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偷笑什麽?”秦玨冷不丁問。唐韻趕緊壓下嘴角的弧度,端出一張虛假的撲克臉回答:“沒有笑,秦總看錯了。”聽說成功人士都不願意自己被別人看穿,所以唐韻哪怕看透了也不能說透,唐韻直覺如果她膽敢說出來,秦玨一定又要對她不依不饒。說話間,醫院到了,碩大的分享裝芥末味薯片被留在後座上,塑料袋立刻空了一半,她把糖裝進去填了個八分滿,拎著袋子和秦玨一起從電梯上去,快走到唐歆的病房門口時,秦玨忽然站住。“你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她主動說。唐韻忌諱讓唐歆和她見麵,怕唐歆知道她們倆的關係,秦玨能夠理解,雖然她早已暗度陳倉。說完這句話,秦玨發現唐韻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她忍不住想,不知道唐韻這遲鈍的小腦瓜何時能意識到她的這種不信任有些傷人。“哦好,我就說幾句話,很快的。”唐韻說。秦玨勾唇淺笑,“不急。”她施施然走到牆邊的塑料椅子上坐下,矜貴的儀態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價值不菲的衣裝和病房走廊的氣質格格不入,她仰頭靠在牆上閉目養神,決定把自己放空一會兒,她預計唐韻一時半會出不來。代入她自己,如果裏麵躺著的小孩是她妹妹,她不可能還記著外麵的誰。然而出乎秦玨的意料,秦玨感覺才剛剛進入冥想的狀態,唐韻就從病房裏出來了,趴在她耳邊小聲叫她。秦玨睜開眼睛,側過臉看她。“秦總,你睡著了嗎?”唐韻小心翼翼問。“沒有,”秦玨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皺,專門跟唐韻解釋一句:“在想事情。”坐著就能睡著,那是什麽老年人特質,秦玨還年輕力壯,不可能讓唐韻對她產生這種誤解。“這麽快?不再多聊幾句?”秦玨問。“不了,”唐韻搖頭,神色當中略帶尷尬:“不能讓秦總一直等我啊。”“更長的時間也不是沒等過。”秦玨意有所指。“上一次來的時候,不僅等,還是被人轟出去等,好不容易晚上蹭了個住處,還要天不亮就趕快走,像做賊一樣。唐秘書,你知道現在冬天了,早上幾點天才亮嗎?”秦玨故意把自己渲染得可憐兮兮,把兩分的委屈說成了八分。見唐韻肉眼可見地愧疚起來,秦玨心情大好。“不聊了,那就走?回家?”秦玨問。“嗯嗯,回去吧,太晚了耽誤你休息。”唐韻自知理虧。唐韻跟秦玨並排往回走,身邊光可鑒人的瓷磚上倒映著唐韻糾結的臉,她這回是真覺得自己不是東西了。秦玨憑什麽大晚上的給她當司機,又憑什麽被她趕到外麵連門都不能進,秦玨這樣的天之驕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那時候唐韻擔心秦玨本性惡劣,怕她當著唐歆的麵給自己難堪,但實際上,秦玨似乎從來沒在外人麵前欺負過唐韻,甚至私下裏也幾乎沒有!她這樣不信任秦玨,似乎才是給秦玨難堪。唐韻深吸一口氣忽然頓住腳步,鼓起勇氣輕聲問秦玨:“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妹妹?”“不用,省得我一不小心玷汙了英雄姐姐的光輝形象。”秦玨隨意揚了揚手,腳步都不停。唐韻垂頭喪氣,這件事她似乎把秦玨得罪狠了。不過想想也知道,秦玨受了委屈受了氣,竟然還沒興師問罪,而她,竟然這麽久才後知後覺,秦玨這時候陰陽怪氣兩句,唐韻甚至從中感覺到秦玨脾氣真好。感動,太感動了。護士站就在電梯口,而這個老電梯從樓上下來竟然沒停,帶著裏麵的乘客一路直奔一樓去了,唐韻估摸著等它在一樓重新關上門再吭哧吭哧爬回五樓得等一陣子,她跟秦玨倆人對著電梯門大眼瞪小眼實在太尷尬,尤其某個大老板現在疑似還在生氣中。唐韻看了一眼身後的護士站,打算尋求一點暫時庇護。“我去看一眼歆歆的賬上還剩多少錢,她們好像很久沒通知我繳費了。”唐韻說完就溜。秦玨一開始不以為意,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來自己給唐歆直接放了張卡,她趁唐韻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摸摸來見過唐歆一麵了,不僅見過,還忽悠小孩跟她站同一條戰線一起對唐韻保密。但是,她才剛裝模作樣地表了態堅決不見唐歆!不行,不能讓唐韻知道她見了唐歆還偷偷塞錢這件事,秦玨腦子裏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她快步朝護士站走過來,剛走到唐韻身後,就聽見唐韻驚呼一聲:“匿名資助人?”秦玨腳步一頓,不知道還該不該露臉。“我不需要資助了,我現在有能力負擔醫療費,你們可不可以聯係到這個好心人,把錢退回去吧?”唐韻問護士。“對不起我們沒有這個權限,而且這位資助人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那天也不是我值班,我確實不了解情況。”夜班小護士說。秦玨一顆心落回肚子裏。她大搖大擺走上前,一把攬住唐韻的肩膀,拿著她當時簽的鬼畫符簽名裝模作樣看了半天,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當時編了個什麽假名字,聳聳肩跟唐韻說:“興許人家就是做好事不想留名呢。”“可是他不該捐給我啊,應該捐給更有需要的人。”唐韻愁眉不展。“錢是她的,她想給誰就給誰,你想那麽多幹什麽?”秦玨笑道。然而唐韻並沒有被安慰到。她拿著僅存的捐助登記材料顛過來倒過去看了三遍,終於認命般放下了。唐韻歎了口氣:“這位有錢人早點出現也好啊。”嘶這話不對勁!秦玨忽然間想明白一個邏輯,唐韻是因為缺錢急需用錢才跟了她的,如果她把唐韻的窟窿補上了,唐韻還有什麽理由非找個金主跟著?第43章 坦誠秦玨感覺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她現在錢也給了,話也放出去了,她在唐歆的住院賬戶上留下的錢足夠唐韻暫時度過難關, 讓她可以等拿到畢業證之後好好找一份體麵的工作, 無需再賣身賣笑。黑心資本家一時忘乎所以做了件善事,現在果然水土不服了起來, 這一招不慎動搖了秦玨順利完成任務回家的根基,此刻她渾身難受。回公寓的路上,秦玨好幾次用餘光打量唐韻的神色,唐韻看上去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麽, 或許,她也想明白了。秦玨隻好思索如果唐韻現在提出解除合同走人, 她該怎麽把人留住。秦玨又想到那份原身和唐韻簽的合同了。她老早就想著把合同找出來仔細看一看條款, 但總是遇上各種各樣的事耽擱,耽擱著耽擱著秦玨就忘了。秦玨推測原身至少在這方麵不是個善類,畢竟她唯一擅長的東西就是玩女人, 她和唐韻簽的合同上總該有限製唐韻違約的條款。根據秦玨對原身性格的理解, 隻有她玩膩了把唐韻甩掉的份, 沒有唐韻主動離開她這個選項。所以,如果唐韻執意要離開,秦玨或許可以拿合同出來說事,雖然這種合同不可能具有法律效益, 但秦玨及其擅長在談判桌上極限施壓, 詐一個涉世未深的唐韻, 對她來說易如反掌。隻是……秦玨眉頭不自覺皺起, 她實在不想讓唐韻這樣難堪,命運已經對這個小姑娘足夠殘忍了, 她難道還要再踏上一隻腳嗎?回程的路上靜悄悄,碩大的分享裝芥末味薯片被遺忘在後座沒人提起,秦玨沉默著開車,而唐韻也在旁邊沉默。唐韻下意識手抓著安全帶,眸光閃動,好幾次欲言又止。又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晚上的馬路車少人少,秦玨孤零零一輛車在紅燈前停下,唐韻盯著紅燈下麵的倒計時,她們等夠了足足一分鍾才重新啟動,秦玨的車開得快而穩,除了唐歆忽然昏迷那次之外,她從來沒有違章過。秦玨開車的風格和唐韻熟悉的完全不一樣,不逞強不賭氣,哪怕在路上被別人搶道也能心平氣和地讓對方的車超過去。別的秘書和老板同行都是秘書開車,隻有她們這邊反了過來,秦玨提過好幾次讓唐韻去考駕照,甚至有一次還提出可以帶著唐韻練車,秦玨這樣的人絕對是個好師父,可惜每次考駕照的話題唐韻都含混糊弄過去了。她不是不會開車,是不能了。唐韻垂眸,她曾經極度缺乏安全感,把自己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隻敢露出渾身的刺對著外人,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不知道秦玨身上有什麽魔力,她不願提起的過去一樁樁一件件從刺的縫隙裏漏了出來,她的父母,她的妹妹,現在秦玨全都知道了。她還瞞著秦玨最後一件事,但唐韻開始為自己的不坦誠感到羞愧了。秦玨比她想象得要好的多,但她因戒備和偏見豎起的藩籬刺傷了秦玨,所以唐韻在猶豫,是否應該把這件事坦白。是的,唐韻還在想她阻止秦玨和唐歆見麵這件事,秦玨用開玩笑的語調說出她受委屈了,但唐韻足夠敏感,會自己一遍一遍揣摩掂量玩笑之下隱藏的寒心。掂量的最終結果是,她依舊不願意拿妹妹冒險,但她自己,似乎應當對秦玨再坦誠一點。“秦總……我……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唐韻下定了決心。秦玨心裏咯噔一下,該來的終歸要來了,她踩了腳刹車把車停在路邊,料想這應該是一場長談。“什麽事,說吧。”秦玨說。唐韻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反複扣著安全帶的邊,這個細微的動作暴露了她的緊張,讓秦玨知道自己在這場博弈中處於毫無爭議的優勢位,但她依舊毫無頭緒。“秦總,其實……我有駕照。”唐韻說。秦玨:“嗯。”秦玨:“嗯?”秦玨懷疑自己聽錯了,唐韻糾結了一路,開口竟然說這個?秦玨本來就沒想清楚該如何應對,這下徹底被唐韻的不按套路出牌打懵了,她眨著眼睛思索了兩秒鍾,才意識到唐韻想說的和她以為唐韻要說的有可能不是一件事。“所以?”秦玨試探著問。“之前你說讓我抽空去學個駕照,但我其實是會開車的,我爸媽都是大貨車司機,我跟著他們耳濡目染,很小就會開了。”唐韻說。“所以,接下來你開?”秦玨依舊不明白唐韻的意思。唐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很苦的笑容。“我現在不能開了,我……害怕。”唐韻說。她的父母在高速上出了事故,嚴重超速再加上超載,足以將人類的血肉之軀碾成碎肉,唐韻被叫去確認了現場和屍體,她顫抖、嘔吐、幾度暈厥,鮮紅的血跡像鋼印烙在腦海裏,一握上方向盤,噩夢裏的場景就控製不住地在眼前重現。甚至,哪怕是坐別人開的車,忽然間急刹車轉向,也能讓她眼前發白動彈不得。“秦總,我可能有哪裏出問題了。”唐韻說。秦玨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一些被她忽略被她誤解的細節串聯起來,唐韻的好幾次反常都有了解釋。她怎麽會?她如何經受得住?秦玨不知道這時候她該如何安慰唐韻,這隻是個剛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秦玨感覺唐韻在向她求救,但秦玨卻不知道該如何救她。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秦玨沒有辦法。“嗯,那就不開車了,以後都坐我的車,我開車很穩。”秦玨說。不提及,不刺激,盡量規避,秦玨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秦總,”唐韻叫住了秦玨,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問秦玨:“你會覺得我是個怪物嗎?”秦玨終於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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