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見母親嘴唇有些幹裂,心道必是在前頭說了好大一番話。而眉宇之間有無憤怒之色,相比很是占了上風,如此便無需自己多做一問,隻叫人上茶來。 王夫人又問女兒最近吃喝如何,做些什麽。 “姐妹們都不在家中,我一個人無趣也不過繡繡東西,方才倒是彈了一二曲,隻是許久未練都生疏了。”元春很是羞澀地一笑。 聞府的姑娘似是又弄出什麽新奇玩意兒,將幾個姑娘都請去玩樂了。以賈元春如今之情,自然不好亂出門的。 王夫人道:“她一個孤兒,沒有姐妹,喜愛歡鬧一些倒也情有可原。隻是姑娘家麽,還是要以貞靜為主。” 元春聽到這話,心裏一動,便笑道:“若說起這個,自然沒人比得過寶姑娘。人家來請都極重矜持,不怎麽要去的。若不是家裏姐妹鬧著,她也沒辦法。” “寶釵的確是個好姑娘,”王夫人感慨著,“自己好,也勸著別人好。時常與她說一兩句話,心中也舒坦。” 見母親沒聽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元春便在心中冷笑不已:這個姑娘的確是好,可打算也不小。自個兒小選的資格被兄長作沒了,倒想著另辟蹊徑。 隻是再聰明,也隻是一個小姑娘。心裏打算的那一套實是拿不出手來。說什麽不去要去的,不過長輩一句話,哪敢就不從了——現在賈府上下都以元春為重,若是惹了一點兒不開心起來,說不得便壞了親戚情分。 想到此,元春原本一點兒不虞也就了罷,繼續扶著母親說笑。 “你近日隻管吃好睡好,萬事都無需自己操勞,”王夫人看了看女兒房間的陳設,又叮囑道:“若是缺了什麽,隻管與我說來。” 王夫人方才正是在兩房議事之時占了上風,為女兒爭取到了公中好大一份好處,整個人都神光煥發,精神氣都不一樣。 元春隻道一切由母親做主,便也沒說其他。王夫人感慨著:“隻要你順順道道嫁出去,我便沒有什麽好煩憂的了。” “哪裏來這樣的話,”元春拉著王夫人的手笑著,“我離了家,還有姐妹需要媽媽費心。更何況還有寶玉呢!” 提到這個兒子,王夫人又是歎又是憐,很是憂愁了一番,拉著女兒說:“以往我也不過與你姨媽說說話。可她也不過是個外人,與這府上無益。如今,我也隻能盼著你給我出出主意。 寶玉也到了年歲了,偏還懵懂不知,終日與姐妹廝混在一處。我不想叫他如珠兒一樣,便不敢管,可如今……” 說到這裏,她狠狠一歎,繼續道:“許是成了家便也好了。可我又憂心若尋個不知底細的,以他那混世魔王的性子,少不得鬧出什麽,我也不放心。” 元春當然知道王夫人的難處,從善如流道:“那便尋個知根知底的。” “話雖如此,可是……你也知老太太的意思,我這心裏……唉……”王夫人瞧了眼四周,幹脆和女兒交了底,“林姑娘麽,模樣家世都好。可是那性子也是個不知世事的。若珠兒還在,我便依從了。可偏我隻有寶玉一個,若娶了她來,怕是終日玩樂不知如何呢。最要緊的,是她那身子……我瞧著實在是不像,一個姑娘家終日喝著藥……” 她嘖了兩聲,又掩著嘴換了個人來,“寶釵麽,模樣性子都好,善解人意,端莊大方。還能勸著寶玉上進讀書。可是就是那家世實在是配不上。若是妹夫在倒還好些,偏隻有個終日惹禍的兄長。” 元春聽到兩番說辭,並不表態,隻說:“這世間的事便是這樣,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丨九。” 王夫人說:“何嚐不是呢,要說這些都圓滿的便隻有湘雲那個孩子了。可惜,早早就定了人家。” “母親何需憂愁,寶玉的性子模樣都好,日後親戚間來往何嚐找不到好的?”元春細聲細語安慰著母親,“便是我們家尋不著,不是還有甄家麽。” 現在再如何多說,也沒有個結果,王夫人也不過是在女兒麵前抱怨幾句罷了。頭上婆婆與她中意的人選不同,賈母有強勢。若真放到明麵上,賈政也肯定拿不出什麽主意,最後也不過全憑母親做主。 餘下自己一個咬牙撐著,王夫人心中對這個丈夫真是一點展望都沒有了。 “何必拿這些東西來擾你呢,”她連連歎息,又囑咐了兩句女兒別的話,便叫她好好休息,為來日進宮做準備。 而在聞府後花園裏,聞芷正拉著黛玉說話,說的自然是那日聞頤書交待的東西。聞芷這姑娘性子也是耿直,也不會委婉說辭,直接將哥哥的話複述了一番。聽得林家黛玉滿臉匪夷所思。 “姐姐說的這番話,且,且叫人如何信呢!” 向來伶牙俐齒的林姑娘此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了。 聞芷一歎,心裏念了給自己一份苦差事的兄長一二句,正色道:“我這般說,你不信自是有理。我兄長參與其中,各種凶險我不好與你明說。不過在此有一句倒要問你。這些年你接著揚州林老爺來的信,他可說過不用與外家多深交,或者終有一日要接你回去的話?” 林黛玉渾身一震,她當然看到過這些話!正是那一句要接她回去,支撐著林黛玉在那賈府之中日日盼著活著。 原來,這不是一句安慰的空言。 趁著她呆愣之際,聞芷又道:“之前兄長與我提過一二句,上京之前與令尊便有接觸。如今看來,乃是聯係不斷。他既然有如此說法,可見也早已知會了林老爺。那番話,我也不是騙你的。” 林黛玉此時已經信了一二分。她天生聰慧,從那話中察覺一二不對來,忍不住顫著音來,“這麽說,榮府是,是要有難了?” 聞芷想起哥哥的囑咐,搖了搖頭,溫聲勸道:“不會的。哥哥與他們家也有交情,若是他們家真有難來,為何不上門告知呢?” 黛玉終是單純了些,想想此言也有道理,卻依舊覺得不對。聞芷立馬道:“與你說這麽一番話,不過是林老爺的囑咐罷了。” “我爹的?”黛玉不明。 聞芷點點頭,寬慰著:“正是,林老爺愛女心切,想著早日與女兒團聚,才有這麽一說。否則沒事,叫你這般擔憂作甚?” 聽如此一說,黛玉也覺得有道理,眼中還含著淚,嗔道:“聞姐姐方才說的當真嚇人。隻是沒想到我爹還與你家有來往。” “若不是他那日與我說了一番話,我也不知道的。我那哥哥啊,是最丟三落四的人了,有時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實是惱人的很。” 林黛玉卻是無比羨慕,“我倒是也想有個兄弟姊妹的。那日聽你說,兄長還會帶你出去玩兒……” 說到這裏,黛玉停了下來,愈發覺得自己形單影隻,煢煢一人,也愈發想念起自己在揚州的父親。 聞芷看透她的心思,聲音放柔道:“何必憂愁?你回了揚州還愁尋不得親人?說不得日後我也回去呢,到時我們還能玩在一處。” “什麽話,你分明是姑蘇的!”林黛玉笑起來。 “這有什麽,大不了我到你家去玩幾日,然後接你到姑蘇去玩幾日。”聞芷忍不住與黛玉說起小時候的事情,“我自小便在城外玄墓寺修行,那有一處極其幽靜的楊柳蔭。隻光這一處便可玩上幾日,到時候接了你來,帶你去。你放心,這路費啊,隻管叫我哥全包了。” 黛玉被逗笑,眨著眼睛說:“那如何是好?我家還是出一些吧,憑你擺出的金貴玩意兒,怕是要把你哥吃窮了!” 兩個人說著都笑起來,然後手挽著手去與別人交談熱鬧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第95章 章九十五 隻管將賈家女兒都好生送出去, 聞芷似乎有些憂心模樣。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又不知哪裏飄來陣陣細雨。 “最近這天氣怎麽總這般……”洞庭在旁邊嘀咕了兩聲,叫了小丫頭拿傘來, 替聞芷擋住了。 聞芷回頭說:“不過些許,不用了。” 洞庭堅持, “那淋了衣裳也總是不好的。” “哥哥呢,什麽時候回來?” “這我不知道,需得去問天池。” 聞芷剛想叫天池過來,便聽到外頭的熱鬧動靜。拉馬入棚的聲音,還有前前後後仆從跑動的聲音。 知道是兄長回來了, 她便住了腳步, 特意在二門處等了略等。 不到一會兒, 聞頤書撐著一把青竹傘從一片水霧之中走了過來。特意觀察了一番妹妹的神色, 他問:“怎麽?今日玩得不開心, 遇到煩心事了?” 聞芷欲言又止, 側了側身子,對哥哥說:“還是進去說吧。” 隻管進了屋, 聞頤書請妹妹稍等片刻。天池和西湖端了水來, 還有長巾子, 服侍著洗了臉擦幹沾了水霧的頭發。換了一件家常的舊襖, 把靴子換了軟底的拖鞋來。略微收拾了一番, 才又重回了外間。 “阿煜給我一包茶,也不知道什麽名。我素不懂的,他就說給你嚐嚐。天池, 你去泡來,給姑娘嚐嚐。” 天池道:“既然是三爺給的,那必是好東西,在我手裏沒得糟踐。不如給姑娘,我燒了水來,叫姑娘動手。” 昭王給的茶必是宮中貢品了,聞芷聽她這麽一說也覺如此,於是吩咐:“洞庭將我的茶具取來,天池你去燒水吧。” 兩個丫鬟便都領命下去了。 聞頤書彈衣坐下,“怎麽了,瞧你方才一副心不在焉的。” “倒也沒什麽。方才剛送走了她們,你要我轉達的話,我也都與林姑娘說了。隻是心中有些許疑問。” “那你隻管問,”聞頤書也不含糊。 聞芷道:“你既叫我傳那些話,想來行事都已定下。我隻想問,若是……若是真鬧出些事,這些姑娘家們……” “自然是要受牽連的。”聞頤書回答得很幹脆,也很冷漠。聞芷啊了一聲,然後低下了頭。 房中足足靜了一會兒,聞芷才道:“那行事那日,哥哥可否提前告知一二?” 聞頤書抬眼看她,“你要如何?” “好歹,好歹請了她們來,不叫受了驚嚇……”她語無倫次的,但話中透露著許多不忍,“我隻是覺得有些,有些可憐,我……” 聞頤書站起來,坐到妹妹身邊,拍了拍她放在腿上的手,“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盡量幫你。隻是雖然可免收一時驚嚇,但最終還得送她們回去。” “我知曉了,“聞芷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這是強人所難,哥哥……” “你有這一番善心乃是好事,不用自責。既然你已提到此事,便也不要耽擱。我要寫一封信去,妹妹替我磨墨吧。” 聞芷自然不會拒絕,起身隨著哥哥站到了書桌後麵。 梁煜收到了聞頤書來信,見信上所言切切,極有一番天真之意。便道這必不是聞頤書的意思。再往下看去,果真如此。 此事說難不難,不過是要知道準確時日,好叫人恰恰避開才行。拿著信,梁煜喚來薛成吩咐道:“請簡王來府上一敘。” 薛成剛應下,梁煜又道:“罷了,備車,我自己去一趟。” 若是叫梁灼知道他叫梁沅這麽跑來跑去,怕是要找上門來折騰。對付一個梁灼,可比跑一趟累多了。 一路到了簡王府上,梁沅正窩在廊下看後園裏的一顆栗子樹,然後問身旁的小太監,“你說,什麽時候能吃栗子啊。” 旁邊的小太監也流著口水,吸溜吸溜的,“嘿嘿,中秋,中秋就有了。” 梁沅弱弱地呼了一口氣,覺得這個現在離中秋實在有些遠。而且今年的中秋不見得能過好。他正發著呆,就聽到外頭來報叫今年中秋過不好的罪魁到門口了。 梁煜進門後,梁沅才底氣不足地打了一聲招呼,“三哥。” “嗯,你坐著吧,”梁煜應了一聲,直接開門見山,“我有心知道東宮何時發難,你可能探到準確消息?” 梁沅哦了一聲,慢騰騰的,“可以的,不會很難的。前幾天那邊來報,說東宮前幾日一直都發著大火,東西都砸壞許多。這兩天反倒安靜了,顯然是要動作了。” 他忍不住摸向桌子擺著的葡萄,“其實他行事很好猜的,最喜歡打人臉了。五日之後,秀女們都進宮了,又是開大朝會,怎麽看都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梁煜盯著他吃了第五個的時候,把梁沅的動作攔了下來,“所見略同,另外還有一事需得麻煩你。” 梁沅點點頭,“三哥你說。” 與簡王耳語一番,梁煜問:“此事可好查?” 簡王沒有立刻回答,隻說要試一試。梁煜也知此難度,便說不急。又瞧著梁沅慢騰騰的弱氣模樣,梁煜皺眉問:“你最近是不是又沒有好好用膻?” 梁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府裏的廚子做的,味道不夠麽。” 他體弱,誰都不敢叫他吃太過重辣的東西,每日清湯寡水,饞得梁沅天天想溜出去。 “雖說養生,若是咽不下去倒不如用些尋常菜色,”梁煜麵露不滿,吩咐簡王府的下人準備東西,轉頭對弟弟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你隻管在那裏住上幾日,將精神氣養回來才好。” 梁沅不想挪動,“不都一樣,哪有什麽地方好養……” “那是頤書新開的地,專做野味新菜的。” “那走吧!” 梁沅眼神一震,毫不猶豫地跟著三哥登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