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日漸渾濁的老眼,章和帝將手裏的奏報直接砸向了太子。


    “這就是你與朕說的,圓滿完成了賑災?!”


    章和帝麵色鐵青,混著一絲黑氣,


    他頭一次當著朝臣的高聲訓斥太子,不留情麵。


    底下的朱煜額角有些濡濕,那是剛剛被奏報砸出的血。若是平日,太子流血,那是多少人都得緊張的事。


    但如今沒人敢吭聲。


    朱煜更是不敢。他現在在大殿上,絲毫不敢亂動。


    章和帝罵累了之後,勒令大理寺徹查此事。


    大理寺查來查去,查出了結果。


    追其根源,竟是雍州現在餓殍遍野,凍骨嶙峋。


    饑民與流民一道兒,為了活命,反了。


    這一結果讓負責賑災的朱煜難辭其咎。


    原本為了掙表現才攬過的賑災,如今成了燙手山芋,甩也甩不掉。不僅損了賑災的官員,如今,還得想辦法把這個爛攤子給收拾好。


    他親自上門找到了清安。


    清安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最近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他雖然沒上朝,但自然知道此事。


    不過麵上不顯,仍安靜聽完朱煜講述整個事件。


    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個舊荷包,神色絲毫不似朱煜那般煩,倒不是胸有成竹,而是有些不以為意。


    等朱煜火急火燎的將此事說了,清安這才給他出主意。


    “殿下不必憂心,當務之急,便是將叛亂的流民鎮壓了,至於其他的,都是小事 。”


    朱煜一想,是這個理。


    “清安說得對,流民叛亂才是大事!……清安覺得,讓旁邊的司州趙氏帶兵去鎮壓流民如何?”


    他準備動趙氏了。最近他的頭疾始終未愈,陳蝶他查過沒有問題,那肯定就是因為趙良娣。趙良娣的詛咒一直是他心裏的一根刺,他想拔了這個刺。據說破解詛咒的最好方法,便是滅了下詛咒的一族。


    讓趙氏去鎮壓,隻是開始。


    “這樣再好不過。”清安讚同。


    見他也覺得這個方法可以,朱煜稍微安心了幾分。


    “不過賑災的事也要有一個說法才行。朝廷撥了那麽多的災糧,卻鬧出了這事,不知該怎麽圓過去。”


    朱煜現在沒什麽精力去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現在得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事情。


    “直接將錯事推出去怎麽樣?”


    棄車保帥,與他想的不謀而合。“怎麽推?”


    “就說賑災糧陳舊發黴變質,運輸過去好多都無法食用,隻得舍棄。既是舍棄了,那麽有大量饑民流民也就合理了。”


    有些妙。這樣一來,講得過去。


    不過,朱煜很快又否了這個方案。


    “負責糧穀的大司農不能有事,”大司農乃九卿之一,在朝影響力大不說,且一直站的是他們這邊,朱煜可不會傻到推他出去。


    “大司農不能有事,殿下可以推給底下的太倉令。太倉令負責糧穀的儲藏,如今賑災糧發黴變質,他有最直接的責任。”


    “……清安說得極是!”朱煜點了點頭。這會兒他的神色已經平靜了許多,不似剛剛那般沒底,“太倉令是誰來著?”


    清安看著手裏的秀竹荷包,眼神幽幽的,


    “是宋博侯,宋文鬆。”


    朱煜聽了微微皺眉,他還沒忘記那是宋側妃的父親。


    不過,若是舍了他一個的話……


    “殿下以為如何?”


    “……可。”


    第56章 一把細腰


    六英殿偏院, 本來就沒什麽下人,且宋楚又經常不在,所以一直都有些靜謐。


    今日也是一樣, 靜悄悄的, 甚至都能聽到雪簌簌飄落的聲音。


    不過宋楚卻在屋子裏。


    她已經在窗子邊站了很久了。


    微微垂眸,盯著矮案上的錦被有些發呆。


    這被褥看著並不起眼, 但裏麵是景國才有的雪貂絨毛, 細軟, 最是保暖。


    大理寺的詔獄無比陰寒, 武將都受不了, 更別說上了年紀的文人。


    宋楚心裏有些掙紮。


    因為娘親的事, 她與宋府早就沒了幹係。


    但畢竟是父親啊,進了恐怖的詔獄, 她哪裏做得到不聞不問。


    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外麵有些吵鬧,是宋鹹英的聲音。


    緊接著, 屋子的門被人從外麵一把推開。


    宋鹹英走了進來,一身華麗的衣裳和頭麵, 有些晃眼, 但臉上卻憔悴無華。


    如今李側妃瘋了, 宋鹹英很有幾天完勝勁敵的得意,但得意之後,卻是悵然若失,仿佛對什麽都沒了興致,做什麽都沒了精神。


    不過此時臉上有些怒意。


    原本是要開口說什麽的,但進屋後半天沒說話。


    她有一段時間沒來宋楚這裏了。之前宋楚沒在東宮,回來後又在坤明宮出了事,大多數時間在朝陽殿。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屋子裏, 一應物什竟比她這個側妃用的還講究。


    矮案是黃花梨的,上麵的雕紋甚是繁複,精雕細琢。連枝燈架上綴著寶石,精美絕倫。小妝台上的珠釵簪子,小巧精致樣式別致,比她頭上帶的不知好看多少倍。還有那窗幔的布料,用的竟是寸金的雲錦!


    宋鹹英死死盯著宋楚,眼裏有些情緒。


    不過是她帶來爭寵的玩意兒,卻過得比她還滋潤,道理何在?


    她板著臉,平複了好半天心情……


    然後才說明來意。


    “你知不知道,父親出事了。”


    最近流民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早就傳到了後宮,自己都知道,宋楚沒理由沒聽到。


    見她臉上並沒有震驚神色,便知她是知道的。宋鹹英就直接開門見山。


    “既然知道那還窩在屋子裏做什麽?不去想辦法救父親,宋楚你到底有沒有心?”


    宋楚好半天沒說話。被人直接闖進屋來,劈頭蓋臉說她沒有心,宋楚一時微楞。


    等反應過來之後,她瞧了眼宋鹹英,“我能有什麽辦法。”


    她說的是事實。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甚至來龍去脈都沒怎麽打聽清楚,隻知道是因為賑災糧的事情。原本想去找拓哥哥問問情況,又猛然想到拓哥哥也在後宮,後宮不得幹政,所以他可能也不知道。


    宋楚是真的沒有辦法,但聽在宋鹹英的耳朵裏,卻覺得宋楚在嗆她。


    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唯唯諾諾的,如今不得了了,敢懟她了。


    她斜著眼睛打量,


    “宋楚,你最近能耐了,敢這麽跟我說話。”說著說著,便想到了之前母親來信說雲氏失蹤的事,直覺宋楚這是在埋怨之前的事。


    “你現在在這裏計較什麽?父親被關進了詔獄,那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嗎?吃人不吐骨頭,自古關進去的沒幾個人能活著出來,現在整個宋府人心惶惶,母親為了見父親一麵散了多少家財,都這時候了你不想著怎麽救父親,卻在斤斤計較之前的事,之前的事有父親重要嗎?”


    “……有。”


    宋楚其實沒有在想之前的,但聽到宋鹹英說起,眸子裏也有了些情緒,“在我心裏,我娘親最重要。”


    “哼,不過一個,”宋鹹英想說不過一個賤奴,但卻注意到宋楚此時紅著眼,一副隻要自己敢說她就敢撲過來拚命的架勢,撇了撇嘴。


    最終沒繼續說。


    “你那是什麽眼神?”


    “當初你保證過,隻要我跟你進宮,你就讓我娘親在宋府安安穩穩的,可結果呢,”


    “你姨娘不是沒事嗎?現在還巴著不放做什麽?宋楚,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宋楚紅著眼,不說話。


    在她心裏,就是娘親最重要。雖然找到了,但她到現在還沒有忘記,當初宋家是怎麽汙蔑娘親,是怎麽壓著不要找的。


    她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若是自己沒有回府,一直沒有回府,是不是會一直被蒙在鼓裏。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自古沒幾個進了宮還能回府的。


    所以要是自己一輩子沒機會回府,是不是永遠也不知道娘親已經不見了?


    宋鹹英不想在這事兒上扯,她來這裏是為了想辦法救父親的。


    父親是宋府的天,他要是沒在了,他們宋博侯府就沒了,那她以後還怎麽在後宮混?


    所以知道這事的時候,宋鹹英是真的有些著急,一時沒有頭緒,便來了這裏。


    這會兒見宋楚眼尾微紅,我見猶憐的小模樣。她突然有了主意。


    “太子現在在南殿,你收拾一下,就過去。”


    “我過去南殿做什麽?”宋楚微微皺眉。


    “還能做什麽?當然是去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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