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舟站在台上,人都是暈的。她能聽見自己睫毛交叉的聲音,能聽見自己脖頸的骨頭微微作響的聲音,能聽見不遠處同事嬉笑的聲音,像一個禦風的袋子,飛速地將周遭的聲音回收,最後她聽見了自己咽下喉頭的聲音。“蘇……”蘇唱?這兩個字沒說出口,因為她嘴角發麻。驚喜是後知後覺的,等屏幕裏酷颯而有活力的虛擬形象抱著胳膊,傲嬌地點了點頭,她才回過神來。心湖裏有一圈一圈的漣漪,隨後是細細密密的水泡,有岩漿在湖底動蕩,水快要沸騰起來。媽耶。她本能地雙手捂住嘴,又飛速地四下看看,再東倒西歪地打量虛擬形象。好搞笑,穿著類似於末日戰士那種衣服,頭發高高束起,眼睛忽閃忽閃的,有股自上而下的睥睨感。屏幕旁邊顯示她的名字:“禦靈姬。”運動飲料品牌推出的這個係列叫做靈感,大概是由這個名字而來的。於舟把手放下來,不知道要說什麽,生硬地打個招呼:“嗨。”“嗨。”禦靈姬擺擺手。旁邊的工作人員拿著話筒說:“小姐姐可以跟咱們的禦靈姬互動,猜猜謎做做遊戲都是可以的喲。”屏幕裏的禦靈姬望著她,發絲一動一動,手腳一晃一晃,眼睛一睜一閉,靜靜地等待。但於舟忽然從剛才工作人員的話中想到了很多。她想之前的十分鍾,看到的熱情互動,竟然是蘇唱,工作人員還說,可以跟她猜謎、聊天、做遊戲。以於舟對蘇唱事業的淺層了解,她從來沒接過這樣的工作,也不喜歡跟人互動,所以,她是為了等待自己,才這樣的嗎?於舟眼圈突然就紅了,很不舍得,仿佛目睹蘇唱被困在屏幕後麵一般。禦靈姬開口了,聲音質感依然那麽漂亮:“怎麽了?”似無數次抱著於舟時的呢喃。聲音配上禦靈姬高傲的臉,有一些違和。於舟吸吸鼻子,極力忍住,低頭輕踢了踢舞台,說:“看到你很開心。”不止今天,更不止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中遇到蘇唱,真的很開心。碰到蘇唱之前,她的人生是沒有什麽意外的,她把所有的幻想都投射到文字裏,因為平庸,因為平凡,她隻能在編造的故事中想象世情百態,逃離繁瑣而枯燥的工作,做一個隨心所欲的叛逆者。而蘇唱,是將她的幻想引入生活的那一個。她的人生裏終於有了一本相冊,可以記錄許許多多值得紀念的瞬間,她會反複摩挲它們,直到頁麵泛黃。她徹底懂得愛情的形狀,是繩索,是鐵鏈,被它一次又一次圍困,一次又一次拯救。於舟和禦靈姬隔著屏幕對視,誰都沒有說話。工作人員看著這場麵,有點方,猶豫地開口:“小姐姐如果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也可以跟咱們禦靈姬說,聊聊心情會好很多的呢!”於舟望著禦靈姬,搖頭:“我沒有不開心的事。”她哽咽了,但下一秒又笑了,眼淚“啪”一聲掉下來:“很高興認識你,你的聲音很像我一個朋友,不過長相就不太像,她沒有這麽熱情,她不太喜歡跟別人聊天講話的。”“我遇到她的時候,可搞笑了,”於舟雙手揣著兜,笑一聲,“我當時還覺得她性格挺怪的,不知道怎麽想的,有時候約我,有時候又不愛搭理我。”“我那時候想,媽耶,怎麽會有這種人,到底是待見我,還是不待見我啊?”禦靈姬沉默,安靜地聽她講話。“後來我有次玩遊戲,用真心話大冒險當借口,鼓起勇氣跟她打電話。”“我現在在想,如果我那會兒沒打,我倆是不是就斷了呢?”她語無倫次地說,抿著落下來的眼淚。工作人員嚇了一大跳,但於舟也顧不上什麽,她就隻望著禦靈姬,也透過她望著另一個人。一年多前的那個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這些,可能人性便是如此,在感到非常非常圓滿的時候,本能竟是害怕。當初有太多個紐扣,如果不當心扣錯一個,她倆應該都沒可能。“而且,如果那天不是吃飯的時候她剛好來大姨媽,我去照顧她,她是不是就不會喜歡我啊?”“我不知道,我都沒問過她。”“還有那個中介,如果他不坑我,我都不會住到她家你知道嗎?”於舟把臉上的眼淚抹去,狠狠吸著鼻子,跟禦靈姬說:“我說這些,就是覺得很神奇。”“我倆莫名其妙就好了,然後有一天我跟她說,我覺得你會救我的。”“她問我為什麽這麽覺得。”“我說我不知道,我就覺得你會救我,永遠都會救我。”她是怎麽會對這麽一個清冷疏離的人說出這句話的呢?什麽時候起如此篤定她的愛意,認定她會是自己的拯救者的呢?人與人的關係,真奇妙。而更奇妙的是,蘇唱真的做到了。她在於舟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時候出現,僅僅叫了她的名字,於舟便從稀薄的空氣裏醒轉,能夠將被壓迫了好幾日的心髒擰出水來,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頭昏腦脹。像是生日那次,蘇唱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於舟哭著說:“蘇唱,有人欺負我。”這次她沒有說這句話,可她知道蘇唱懂。工作在欺負她,生活在欺負她,蘇唱永遠都會救她。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出場方式,也沒有爽劇裏的打臉反轉,蘇唱連救她都很小心翼翼,怕直接過來影響到她,所以藏在屏幕裏,等她過來時,小聲地叫一句:“於舟”。不用再說什麽了,她拉住了溺水的於舟的手。工作人員遞上紙巾和一瓶飲料,安慰於舟說別哭了,又說禦靈姬送她一瓶飲料,希望她喝了能甜甜蜜蜜,快快樂樂。於舟拿著飲料,抽泣著說:“謝謝啊,我挺開心的其實。”樣子有些可愛,工作人員忍俊不禁,於舟又問:“她送我的話會不會扣她工資啊,我買了吧,你們別扣她錢。”她聽見屏幕後麵禦靈姬忍不住笑了,笑容裏帶著不明顯的濕意。工作人員也跟著笑,見她正常了,放下心來,說:“這是我們品牌方送的,每天有活動名額,不扣我們的錢。”“哦哦哦,那就好。”於舟想要說點什麽,又怕逗留太久引人圍觀,她用紙巾把淚眼擦了,看一眼禦靈姬,問工作人員,“你們這幾點結束啊?”她不想蘇唱工作太久,她腰不好,挺讓人擔心的。“快了。”工作人員說。“哦,那……”於舟腳尖動了動,看向禦靈姬:“那,再見?”“再見。”禦靈姬偏頭,溫柔地說。於舟拿著飲料,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站台,一邊喝飲料一邊看著工作人員轉到屏幕後麵,不知道是不是去跟蘇唱說什麽。很想見蘇唱,但她不能。她捧著差點沒哭抽了的小心髒,決定坐到旁邊的花台上看著,等蘇唱收工。但沒過一會兒,同事來找她,說讓過去集合,要坐大巴車回去了。於舟很鬱悶,埋頭給蘇唱發微信,說回城裏了,讓她不要工作太久,家裏見。又看兩眼屏幕裏的禦靈姬,拍下兩張照片,和同事一起跑去拿東西上車。半個小時後,天也快要黑了,商業區空得跟還在搭建似的。科技感十足的屏幕黯下來,音響的燈光也停掉,工作人員開始拆廣告牌、易拉寶,搬運一箱箱的飲料。舞台後麵,負責動捕的staff給蘇唱撤下身上的傳感器,之後她去換下動捕服,拿出來交給品牌方。對接她的小景來了,連聲道:“蘇老師辛苦了。”蘇唱笑笑,輕聲說:“不辛苦,很有趣。”這些在屏幕後演繹的,叫做“中之人”,這類項目向來都是找不知名的cv,因為很累錢又少,還半點不能露出,連名字都不會留下。通常來講,但凡有點名氣,都不會選擇這種項目。項目原定的“中之人”突然感冒,嗓子啞了,時間很趕,小景四處找不到人,拜托幾位配導發朋友圈。前一天配導說,有人接了。她沒想到,這個人是蘇唱。得知時她非常震驚,向對接的配導解釋,這個項目預算有限,而且在比較偏的地方,哪怕是蘇老師,半天也隻能給幾百塊。配導回複說,沒問題。小景懷揣著忐忑的心情等來了蘇唱,直到現在工作完畢,仍然恍惚,或許真的是覺得有趣才來的吧。她目送蘇唱開車離去,拿著動捕服往回走,能摸到動捕服內部一層薄薄的汗。第99章 周日晚上許多工作黨返城,在路上堵了一會兒,回家近兩個小時車程,天已經完全黑了,從地下車庫走到樓道,仍然是空曠而孤獨的路程。但門一開,有電視的聲音,字正腔圓的主播在播報新聞,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脆響,抽油煙機聲音不大,功效很好,因此推拉門沒有關上,能聞到米飯蒸熟,還有花椒香蔥落在熱油上的香味。蘇唱低頭換鞋,酸痛的肩膀和腰椎乍然放鬆,頓覺沒那麽累了。於舟聽見響動,穿著拖鞋從廚房噠噠噠跑過來,手在小兔圍裙上擦兩把:“回來啦?”本來想抱她,但剛剝了蒜,一手的味兒。“嗯,在做飯?”蘇唱在靠在玄關處放東西。“紅燒牛肉,禦靈姬喜歡嗎?”於舟嘿嘿嘿地偏臉盯著她。蘇唱笑了,走過去,一把攬住於舟的肩,抱住她,頸窩裏深深一歎,瞬間舒服了。“哎呀,我身上很髒。”圍裙上還被濺了一點油,於舟舉著手腕用手肘推她。蘇唱按一把她的腰,抱得更緊。於舟便也不掙紮了,用胳膊環著她,聽她的心跳,感受她的氣息。洗完手吃飯,於舟看出蘇唱的疲憊,便也沒拉著她多說話,靠在她身上陪她工作了會兒,倆人一起洗澡,之後躺到床上聊天。於舟把玩蘇唱的手指,說:“你知道嗎,就你今天這個浪漫,我寫文都不敢想。”她有點俗的,就算腦內報複無良領導,也隻會想什麽“天涼了把xx收購了吧”之類的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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