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靜瑤憑著一心喜歡嫁給蘇迢,又得蒙聖上賜婚,在旁人眼裏是再好不過的姻緣,比話本子戲文還精彩幾分。但她同雲家斷絕往來,在這京城無母家支撐,蘇迢有所慢待也無處訴苦。


    選個自己喜歡的,便好麽?


    劉韋柔輕輕晃動搖籃,把這話藏在心底。


    -


    劉韋柔走後,雲靜瑤又爬到銀杏樹上坐了會兒,看見門房一溜小跑進來,便知道蘇迢回來了。


    夫妻十年,最可怕的不是彼此怨懟,彼此憎惡,而是相互對視時眼裏隻剩漠然。


    雲靜瑤和蘇迢早已是同床異夢,卻還是得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因為這是蘇家的規矩。


    “我明日要去長公主府赴宴,晚間或許不回來用飯。”


    蘇迢點點頭,“挺好,你是該多出去結交結交,總悶在屋子裏,也不像個樣子。”


    雲靜瑤用筷子戳著碗裏的熏魚,戳得亂七八糟,突然沒了胃口。


    “長公主這回設宴,應當是為慶祝段將軍打了勝仗,聽說兵部尚書新娶了位夫人,應當也會去。”蘇迢道:“你們在花草之外也能談談其他的,或許咱們家也能設宴,邀請一些……”


    雲靜瑤停了筷子,一言不發。


    蘇迢瞧她這模樣也來了氣,冷哼道:“你嫌棄我市儈,嫌棄我左右逢源。但我身為庶子襲爵已是無望,再不爭求個好前程,待日後分家,咱們這一大家子怎麽過活?還要仰仗大房和二房的救濟嗎?”


    雲靜瑤不由冷笑,“爭求前程,你所謂的爭求便是托關係,走門路。農事為天下之本,司農寺也是九寺中最要緊的地方,我不明白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


    兩個主子一言不合吵起來,下人們都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我花這麽多錢宴請賓客,花這麽多錢給你置辦衣服首飾,讓你光鮮地去和各家結交,就是想要從這個管文書的破地方跳出去!大房一紙薦信把我壓在司農寺十年,我想高升,我想進中樞,我有什麽錯!”


    蘇迢越說聲音越大,雲靜瑤不甘示弱地提高聲量,“那你就去啊!”


    “朝堂上誰不是任人唯親,我上頭被嫡脈壓著,旁人看我是庶出也不肯親近,若我是嫡脈,怎麽會被如此掣肘。虧得家裏有個賢妻,結交的都是國公夫人,公主駙馬,卻不肯為我說上半句話!”蘇迢氣得頭頸通紅,青筋畢露,


    “我看你是和大房二房的人一樣,就是要壓著我,生怕我得了什麽出息!”


    這話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澆得雲靜瑤麵色發白。


    她知道,蘇迢還藏著後半句話沒說。


    這些年他們夫妻情分淡了,但雲靜瑤、劉韋柔和鄭錦陽三人的情誼沒變。那二人一個出身世家,一個是皇族,他們的丈夫也都是位高權重,蘇迢一直旁敲側擊,想通過雲靜瑤引薦一二,卻都被雲靜瑤拒絕。


    蘇迢一直疑心這是雲靜瑤私心作祟。她為嫁蘇迢和雲家決裂,本就沒有母族支撐,若蘇迢再得登高位,她這個正妻就更會岌岌可危。


    可雲靜瑤問心無愧。


    她的確同劉韋柔和鄭錦陽交好,也隻想讓這段交情停留在這裏。英國公府和長公主府的確有權勢,但一旦開了這個口,蘇迢走了他們的路子,隻能成為他們的附庸,再想割離就難了。屆時若公義與世家利益相衝突,蘇迢該如何自處?


    但很顯然,蘇迢並不想考慮這個問題,相比在司農寺做個清正君子,他更願意去做世家的馬前卒。


    雲靜瑤咬著牙不肯開口,反倒是蘇迢發作一陣後冷靜下來。


    他歎了口氣,“你就算不肯為我著想,也總得為兩個孩子著想。英國公府勢大,阿英不說好好結交國公幼子,居然還去和他們碰拳腳,萬一得罪國公爺,我隻怕連司農寺都待不下去。還有阿湞,這世道女子殊為不易,你如果不肯為她打算,她及笄之後又能嫁什麽好人家?”


    蘇迢說完之後便拂袖而去,看方向是去秋姨娘的院子。秋韌蘭生父是讀書人,病歪歪得要死了沒辦法才把女兒賣到蘇家。秋韌蘭熟讀詩書,小意溫柔,紅袖添香引得蘇迢流連忘返。蘇迢總說雲靜瑤不懂他滿懷壯誌,想來能懂他的莫過於秋韌蘭。


    蘇迢是個心裏有數的,再寵愛秋韌蘭也沒讓她留下子嗣,他把這當做是對正妻的尊重,雲靜瑤隻覺得他又當又立,讓人惡心。


    可是蘇迢說的話那些話,一直還縈繞在雲靜瑤耳邊。


    雲靜瑤食不下咽,幹脆不吃了,讓下人把席麵撤走。


    夜逐漸深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窗外星夜燦爛,守夜的丫頭扛不住困意發出淺淺鼾聲,雲靜瑤幹躺許久,忍不住點起燈籠走出房門。


    幾步之隔的耳房內,奶娘早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蘇湞躺在搖籃裏咯咯地笑,蘇英站在邊上背對著雲靜瑤。


    “哥哥。”蘇英怕驚擾奶娘,聲音很輕,他一手輕輕搖著搖籃,一手指著自己,重複一句,“哥哥。”


    蘇湞被哄得高興,杏眼彎彎小嘴微張,可她吝嗇得很,就是不肯喊一聲哥哥。


    蘇英不厭其煩,一遍遍耐心地重複,沒得到想要的回應也不氣餒。他瞧了瞧天色,再瞧了眼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奶娘,撇撇嘴,給蘇湞蓋上被子才往外走。


    待他瞧見雲靜瑤站在門口,立刻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警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半大小子,性格古怪得很。雲靜瑤笑了笑,食指抵著唇示意他別出聲,將人帶了出來。


    “明日不上課了?這麽晚還不睡。要看妹妹白日來也能看,何必挑燈夜行?”


    “誰稀罕看她。”蘇英嗤笑,踢踢踏踏往前走,末了沒忍住又道,“那個奶娘拿錢不幹活,起的比豬晚睡得比狗早,你也是真心大。”


    “你哪兒學來那麽多粗鄙之言?”雲靜瑤叉著腰擰眉,“小子,我是你母親,有點規矩行不行?”


    蘇英才不聽她說話,一溜煙跑了。雲靜瑤遠遠看他沒摔著,笑了笑,也回屋睡覺。


    -


    次日清晨,雲靜瑤起了個大早,翻出最繁複華麗的衣裳,搭配一套紅寶金首飾。


    墮馬髻,桃花妝,雲大娘子久不仔細梳妝,打扮之後讓人眼前一亮。侍女連連誇讚,“大娘子這樣裝扮真是美極了,若是日日如此,主君一定喜歡。”


    雲靜瑤端詳鏡中人許久,不見喜色,垂眸道:“車備好了麽?那就走吧。”


    待到了長公主府,劉韋柔也是嘖嘖稱奇。


    “平常瞧你布衣素麵的倒是不顯,現在一打扮,怎麽還同剛出閣那陣兒一樣明麗。”劉韋柔繞著雲靜瑤轉了幾圈,端著下巴笑道,“昨日你還推三阻四地不肯來,竟然早就準備好了。”


    雲靜瑤抿嘴一笑,不去答她這促狹的話。


    先敬羅衣後敬人,往常宴席上,各家貴婦見著國公世子夫人對雲靜瑤多有青睞,少不得也會攀談一二,但瞧著說不到一起去也就罷了。現下看她穿得鮮亮,誇讚討論幾句衣服首飾,倒比從前近了許多。


    錦陽長公主見著雲靜瑤,也是十分高興,卻也少不了埋怨她幾句。


    “我下帖子邀你幾次都不來,阿柔說她能請動你我還不信,結果你還真來了,可真不給我麵子。”鄭錦陽樣貌精巧,說話也和唱歌一樣好聽。她身為長公主卻一點也不擺架子,點著雲靜瑤的腦袋,名為教訓實則撒嬌,“我不管,過幾個月等馬球場上草長齊了,你可得陪我好好過把癮!”


    雲靜瑤便也笑,“公主這話可折煞臣婦了,臣婦豈敢!好好好,你要打幾回馬球我都奉陪,你要贏幾場,要輸幾場,也都聽你的好不好?”


    鄭錦陽還沒說什麽,劉韋柔先笑得倒在她肩上,“好阿瑤,咱們公主麵皮子薄,打得什麽主意一眼就能看透,可你也不能全給說破了呀!”


    鄭錦陽鼓著臉不吭聲,一副氣惱模樣,但眼裏都是親密的笑意。


    京中誰人不知道,錦陽長公主生得一副嬌柔美人模樣,卻極愛打馬球。宮裏頭的宮人怕傷著她,不肯出力,她便也隻能打個過場。待大了一些,能邀請京中貴女們一起比賽時,旁人也都礙著她身份不與之相爭,是以鄭錦陽分明打得不好,卻總能獲勝。


    偏偏鄭錦陽不但愛打還愛瞧,這一來二去也看出些門道,就不再想要這“讓”來的贏法。直到在馬球場上見著雲靜瑤,後者心裏不放著規矩,在場上更是肆意妄為。鄭錦陽連連約戰,連連落敗,有次被氣得狠了,落了兩滴淚,非逼著雲靜瑤讓她贏一回。


    雲靜瑤見不得美人落淚,著實是拿她沒辦法,不著痕跡地讓了幾次,都讓鄭錦陽出盡全力後僥幸才能得勝。這種玩法便讓長公主上了癮,沒過多久就要拉著雲靜瑤,要她讓自己“贏”一回。


    這頭三人說說笑笑,那邊客人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對上雲靜瑤都更熱絡幾分。席間有位貴女說話時手一抖,潑髒了雲靜瑤的裙子,臉色立馬變得煞白,眼神下意識瞟向長公主。


    不過是條裙子,雲靜瑤安撫那貴女無事,鄭錦陽忙道:“我後頭衣服多得很,阿瑤同我身形相似,去隨便撿一件換過就好。”


    雲靜瑤落落大方應下,由侍女引去後院。長公主一向隨和,但這份青睞和親近也是少有,眾人隨著又多一層看重。


    宮人知道雲靜瑤不愛讓人服侍,隻將衣服遞給她,自己守在外頭。門被關上,雲靜瑤卻沒急著換衣裳,而是先坐在桌邊歇了口氣。


    她不愛社交,方才被那些婦人們團團圍住,已是快要去掉半條命,幸好衣裳被人弄汙,也能借著換衣的時候躲會兒懶。


    每到這時雲靜瑤便會萬分佩服劉韋柔,分明內裏和她一樣是個火爆性子,但同旁人繞著彎子說話時卻十分妥帖。


    雲靜瑤想著想著歎了口氣,十年了,她還是沒能習慣京城人這副做派。


    她磨磨蹭蹭換好衣服,聽見外頭一陣吵嚷,竟然還有男子聲音,眉頭一皺,不知該不該出去。


    半刻鍾前,外頭宮人見著人來,還以為是哪位客人走偏了路,正要上前勸離,見著那人的形貌卻登時驚得魂也飛了。


    “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裏頭……”


    “滾開!”皇帝一腳踢開那宮人,提袍就要往裏走。


    宮人卻不敢讓,膝行到他前頭阻攔道,“屋內有人,男女大防,還請陛下暫避!”


    皇帝身邊沒帶下人,動用龍腳再踢那宮人一回,“朕乃天子,有什麽防不防的?滾!”


    宮人蒼白著臉,知道自己大約是活不成了。皇帝三兩步闖進屋,還帶上了門。


    屋內不過方寸之地,雲靜瑤鬧不清情況,來不及躲避,隻能背過身去。


    皇帝麵色酡紅,眼帶醉意,“阿蕊……”


    錦陽長公主小字寒蕊,雲靜瑤心頭巨震,紋絲不敢動,怕皇帝看出端倪,更怕他真把自己錯認成長公主。


    雲靜瑤和長公主身形相似,背影幾乎一模一樣。皇帝半醉半醒,對著冷淡的背影怒上心頭,再懶得遮掩,“阿蕊!你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段伯言不過小小家奴,怎能匹配大周的明珠!朕是大周天子,唯有朕……”


    短短兩句話,其中含義駭人至極。雲靜瑤不敢再聽下去,顧不得體統臉麵,朝著前頭的小窗衝去。誰知皇帝酒醉糊塗,活動卻靈便,見她想跑,上前兩步將人抓住就又抱又親。


    雲靜瑤下意識同他撕打起來,一個用力扇過去,竟讓皇帝臉上破了道口子。


    皇帝被抓疼了,神誌清醒幾分,看清眼前人不是鄭錦陽,“你是誰,你怎麽會在此處?”


    雲靜瑤趁他愣神時跑出門外,翻過灌木組成的矮牆,再也不見人影。


    -


    前頭的席麵上仍是一派平靜,眾人先誇讚公主府裏花草珍稀難見,再說到段將軍大殺四方所向披靡,沒過多久就應當再有嘉賞。


    鄭錦陽耐著性子聽了會兒,側頭問宮人,雲靜瑤怎麽換個衣服去了這麽久。


    宮人搖頭說不知,鄭錦陽便笑道:“阿瑤不會是見我衣服多,挑不過來了吧。諸位稍坐,我先去瞧瞧看。”


    她看了眼劉韋柔,劉韋柔會意,自然地招呼起在場的客人。


    鄭錦陽快步走在前頭,“怎麽回事?”


    宮人低頭回道:“門房來報,陛下喝醉酒,不知怎的又走到府裏後院來。正巧雲娘子在更衣,奴婢隻怕……”


    鄭錦陽心頭一緊,加快腳步走進屋,屋裏雲靜瑤衣裳發髻淩亂,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怎麽回事。


    “阿瑤……”鄭錦陽幾乎不敢叫她,“你……”


    雲靜瑤神情出奇冷靜,“他沒得逞。”


    這等事絕不可張揚,所幸屋前屋後隻有原先帶引雲靜瑤的那個丫頭,還有鄭錦陽身邊的這個下人,再無旁人在此地盤桓,想來隻要所有人閉緊嘴巴,便不會傳出什麽醜事。


    鄭錦陽剛剛鬆了口氣,卻聽雲靜瑤慘笑道:“我是活不成了,臨死之前,還請長公主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為什麽?”鄭錦陽亂了手腳,驚詫極了,眼裏還帶著滿滿的茫然。


    雲靜瑤十分強硬,甚至帶了幾分厲色,“長公主殿下,我在府上出了這等事,倘若你尚存幾分人性,此事你必得答應我才好!”


    鄭錦陽性子軟,聽得此話心亂如麻,連連點頭道:“阿瑤你別嚇我,想要什麽說就是了,你……你別張口閉口把死掛在嘴上啊!”


    雲靜瑤道:“段家獨子少有奇慧,人品絕佳。我要長公主與我約定,讓段容時聘我幼女蘇湞為婦,就算段將軍不願,蘇家不願,此約絕不可更改。”


    鄭錦陽滿口答應,“我本就有此意,隻是念著兩個孩子還小,不願過多幹涉……”


    雲靜瑤卻強硬道:“我要長公主在眾人麵前宣布此事,坐定此事,讓廳前所有客人作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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