甲。剛剪過的發隨意地挽在腦後,有幾縷碎發落到耳邊,被風一吹,就散得更亂。理貨的間隙,她已經捋過好幾次頭發,但還是笑得樂嗬嗬的,甚至還有心情哼著歌,一首旋律輕快的老歌,幾個英文單詞飄飄悠悠地蹦出來。酒窩同事在收銀台盯她好一會,“汀梨姐,你今天怎麽這麽開心?”“有嗎?”她彎起了眼,“這麽明顯啊?”“對啊。”酒窩同事笑嘻嘻地問,“怎麽樣汀梨姐?是不是麵試很順利啊?”“嗯哼~”付汀梨沒否認,但還是不想把話說得太早,於是含糊地說,“還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