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你媽媽讓你今天早點回去嗎,先回去過節吧,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了。”榮梧愣了幾秒。身上手機突然振動一下。她打開,是孔黎鳶發過來的轉賬信息,一個偌大數字。她忍住點開的衝動,去看孔黎鳶。孔黎鳶卻沒有看她,隻是懶懶地把亮著屏的手機收起來。坐下來,仰靠在沙發椅上,沒什麽表情,或者是有表情的。隻是被晦藍光影,以及透明玻璃窗外豐茂擁擠的新年街景,襯得有些恍惚。整個人像個落寞的櫥窗,僅僅裝著一團遊蕩的空氣。孔黎鳶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收了吧,節日快樂,工作再忙也要好好過節,來年才會順順利利。”她把剛收到的祝福轉贈給了她,像是她的生命根本無法承擔如此平凡的祝願。-新交的朋友要回去過元旦了,說是家裏也做了暖乎乎的湯。付汀梨鬆一口氣。不是她不願意和新朋友相處,而是希望,她的新朋友不會像她,在這樣的節日隻能在街道遊蕩。興許是為了塑造冬日光景,風已經撲簌撲簌地刮起來了,還夾雜著些默默飄蕩的雪花。上海又下雪了。付汀梨走在路上,給自己哈氣暖手,麵前圍繞著一圈她吐出來的白氣,讓她感覺自己就像被一條在冰箱裏凍過的麻袋套住。她沒往出租屋那邊走。大抵是因為,三十瓦的燈泡隻會將零星的節日回憶照得更透亮,直戳她的心窩子。雪雖然稀薄,卻能將過往的熱鬧凍住。很隨意往兜裏一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她在天降橫財麵前懵了神。仔細摩挲,記憶還是跑了出來。小時候貪玩走丟過幾次,有一次過了一天一夜被找回來,餓得眼冒金星頭昏腦花,小臉都癟了下去。喬麗潘一邊罵她這麽大了還不認路,可轉眼第二天又在她每件外套裏都裝上錢,嘴裏說著“至少再丟了還能吃頓飽飯”。養成這樣的習慣後,她反而沒再走丟過。後來手機支付流行起來,她以為喬麗潘早已把這個習慣改掉。誰知道,喬麗潘還是沒改掉這個習慣。她也好像,還是走丟了。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好像掉在她眼睫上,融成了朦朧的淚花。她吸了吸鼻子,打了個電話給喬麗潘,沒打通,估計也忙得不可開交,都來不及想起今天是元旦節。她發了條短信過去,讓喬麗潘記得吃飯,至少吃點熱乎的。晃眼,自己麵前卻是陌生的街道,隻能推門走進一家便利店。任性地用一包煙和一個麵包,拆開這張百元大鈔。腆著臉皮向店員借了火,將不知品牌的煙點燃。雪太大。她隻能躲到一個廣告牌下,光亮而模糊的光影淌到她臉上,淌到被她嗆出來的白霧裏。她還是抽不慣,還是被嗆得眼淚嘩啦的。冒著火星的半根煙被碾滅,扔進垃圾桶,繚繞的煙霧終於熄滅,被濺上雪水的帆布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麵。往廣告牌外走了幾步,卻又搖搖晃晃地走回來。呼出一口冰冷的白氣,用自己被凍得發紅的手指,撥通商場管理的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秒。她仰頭望著3d屏幕,眼睛被明亮的光線晃得有些發疼,迎著女人眼底遙不可及的美麗。看著屏幕上熄掉的一個角落,跺了跺腳,用凍得有些發顫的聲音,和商場管理說,“你好,這裏是你們商場的東1出口,這邊的3d廣告屏有一塊板子壞了。”又被冰涼的雪凍得咳嗽了一下,輕輕地說,“對,是……孔黎鳶。”電話裏的男聲說著會處理之類的話。掛斷,付汀梨在廣告牌下站了好一會,看到自己的鞋帶胡亂地散開,低頭去係。有些狼狽地叼著麵包袋,用凍得發紅的手指係鞋帶,發現自己正與兩個背著畫具、笑意盈盈的女生擦肩而過。她們在與她擦身的那幾秒鍾裏,笑著說,“煩死了,怎麽元旦過後就要考試啊。”“你複習沒?”“才不,今天不元旦嗎,雖然過節沒意思,但今天下雪了誒,而且我姐要回來,我要和她一起磨著我媽給我倆做夜宵……”兩段不相關人生的短暫交集,一瞬間的擦肩而過,卻足以將穿梭在街道的人群,都暈成細小的光點。付汀梨在冰冷潮濕的地麵蹲得腳麻,還是沒能站起來。好像一起身,跟著她撲簌簌往下掉的,就不隻是雪。她手指被凍得有些使不上力,以至於費了好些勁,才將散亂的鞋帶重新係成一個完整的蝴蝶結。廣告牌碩亮的燈光下,純白雪花晶瑩剔透,落到她的眼睫。好像隔了幾秒鍾,又好像是遙遠的幾個世紀,冰冷才緩慢襲來。雪花消融,融成模糊的視野,讓她有些想揉眼睛。她也的確去揉了。揉得滿手發熱,眼睛發酸。再睜開眼。頭頂卻變成黑色傘麵,遮住飄搖的雪花,與視野一片恍惚的白形成鮮明對比。先看到的,是撲簌簌從傘下往下滑的雪,是從街邊流經的車燈。像一幅迷離惆悵的畫,在她視野裏飄搖地舒展開來。最後是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混雜在風聲裏,一次輕到不能再輕的歎息,“就這麽嫌棄我送你的手套?”和女人清晰分明的聲音,在寒風嘶吼聲裏憑空抓住她的脈搏,“上海這麽冷,一次也沒見你戴過。”付汀梨死咬著唇不說話,迅速低頭,不抬頭,也不起身。孔黎鳶似乎知道她為什麽不說話,也沒繞到她正前方來,隻站在她身側看她。看她嘴裏叼著的麵包袋,看她在手裏快被握癟的煙盒。看她在泛紅眼圈裏打轉的淚。看得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她給她撐傘。傘外,有紛亂的腳步和雪。傘內,孔黎鳶看她的哭聲,從捂住臉的手指縫隙裏溢出。“其實我應該問你為什麽哭,也應該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安慰你不要哭的。但是我突然不知道該開口喊你什麽,才是對的……”孔黎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卻是一如既往的倦懶。然後蹲下來,手指輕輕撇去落在她眼睫的雪,在模糊滾燙的冬天裏,朝她不痛不癢地笑了一下,“怎麽哭成這樣了啊你,不會是剛剛被我凶到了吧。”在足以淹沒城市的風雪裏,所有遊走在其中的生命都失真,虛化為平等微弱的雜亂黑洞。惟有三十瓦燈泡下的五十分之一區域,在一次雪崩裏憑空出現,無限漲大。唯獨,她找到了她。第13章 「付汀梨」“我腳麻,站不起來。”付汀梨答非所問,自己都莫名其妙。就像從她臉上淌下來的淚,在看到孔黎鳶後完全收不住,稀裏嘩啦地流。被風一吹,散得滿世界都是。但她不可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朝孔黎鳶這個不相幹的人說:我想我媽了。“我想我媽了。”至少她是擦幹眼淚,站起來把背挺直之後,再這麽說的。她覺得自己很真誠。孔黎鳶似乎也默認,笑了一下,似乎是在感歎她的情緒過分暢快,又過分任性。以至於這個笑似乎比以往都要清晰,像崖壁上的微塵被風吹走。然後瞥她淚流滿麵過的臉被冷風刮得生疼。從兜裏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巾,遞過來。付汀梨沒客套,也沒嫌棄。接了就往自己臉上一頓擦。擦完眼淚,擤完鼻涕。還剩通紅的鼻梢和眼圈,還有一雙水分還沒消退的眼。孔黎鳶盯著這雙眼。潮潤、落寞。但絕不破敗,永遠生機勃勃。直到付汀梨吸了吸鼻子,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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