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傘鋪……賣傘收取的不是錢,是能幫助白骨長肉的東西?”


    折陽回答:


    “是。”


    “你幫消防員完成了他的遺願,所以荊懸長出了上半身?”溫書清又問。


    折陽點了點頭。


    “我猜……傘是媒介,蠟燭是那種東西的具現化……那麽,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麽?”


    “是供奉,你不是猜到了嗎?”折陽這回看向了溫書清,神情認真。


    “供奉……我以為是信任。”溫書清笑了笑。


    “差不多,都是來自信仰的力量。”折陽喝光了茶杯裏的茶,將杯子推向溫書清,示意她再倒一杯。


    “你很奇怪,第一次見到我居然就那麽信任我。”折陽說道。


    “你也很奇怪,明明總是冷著臉,卻好像有一種……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的力量,如果不是因此,我也不會跟你們來傘鋪的。”溫書清說。


    折陽自嘲地笑了笑:


    “親近?不是可怕嗎?”


    他活了那麽多年,見過那麽多的人,他認同溫書清說他可怕,卻並不認同溫書清說他讓人親近,他這麽一個……不死不滅的怪物,怎麽會讓人覺得親近。


    不等溫書清再說話,折陽已經開口問道:


    “溫書清,你的遺願是什麽?”


    “我的遺願是什麽很重要嗎?我的蠟燭……不是已經點燃了嗎?我的好奇心很重,對別人的故事也很感興趣。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就算是解決了我的遺願吧,我想在塵世再待一段時間,在我離開之前,還請……多多滿足我的好奇心。”溫書清說道。


    她說得很輕快,折陽卻又重新問了一遍。


    “溫書清,告訴我你的遺願。”


    溫書清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她說:


    “抱歉,我這個人沒什麽遺願,無論活著還是死了,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區別,況且……你忘了嗎?我可是個惡人,放火燒了圖書館,燒死了那麽多人,我這樣的人,不配有什麽遺願。”


    樂安是這些天跟溫書清相處最久的人,在她的印象裏,溫書清總是笑著的,整個人都很淡然,怎麽看都不像是會放火殺人的那種壞人。


    “是嗎。”折陽沒再追問,似乎是默認了溫書清的話。


    傘鋪外的拍打和鬼叫還在繼續,傘鋪內卻已經不受什麽影響了,隻是以防萬一,折陽沒有領荊懸回臥室。


    他們圍著方桌靜坐,漸漸樂安和布偶貓打起了瞌睡,就連溫書清都趴在了桌子上。


    折陽翻出手機,搜索舊時圖書館的消息,上麵顯示舊時圖書館因為損毀太過嚴重,藏書基本被燒沒了,市裏並沒有重建的打算。


    這麽一座幾乎橫跨了一個世紀的圖書館,最終付之一炬。


    新聞上也明確表示,至今沒有找到縱火犯,僅有的一些能夠查詢到的監控也看不出異常。


    折陽心裏明白,舊時圖書館的火一定不是人為,也不會是溫書清所為。


    他查看了網絡上公布的死亡名單,看到了溫書清的名字,又去查了她的資料,得知溫書清是一名非常不受關注的小說作家。


    寫了快十年的書,沒有名氣、沒有銷量,也沒什麽人關注。


    他還不清楚溫書清為什麽要說謊,但那一定與她的遺願有關。


    折陽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惡鬼早就離開了。


    他枕著荊懸的肩膀,被荊懸呈保護姿態摟在懷裏,雖然是坐著睡得,但不算太難受。


    樂安和溫書清早就醒了,布偶貓不見貓影,想來又跑去了陳記鹵肉店。


    以前都是樂安自己準備三餐,溫書清來了後變成兩個人一起忙碌,在廚房裏說說笑笑的,還挺開心。


    溫書清似乎像她說得那樣,當真沒什麽遺願,留在傘鋪裏,看看書、看看電視,和傘鋪裏的人聊聊天,日記過得十分清閑。


    折陽沒有催她,但也等不及想要繼續積攢功德,他又拿出了尋靈盤,想要再找一個因果緣分,可尋靈盤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都會指向溫書清。


    不解決了溫書清的遺願,尋靈盤似乎不會再指向下一個了。


    折陽歎了口氣,並沒有跟溫書清說過這些。


    溫書清在傘鋪清閑的待了幾天,突然開始給樂安講故事聽。


    什麽故事都有,愛情的、親情的或是一些神話傳說,樂安總是聽得很認真,後來還會準備一些小零食專門去聽溫書清講故事。


    再後來,折陽領著荊懸也坐到了桌邊,一起聽溫書清講故事。


    溫書清的故事總是很平淡,直白點說就是很無聊,可她講故事的時候總是笑著的,眼神裏像藏著光,她是愛這件事的,她也愛每一個故事。


    她又講了幾天故事,突然有一天,她找折陽要了顏料和畫筆,在每晚的講故事時間坐在了桌邊,撐開了油紙傘,一邊看著上麵漆黑的傘麵,一邊挑著顏色。


    “我今天要講的故事,還是很無聊。”


    樂安捧著臉看著溫書清,挺期待的催促她:


    “不無聊啊,溫姐姐你快講,我還準備了瓜子。”


    布偶貓今晚也在,趴在一旁不停甩著尾巴,等溫書清講故事。


    折陽抓了一把瓜子,被荊懸搶了去,他笨拙地剝開瓜子殼,遞到了折陽唇邊,折陽躲開,荊懸就把瓜子仁放進小盤子裏,然後繼續往裏麵剝瓜子仁。


    溫書清照舊沏了一壺茶,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今天的故事要開始嘍!以前啊,有一個女孩,她從小的夢想就是寫故事。”


    今天的溫書清和平時不太一樣,平時溫書清講故事總是開心的,今天的她看起來卻有種淡淡的傷感。


    “她想寫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她想讓很多、很多的人都能看到她的故事,喜歡她的故事。”


    溫書清用了好幾個“很多”,不同於平時的淡泊,言語裏終於有了點執著,特別是說到“很多”的時候。


    她一邊講著故事,一邊拿起畫筆,在漆黑的油紙傘麵上畫了起來。


    “她從小為了這個夢想努力著,不管家裏人是否反對、不管別人的看法,她一直堅定著自己的夢想。”


    “為了這個夢想,她看了很多書,很多資料,很多電影,國內的、國外的,甚至是一些聽別人說來的故事。幾乎所有的時間她都用來學習,學習故事的節奏、起伏、對話、構造……”


    “她自以為她一定能寫出非常好看、非常精彩的故事,直到她信心滿滿地寫完了第一本書,沒有任何一個出版社願意付錢買下這本書,這是一本十分無聊的書,不好看也沒意思。”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女孩總是這麽跟自己說。”


    “人總是會進步的嘛,第一本不好,不代表第二本也不好啊。”


    “於是她寫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本本都不好看。”


    “所有人都說她不是這塊料,讓她放棄,她不肯,她不相信,她依舊在為了這個夢想努力著。”


    “誰說……一定要適合才能做一件事呢,她想啊,她開心呀,有什麽不可以的。”


    “然後她生病了,得了一種會變成透明的病,一日又一日,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了。”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其實她也出了幾本書,也賺了點錢,可她還是透明的,沒人能看見她,也沒人祝福她。”


    “她第一次腦海裏出現了不想寫的念頭,這個念頭一出現就難以消失,後來……她連筆都不願意拿了。”


    溫書清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她放下了畫筆,傘麵麵對著她,其他人看不到,也不知道她在上麵畫了什麽。


    “沒了。”


    樂安愣住了:


    “啊?”


    “我的故事講完了。”溫書清說。


    “可……這也不算結局呀?結局呢?”樂安追問。


    溫書清起身把變涼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壺回來。


    “哪有什麽結局,不過是個又笨又落魄的女人的故事罷了,結局就是她這輩子出的最後一本書,依舊沒人喜歡。”


    樂安扁了扁嘴,顯然是不喜歡這樣的結局。


    溫書清輕笑,又說:


    “騙你的,真正的結局是……這個女人來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裏的人都很善良,他們非常喜歡她的故事,每日、每日都要來聽她講故事,她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開心。”


    “她也很想跟那裏的人道歉,她為了得到關注,撒了個謊。”


    折陽喝茶的動作一頓,終於明白了溫書清為什麽會謊稱是她放火殺人了。


    不過是怕死了也沒人在意她罷了,如此卑微又渺小的願望。


    樂安聽了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溫書清在講她自己的事情,她立刻看向了折陽。


    折陽看著麵前已經高高一摞像小山一樣的瓜子仁,撚起一顆放進口中。


    新炒的瓜子很香,配今晚的故事剛剛好。


    荊懸看了立刻又拿了一把瓜子開始剝,動作已經十分熟練了,很快又堆了一摞放在折陽麵前。


    “這故事很有意思。”折陽說。


    溫書清笑了:


    “謝謝。”


    末了她神情認真了些,突然說道:


    “折陽,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遺願是什麽嗎?”


    “我突然有點事想要請你們幫忙。”


    “我外婆的祖輩是一個很有名的畫家,世世代代傳下來一幅畫,我想再看看那幅畫,能麻煩你們幫我把畫取過來嗎?”


    “什麽樣的畫?”折陽問。


    “是一幅人像畫,畫裏是……一個魔鬼。”溫書清回想著外婆講給她的故事,微微皺眉。


    “小時候外婆經常會跟我講關於那幅畫的事情,那幅畫是祖輩傳下來的,聽說畫像上的人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當年作畫的祖輩遊曆山水,其間路過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想在那裏住上幾日。”


    “誰知他不過住了一晚就出事了,當時天光剛亮,他被外麵雜亂的聲音驚醒,裹著衣服出去,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是什麽此生難忘?”樂安忍不住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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