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是如此,薛平山依然定定的看著,目光久久未曾收回,正當他一臉失神之際,陡然聽到一道低低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將他的思緒瞬間拉扯了回來——


    “不許他看,娘,不```不許他看!”


    “讓他轉過去!”


    “媚兒```媚兒不吃了。”


    薛平山驟然愣了一下。


    卻說沈媚兒吃了小半碗,有些吃不下了,多日未曾進食,胃裏酸脹得慌,溫粥下肚後,才墊了一些,便填飽了肚子,沈媚兒有些吃不下去了,被小元氏一口一口哄得有些不耐煩,又不想對小元氏發作,這時,目光透過人群縫隙,陡然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杵在遠處,沈媚兒將勺子一推,便鼓著臉,牽連起了無辜,殃及起了池魚來。


    說這話時,沈媚兒也沒有往外瞅,隻皺著臉,蹙著眉,開始又小作了起來。


    橫豎就是不想再吃了。


    沈媚兒這話一落後,隻見小元氏同範氏齊齊愣了一下,隨即齊齊往後看了一眼。


    頓了頓,小元氏又看向了女兒,不多時,泛起了愁容,似乎,頗有些無奈。


    不過,小元氏對眼前女兒這副小模樣,絲毫不覺陌生。


    因為打小便是如此。


    沈媚兒被沈家夫婦溺愛著,七歲以前,都是抱在手裏的,極少下過地,七歲以前,沈媚兒筷子都拿不穩,她每日的飯食,全是由小元氏一口一口親自喂的。


    這還不算,偏偏,在吃的這方麵,這小磨人精多為挑剔,總不愛吃飯,每每皆得哄著騙著,有時,還得抱著去看看雞圈裏的雞鴨,在她看雞鴨時趁她不注意往她小嘴裏塞上一口,又或者,得看爹爹表演節目,看得興起時趁機喂上一兩口,難伺候得緊。


    便是大了,在吃食方麵也是諸多挑剔,這個不吃,那個不愛的,沒少讓小元氏費心。


    不過,這兩年來,女兒到底大了,雖偶有刁難人的時刻,卻許久未見像小時候這副模樣了,隱隱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耍小性子的小模樣。


    滿麵愁容之餘,一時,令小元氏又是無奈,又是忍俊不禁。


    橫豎,女兒無論怎樣作弄,在父母眼裏,都是可愛的,稀罕的。


    小元氏雖有些哭笑不得,卻也隻得順著女兒道:“好好好,不看,不讓人看,媚兒再吃幾口,最後再吃幾口,好不好。”


    邊說著,小元氏邊一臉無奈的看向了身後的薛平山,隻有些尷尬無奈道:“小薛啊,你看這——”


    被點了名的薛平山怔了片刻,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見他看了小元氏一眼,又將目光瞥向了他的身後,目光,在一張微鼓的小臉上一閃而過後,薛平山驟然立馬將身子轉了過去,他背對著身子,立在了原地,立了好一陣,似乎這才緩過身來,指的是他。


    薛平山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


    良久,良久,這才抬手,往太陽穴上輕輕的揉了一下,這才緩緩坐在了八仙桌的一張椅子上,背對著坐著。


    不能看。


    **


    一直待身後的人將餘下小半碗粥食不緊不慢的吃完了,整個臥房裏所有的人這才全部鬆了一口氣。


    薛平山在心裏默默算了下時辰,也就```半個時辰。


    所以,都要```喂麽,往後?


    待沈媚兒用過飯後,氣色也漸漸好了幾分,小元氏、範氏等人,又親自將臥亂作一團的臥房一一收拾好了,一言未發的薛平山這時才終於緩緩起了身,朝著兩位長輩們辭行告了辭,頓了頓,遲疑片刻,隻緩緩留下一句:“三日後,薛某攜媒人正式登門拜訪!”


    薛平山話音一落,小元氏同範氏沒有急於表態,而是紛紛朝著床榻的方向偷瞄了去,要知道,方才這位小祖宗一口一個“不嫁”,一口一個“癩蛤,蟆”,分明抗拒得緊,不過,自打她們進屋後,便徹底消停了,也不知女兒究竟是何心思,究竟為何意。


    二人偷偷瞄了一眼,見床榻上的人將被子一拉,便又朝著裏頭側躺了,沒有一絲聲響。


    小元氏同範氏對視了一眼,爾後,隻見範氏笑著開口道:“好,那一切便按白日裏的商議來!”


    小元氏見狀,也立馬跟著鬆了一口氣,而後心裏一喜,隨即看著薛平山,臉上染起了幾分笑意,道:“天色也不早了,小薛你早些回去歇著,這一宿定也是累壞了,對了,廚房裏還蒸了隻荷花雞,是媚兒愛吃的,不過她今日吃不了這般油膩的,小薛你就帶回去吃了罷!”


    話音一落,小元氏立馬招呼豆芽過來吩咐道:“順道再裝些點心饅頭,小薛一個大男人,屋子裏沒開火,多給他捎些,老在外頭能吃到什麽東西,真真是個可憐見的!”


    不過眨眼之間,小元氏便儼然將這打鐵的薛平山當作上門女婿般對待了,瞧著頗為滿意。


    豆芽立馬領命去了,臨走之前,還擠眉弄眼的,惹得範氏朝她瞪了瞪眼。


    薛平山也難得未見回拒,遲疑片刻,隻衝著小元氏點了點頭,而後,目光越過了小元氏,仿佛朝著裏頭方向看了一眼,這才抱著拳朝著範氏、小元氏二人拱了拱手,隨即,大步踏出了臥房。


    整個過程,他沒有同沈媚兒說過一句話,確切來說,自打那一幕過後,兩人目光再次未曾對視過,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還是旁的緣故。


    卻說沈媚兒雖不言不語地,卻也一直豎著耳朵聽著,一直待薛平山走後,她忽而鼓著臉,抬手一下一下揪著腦袋下的枕頭,將枕頭裏頭的棉花差點兒都給揪出來了。


    顯然,不說話,是因著心裏糾結得要命。


    三日後帶媒人來,她```她什麽時候鬆口要嫁給他呢?


    她沒有,她沒有,她沒有!


    可是,咬牙切齒地話,幾次到了嘴邊,不知為何又生生給咽下去了。


    如今,人走了,她隻能尋這個無辜的枕頭撒火泄氣了。


    撒著撒著,不知想起了什麽,沈媚兒臉忽而一熱,隨即隻將枕頭一把緊緊的糊在了臉麵上,啊啊啊地叫嚷了起來。


    範氏同小元氏見女兒在刁難枕頭,與枕頭做鬥爭,紛紛十分有眼力見地沒敢上前招惹,也十分有默契的,開口不提她的婚事,橫豎媚兒不開口,便當她默認了。


    要知道,事到如今,這門親事,不認也得認了。


    隻是,不想今日她沈媚兒的不開口,竟是為了蓄滿力氣,為三日後的趁火打劫做準備。


    第94章 一抹紫。


    經過幾日的調理, 沈媚兒身子漸漸恢複了起來。


    那幾日雞飛狗跳,鬧得整個元家雞犬不寧,全家人也都跟著沈媚兒一道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 雖苦,漸漸的,也變得苦中作樂了起來,全家仿佛陷入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欣喜氛圍中, 仿佛全部在翹首以盼某種大喜事的到來, 漸漸削減了幾分媚兒大病的憂愁。


    沈媚兒知道, 元沈兩家眾人麵上雖鎮定, 實則卻全部都在暗戳戳的等待, 等待媒婆的到來。


    隻是她們一到沈媚兒跟前,又立馬將嘴巴閉得緊緊了, 唯恐觸了沈媚兒的逆鱗。


    就連豆芽那八卦的妞, 每每到了沈媚兒屋子裏, 都將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分明在屋子外頭還在跟旁人眉飛色舞的說著悄悄話呢, 還以為她不知道。


    沈媚兒見此情況,想開口說道些什麽,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說麽,又被憋悶的心裏直憋屈難受,最終,生生憋著, 生了幾日的悶氣。


    實則,內心也有些寢食難安。


    那日醒來後,她還以為, 她還以為她重新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前世獲救後的日子,因為,在那長達半年的魔鬼地獄裏,她是一直抱著那樣的堅定信念挺下來的,絕望中,她深深堅信著,爹爹會來救她,打鐵匠會來救她。


    她還以為,她的信念成了真。


    不想,那已注定是前世的事情了。


    今生,才是事實。


    而今生```惡魔還會再現麽?


    有那麽一瞬間,沈媚兒焦慮,恐慌不已,她害怕,理性中,她知道惡魔的強大,便是打鐵匠是個打虎英雄,卻也不過是個孤膽英雄罷了,一個人再是強大,又如何與強權抗爭。


    她若選了打鐵匠,會不會牽連到他?她這輩子若是依然嫁給了他,是不是代表著,命運的軌跡,與前世終究是無異呢?命運是不是終將會將她推至重蹈覆轍的境地呢?


    沈媚兒心中萬分不安。


    再加之,前世她跟打鐵匠相處並不算和睦順暢,他當初毫不留情的便退了爹爹的親事,他是否```他是否早已有了心上人呢,他娶她,是為了可憐?同情?還是```負責?


    沈媚兒驕傲如斯,哪裏經受得住這般對待。


    種種緣由,都令她羞於開口,卻也著實令她糾結萬分。


    或許,老天爺願意重新給她一次新生,便代表著願意重新給了她一個選擇,一個機會,否則,重活一生的意義又在哪裏。


    或許,她應該試著堅強,樂觀,也試著勇往直前。


    畢竟,這一生,她覓得了先機。


    三日後。


    這一日,天色明亮,一早,東邊便發白發亮,不多時,太陽冒出了頭,是個金燦燦的豔陽天。


    一大早,沈媚兒還在睡夢裏,便被外頭熱熱鬧鬧的聲音給吵醒了,沈媚兒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將被子一拉,準備再睡會兒,不想,聽到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在周遭響了起來。


    沈媚兒眼睛一睜,隻見豆芽和桂圓兩個丫頭正在她的床榻外探頭探腦。


    兩人的臉,一個比一個圓滾,一湊過來,瞬間放大了好幾分,瞧得沈媚兒眼睛有些暈,嚇了一大跳。


    “表小姐,您醒了,那什麽```夫人一早便將早膳給做好了,您```是不是該起了?”


    豆芽見沈媚兒瞪了她一眼,立馬諂笑著說道。


    若是以往,這表小姐麵露凶色,豆芽跟桂圓兩個準會要多遠滾多遠,唯恐避之不及,太太吩咐她們去伺候表小姐,也是你推給我,我推給你,都不願去,可不知打什麽時候起,二人便老愛往表小姐跟前湊了。


    確切的說,這宅子裏,老的老,少的少,也就表小姐能跟她們年紀相仿,而如今的表小姐不知不覺便和善起來了,二人都愛往她跟前湊著。


    “是的,夫人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表小姐您若再不起來,一會兒早膳都該涼了,夫人該親自來請您了。”


    桂圓在一旁附和著。


    桂圓話語一落,便見豆芽從一旁的櫃子裏捧出幾身衣裳,一一展開道:“表小姐,今兒個您穿哪身啊?”頓了頓,又笑著道:“今兒個天氣好,該穿身豔色的,您好不容易病好了,起色也好了,就該配些喜慶的顏色,您看,穿這身怎麽樣?”


    話音一落,桂圓從眾多衣裳裏挑了件洋紅色的襦裙,上頭繡著石榴花樣子,下擺還飄著一層薄薄的莎,看上去輕盈又豔麗。


    沈媚兒愛紅,喜濃豔,人盡皆知。


    可這會兒覺得,怎麽瞅怎麽覺得刺眼。


    沈媚兒盯著那紅裙子瞅了瞅,忽而想起了當年成親後回門時的情景,彼時,她亦是一身大紅色,豔麗逼人,當時還是春夏交替的季節,她為了好看,生生穿了這樣一身飄紗的裙子,不想,半道上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將回門的二人淋成了落湯雞,氣得沈媚兒對打鐵匠大發雷霆,生生將他推到了大暴雨下,不許他跟她在同一塊屋簷下避雨。


    前世的事情,她原本已經記不太多了,也不知為何,這會兒又生生記起了這一茬。


    連帶著,瞅著眼前這件紅衣裳都有些不大順眼了起來。


    頓了頓,看著豆芽一臉興衝衝的樣子,又想起了今兒個是個什麽日子,沈媚兒不由將小嘴一癟,用下巴指了指那身淡紫色的道:“就那件罷。”


    豆芽有些意外道:“表小姐不是素來喜愛這件的麽?”話一落,見沈媚兒興致泱泱的,豆芽立馬飛快變臉,道:“這身也好看,表小姐穿什麽都好看,就這身罷,就這身罷,這身合適!”


    豆芽一臉笑眯眯的說著。


    “狗腿子!”


    沈媚兒瞥了豆芽一眼,一臉嫌棄道。


    在豆芽同桂圓的伺候下,沈媚兒終於懶洋洋的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一身淡紫,氣質溫婉端正,不開口說話的時候,從銅鏡裏瞅去,隻覺得有幾分溫婉賢淑之色,瞧得沈媚兒略有些不大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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