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腳步匆亂地出了史氏住所,賈政臭著臉回了榮禧堂。  “老爺回來了!”王夫人兩眼盯著門口,見之馬上迎了上去,一邊解開了他身上的披風,一邊吩咐下人道:“擺膳。”  屋內站立不動的丫鬟頓時忙碌了起來,一部分負責擺膳,一部分負責端上熱水,伺候賈政擦臉淨手。  略微打理幹淨自己,賈政坐在了膳桌前,王夫人這才跟著坐在旁邊。  桌麵上共擺了十幾個菜,另有兩樣湯,每一樣都無比精致,可以說是非常的豐富了。  因為做好後一直用炭火熱著,此時還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看起來顯得分外誘人。  然而屋裏的兩個主人,甭管是賈政還是王夫人都隻是幹坐著,一個都沒有握筷開吃的意思。  如此自然是有原因的。  真要說起來也簡單。  賈政嘛,剛從史氏那歸來,在她屋裏聞了那麽久的特殊味道,後又親眼目睹了她那件惡心的嗅事,可謂是倒盡了胃口。  他到現在胃部還在翻騰,半點東西都不想吃。  而王夫人不動筷的原因就更容易猜到了,畢竟今兒個下午她才淋了一場特殊的雨,吃了一口特殊的東西。  至今,她的嘴巴、喉嚨、胃肚、胸口,哪裏都還難受著。  別說是吃了,就是嘴巴她都不太願意張開,能免開口,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過了片晌,賈政歎了一口氣,一副為母擔憂的純孝模樣,對王夫人道:“母親受驚病倒,我今晚沒胃口,你自個兒吃吧。”  王夫人視線一掃而過膳桌,瞅見盛放在碟子上的雞鴨肉,登時呼吸一滯。  隨後再看到湯盆裏的一整隻烏雞,更是頭皮發麻,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由此,她不免回想下午作惡的大雁,一時間又惡心又惱恨,胃禮一陣翻騰,幾欲嘔吐。  王夫人趕忙壓下湧上喉嚨的酸水,僵硬地挪開目光,慢吞吞開口道:“妾身亦無多大食欲。”  賈政不了解內因,也沒心情了解,聞言當即看向下人。“那就都撤下去。”  此舉正合王夫人意,見丫鬟收拾桌麵取走湯菜,沒出聲反對。  接下來,夫妻二人幹巴巴地聊起了家常。  王夫人說的都是些婦人家雞毛蒜皮的小事,賈政不感興趣,很快便失去了耐心。“你去歇息吧,我尚有些公務要去書房處理。”  王夫人撕扯袖中的帕子,心裏知道,賈政這一去書房,今晚就不會再回她房裏就寢了,大抵不是去這個姨娘處,就是去那個姨娘房中。  心裏暗罵了句騷狐狸,王夫人勉強撐起了一個笑容。“今日瑚哥兒意外落水,也病了。趁著現下時間尚早,老爺可否要與妾身過去瞧兩眼?”  賈政漫不經心詢問:“情況如何?”  “盡管有些發熱,但中午已經醒了,當時看模樣也還算精神。”王夫人回答說。  賈政語氣淡淡道:“公務要緊,既無大礙,我便不費那功夫過去一趟了。”  說罷,起身抓了披風就跨步出門。  估摸著時間,等他走遠了,王夫人雙眼立即噴射出了妒火,一連摔破了好幾個杯盞。  幾日之後,賈瑚病症痊愈,除了更怕冷了,倒沒出現大夫說的那些孱弱之症,還是如同以往一樣愛蹦蹦跳跳的,像條活潑的魚兒。  觀察了一陣子,確認賈瑚恢複得比意料中的要好,張氏整個人如釋重負。  後來發現經曆了一場災病,賈瑚的好奇心較之從前更重了,見樣新奇的東西就要摸一摸、瞅一瞅,她非但不阻止,還耐心地為他解說東西的由來。  如此又過了兩天,這一日賈瑚正對著張氏的肚子和未出世的賈璉交流,翡心突然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張氏無奈道:“慢些走路,小心摔倒破相,有你哭的。”  賈瑚脆生脆氣道:“翡心姐姐是好人,運氣很好,不會摔到的。”  翡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興奮地說道:“稟太太,天大的好消息!今晨皇上下旨,放了所有因廢太子入獄的朝臣出天牢了!”  狂喜直衝大腦,極度的喜悅之下張氏的腦海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下一刻,她霍然起身,激動地握住翡心的手道:“果真!那父親呢,父親是不是也出獄歸家了!”  翡心點頭如小雞啄米,“想必很快就有人傳好消息來了。”  說什麽,什麽就到。  翡心話才落下,一傳信丫頭就進屋通傳道:“太太,張家來人在外求見。”  張氏喜上眉梢,急不可耐道:“快快有請!”  很快,小丫鬟便領著張家來人來到了賈瑚和張氏麵前。  來人是張母身邊的嬤嬤,打小看著張氏長大出嫁。見著了她,張氏當下喜氣洋洋地牽著賈瑚走了過去。  可是,當與嬤嬤四目相對,瞧清楚了她毫無喜慶反而滿是悲傷的臉色。張氏心裏咯噔一聲,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表情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一看見張氏的臉,強忍了一路的嬤嬤當即忍不住哭了出聲。“大人病重,人快不行了,夫人請您回去看老人家最後一眼……”  “什麽?!”聞此噩耗,張氏眼前一黑,險些暈厥。  她六神無主,口中語言混亂。“父親……父親……人不是安全出獄了嗎?為何,為何突然就不行了?”  賈瑚搖了搖張氏的手臂,軟聲安慰道:“壞人都沒死呢,外祖父人那麽好,才不會有事。”  “阿娘你別哭,咱們這便去見外祖父。說不準見了瑚兒,他老人家立刻就好了。”賈瑚小掌拍拍胸膛,信心滿滿地說道。  “對,我們家瑚兒如此可愛,父親見了一準什麽病都好。”世上哪有這等好事,此番話不過是她說來強行安慰自己的而已。  帶上賈瑚,張氏一行人大跨步往院外走去。  路上王夫人見她們行色倉皇,好奇地堵在了路道中央,攔下了諸人。  “嫂嫂步履匆匆,是要去往何處?”王夫人滿臉單純好奇的神情。  張父情況危急,晚一刻都可能見不著他心髒跳動的模樣,偏偏這會子王夫人還滿臉假笑地堵住了去路,張氏當下就撕破了兩人的塑料花妯娌情,高聲喝道:“讓開!”  一縷陰鬱飛快劃過王夫人的眼眸,她盯著張氏淚跡斑駁的臉,擔憂問道:“嫂嫂怎哭了,可是大哥欺負你。走,咱們一道找老太太為你做主。”  說著便抓住了張氏的手,意欲拉著她往史氏住處去。  史氏吐拉了一整天,完全虛脫了,至今仍未養好身體。加之那天帶給她的陰影著實嚴重,史氏心情格外惡劣。  她本就厭惡張氏,若這時候張氏因夫妻之間的矛盾尋她做主,史氏指不定把張氏罵的狗血淋頭。  張氏小看透了王夫人的那點子小心思,憤怒地甩開了她的手。“今日沒工夫跟你耽擱!”  王夫人恍若未聞,一動不動,一心要做攔路石。  賈瑚見縫插針,指著礙事的王夫人道:“嬤嬤,撞開她!”  前生身為錦鯉,今生初次做人,賈瑚十分愛模仿人,這句話便是他仿照張氏平時命令人的語氣說出來的。  偏生賈瑚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童,聲音帶著天然的軟綿,說出口沒有半點的威懾力,反倒盡顯可愛本色。  聽到自家小主人的命令,張家嬤嬤還未反應過來,劉奶娘便勇猛地衝上去撞開了擋路的王夫人。  見此情形,張氏周圍其他下人有樣學樣,紛紛用身體為武器,護著賈瑚和張氏橫衝直撞,破開了攔截線。  經此一遭,王夫人的衣衫和發型全亂了,好像剛和潑婦打完了一架。  這時候,走遠的賈瑚,忽然回頭奶凶奶凶地衝她做了個鬼臉,王夫人頓時被氣得不輕。  此乃賈瑚昨天剛從一個小丫頭身上學會的新技能,今日第一次實踐,從效果上來看,還是很不錯的。  王夫人算計張氏不成,反滿身狼狽,受了一肚子的氣,隻得氣衝衝地回榮禧堂收拾整齊自己的儀表。  她滿肚子火氣,走路不看路。到了一條鵝卵石小道,結果一不小心踩中了塊滑膩的東西,整個人摔了個底朝天。  丫鬟們大驚失色,忙不迭彎身扶人。  捂著摔腫的臉,王氏紅著眼睛被人攙扶起身,惡狠狠地剜著地麵的肥肉。“哪個挨千刀的,在路中間丟了一塊肥肉!”  擔心被遷怒,丫鬟們紛紛低著頭,不敢出聲。  氣憤地用腳碾碎了地上的肥肉,王氏心裏爽快了一些,忽然靈光一閃,道:“不回榮禧堂了,去老太太院子。張氏縱容賈瑚撞傷了我,我要到老太太跟前告他們母子一狀!”  哼!賤東西!不死也要讓你們脫層皮!  到底還是年輕衝動了,沒改掉王家養出來的嬌小姐脾性,遠不如二十年後被人滿口稱讚的活菩薩能演能忍。第7章   不同於榮國府的氣派奢華,張家府邸的布局頗有種江南小橋流水的感覺,溫柔而靜謐。  拒絕了劉奶娘的手抱,賈瑚跟緊張氏的步伐,走到了正堂張父的屋子。  甫一抬步入內,視線立時暗了下來。  壓抑感並悲戚感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人踹不過氣來。賈瑚不舒服地扭了動身體,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他很不喜歡的東西,本能地做出了揮手拍掉的動作。  頃刻間,屋內陰冷森寒的陰氣,爭先恐後地跑出了房子。那著急的模樣就好像老鼠見了貓,撞上了天敵。  這時候張氏一夥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張母等人身上,壓根沒留意到賈瑚的動作。  當然了,她們更瞧不著屋裏頭賈瑚趕跑的“氣”。  張母踉踉蹌蹌走到張氏麵前,一把抱住她,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哭得肝腸寸斷。“我的兒,你來遲了,你父親他丟下我們……去了!”  張氏腦子裏轟隆一聲巨響,如非張母抱著她,隻怕這一刻已無力地癱在了地上。  “怎會如此?不是才出天牢歸家嗎?父親他為何突然就撒手人寰了?”張氏淚流滿麵,不肯相信上天待她這般殘忍。“阿娘,兄長,你們是在同我開玩笑是不是?”  其兄張硑哽咽解釋道:“一月以來,我們用遍了所有能用的辦法,都打聽不到天牢的消息。直至今日皇上下旨放人,父親叫人抬出了牢房,我們方知曉,他老人家在獄重病倒多日。”  說著說著,回想起那會兒見到張父的景象,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當時父親已出氣多進氣少,情況十分不妙。我用馬車拉著父親回了家,請大夫前來救治,一麵命人通知你過來。豈料、豈料大夫門口還沒進來,他就斷氣了……”  “父親……父親……”張氏雙目放空,心髒刀割似的疼。完全沉浸在悲傷的漩渦裏,兩耳嗡嗡響著,此時此刻已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  賈瑚抬目,眸光掠過一雙雙紅腫的眼睛,一張張充滿了悲傷的臉龐,最終定格在了床榻上的張父。  內心傳來一道聲音,催促賈瑚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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