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五十八  賈元春被賢妃平白釣了一場, 心中五味雜陳, 回去抱著枕頭哭了一場。又一想到自己熬了這些日子,不過幾句空白話, 實在不值當自己如此掛念。於是擦幹了眼淚,取了紙筆出來。萬事都講個機會, 她自己實在不願把前途握在別人手裏。  婚姻大事她做不得主。哪怕宮裏頭說出花來,若是家中沒有動靜,可想別人不過來取笑她。隻管捎個消息出去。若是太子與肅王真有誠意,便不是隻每日拉著自己話家常,哄人玩。且叫家中注意著些才好。  向外遞消息有違宮規。賈元春苦想了好一番, 才把最主要的意思凝成一小段話。又從妝奩盒子的最下層摸出一把銀子來, 想著賄賂一二可以出宮門的小公公。  榮國府這邊當不知道自家的孫女兒正站在一個路口難以抉擇。得賈母的意思, 他們又下了帖子, 請聞家過府做客。這次不再是借聞頤書的名頭, 而是主請聞芷。那話說的很是有意思, 說家中其他人不顯,偏幾個女兒最是靈秀。隻盼著姐妹過來, 一起讀讀書做做詩, 打發時日總是夠的。  聞頤書聽到家中下仆轉達的邀請笑開了。榮國府裏的姑娘確實是詩心畫骨。其他不說, 黛釵雙絕已然是時間無雙。妹妹最喜詩作彈琴, 拋卻其他不說, 多認識一二閨中密友倒也是不錯的選擇。所以,剛得消息的時候,他就借著正事來了的理由, 從昭王府裏跑了。  聞芷好幾日不曾見哥哥,聽到聞頤書回來忙趕了過去。剛一見麵便皺眉道:“去了哪裏也不曾說一聲。每日隻遣個人回來問候,兄長覺得我缺那一聲問候?”  她其實非常生氣,氣哥哥又忽然跑得沒影,把她一個人丟了。以前倒還有一二分說頭,可他們現在都回家了。來來去去,總該有個說法吧。聞芷覺得自家哥哥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已經被接回去了。她興師問罪起來,便沒有以前那般隨意一二就可以應付過去,非要聞頤書意識到不對才好。  知道妹妹生氣了,聞頤書作揖討饒,“真不是故意不著家。實在有些事跟著,脫不開身。”  然後在心裏把梁煜從頭罵到了腳。  聞芷狐疑地瞧著哥哥,瞧得聞頤書頭皮陣陣發麻,忽然問道:“三爺是誰?”  立在身後的洞庭莫愁都是一驚,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姑娘原不知道三爺是哪個的。聞頤書雖不說,但她們這些丫頭都曉得自個兒主子的意思,不將聞頤書與昭王的關係透露出去。因為聞芷愛清淨,平日幾個丫頭見大姑娘獨處都不會往前麵湊。  聞芷為什麽問出這些話,顯然是哪日她二人閑聊時不曾注意,這話被人聽去了。  聞頤書犀利的目光一下子轉過來,洞庭和莫愁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哥哥的一個好朋友,”聞頤書笑了笑,不見異樣。末了還是添上一句,“我們家的事,要他多出手幫忙。”  聞芷肅著一張俏臉,“當真?”  那日她坐在屋中看書,偏外頭落了一場雨來。打在軟紗糊的窗台上,濺進來淋濕了桌上的灑金紙。聞芷便想叫人將那玻璃窗給闔上,可又覺得天光雨景甚美。於是親自挪步到桌前,將東西收了。恰這個時候她聽到了門口洞庭與莫愁的對話。  “爺幾日不見個影子,也不知做得什麽事?”這個是洞庭。她是跟著聞頤書來的,從主自有一份十分難得的真意與掛念。  莫愁接著道:“你擔心什麽,總歸是在三爺那兒。他做什麽不對著咱家爺好。”  “你這話雖是不錯,”洞庭猶猶豫豫的,頓了一頓,還是說,“可咱爺那模樣,總是不給三爺好臉色瞧……畢竟不是一般人,哪有這般好性子一直忍讓著。”  莫愁瞧著她,心想天池總道洞庭老比別人多想。爺不願讀書,她便愁爺考不上功名尋不得上天的路子。爺好不容易借著三爺的勢,成個什麽,她又愁討不得人歡心,遭了厭棄。莫愁心中一歎,自己和洞庭合該換一換名字才對。  “你總是愁著,”她搖了搖頭,有些不以為然,“可你這般愁,還能替爺做打算不成?再說了,三爺不對大爺是要什麽給什麽,有什麽好愁的?”  洞庭咬了咬牙,“我這不是擔心呢麽?”  莫愁自認她實在沒什麽好擔心的,但自己勸這姑娘又聽不進去,隻好道叫她做事去,省得胡思亂想。  就這樣一段對話,叫聞芷心中生了疑。她大約是曉得兄長找到了一個靠山,私底下做著一些危險的事情。但聽兩個丫鬟的對話,又似乎覺得兄長和這個靠山的關係沒有那麽單純。可她終究隻是一個閨閣少女,常年又是在佛門清淨地裏。  對許多東西聽都沒聽說過,更遑論去理解了。  然而,聞頤書不能對妹妹說這些。他清楚地明白聞芷目下無塵的性格,她絕對接受不了自己和梁煜現在的身份的。他能怎麽和妹妹解釋?為了給爹娘報仇,把自己送到皇子的床上去?那妹妹大概會氣得和自己斷絕關係吧。  可是說自己是真心喜歡梁煜……聞頤書搖了搖頭,不知如何開口,於是隻好含糊了過去。  但是聞芷何許人也,她從兄長那一點猶豫當中,看到了她不能忍受的貓膩。一直以來的擔憂在此刻爆發出來,上前一步逼問著:“兄長今日若不與妹妹說實話,我便搬回牟尼院去住。我倒不知了,這聞家裏還有我不能知道的東西!”  然而,聞頤書依舊是強笑,特意還帶上些被胡亂揣測之後的無奈,“真的一個朋友罷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聞芷便冷笑一聲,大喊道:“孫爺爺,牽了車來,送我回牟尼院去。這家真是待不得了!”  聞頤書嚇得魂飛魄散,大喊了一聲:“芷兒!”  然而聞芷置若罔聞,腳步飛快地往外奔去。聞頤書也是沒想到自家看著似青蓮亭亭的妹妹能走這麽快,忙追出去。後頭的洞庭和莫愁也嚇得半死,跟在後頭。  這裏並不是聞芷的閨房後院,而是聞家的正廳。聞芷這一跑就直接跑到了正園當中。從外頭跑進來的華山實在想不到為什麽自家大姑娘忽然出現在了前廳。嘴裏那句大呼小叫的:“大爺,三爺……爺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聞頤書隻想一棒子敲死自己。  聞芷看著原地目瞪口呆的華山,那聲冷哼把在場所有人都凍住了,“來的倒是巧,也不知是哪家子的三爺爺呢。”  說著,寒著眼瞧著後頭跟上來的聞頤書。  聞頤書自知今兒是過不去這一遭了,歎了口氣看向妹妹,“既然如此,今天就把話說開了。”  洞庭和莫愁兩個已經嚇呆了,後頭趕過來的天池和西湖也是滿臉不知所措。呆了一會兒,天池才上前道:“叫大姑娘去見……不太好吧?”  “有什麽好不好的,”聞頤書苦笑著,“我們家還有其他什麽人嗎?”  於是隻好叫聞芷進了正廳,又挪了一把大屏風來,把人擋住了。聞芷被七八張嘴哄著往回走,清明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聞頤書,明白地意思著不要耍花招,老老實實交代著才好。  然而,聞頤書怎麽可能不耍花招!他一個眼神,不小心捅穿了華山便明白了,趁著人不注意腳底一溜就跑後頭去通風報信了。可惜,他能說的東西也有限,隻是很苦惱地提醒梁煜:我家大姑娘大概有些話要問殿下,殿下莫要叫大爺為難。  梁煜今天本來是來捉人的。聞頤書一聲不吭地就跑了,他心中還不痛快呢。哪想到聞頤書後院著火,二人關係有著大白於天下的危險。  但這對聞頤書來說是苦惱,對梁煜來說可不是。他早就不想這麽遮遮掩掩的。聞芷知道了或許更好些。畢竟她攔不住梁煜上門找聞頤書。聞家做主的人真不是她。  所以,麵對華山的傳話,梁煜沒有多做表情,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說著一同進了正廳,梁煜老遠便見到那台不合時宜的屏風。想來後頭坐著的就是聞家的大姑娘了。於是他進門也沒有以前那麽隨意,而是照著聞頤書的意思,坐到上位。  聞芷借著屏風的縫隙隱隱瞧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身影,心道這個三爺瞧著竟這般年輕。她本以為是個什麽上了年紀的誰。  還不等她多想,便聽兄長道了一聲:“見過昭王殿下。”  聞芷雖然不說失態,但眼睛還是瞪大了。  竟然是皇子!  她本以為哥哥許是投靠了什麽大官,才有信心為倒落的聞家出口氣。想不到,竟然是直接投到了皇子麾下。  震驚之中,便聽一個沉穩的男聲,喊了一句:“頤書。”  不管聞芷聽到哥哥的名字是什麽反應,但外頭的聞頤書則直接看向了梁煜。接觸到他無懼的目光,聞頤書瞬間明白了。今天此人完全沒有配合自己打掩護的打算,而是準備直接攤牌的。  就在一片靜默裏,屏風背後的聞芷清清冷冷開了口:“素聞下人說三爺對兄長如何如何好。我原還疑惑兄長何時有了這樣一個好友,想不到竟然是昭王殿下。隻是這裏有句話想問,且不知殿下可否解惑?”  梁煜沉吟一陣,道:“姑娘請說。”  聞芷毫不猶豫,直接開口:“不知殿下對哥哥是哪種好?要好到什麽時候!”第59章 章五十九  “芷兒!”聞芷剛問完, 聞頤書就忍不住喊了出來。  “哥哥莫要說話!”聞芷的聲音抬高的瞬間, 聞頤書也聽到了妹妹話中隱含的哭腔,“還請殿下作答。”  聞芷許是不懂, 但不代表有些東西她察覺不出。她隻比聞頤書小了三歲,不是不開竅的。聞芷記得父母還不曾過世之前, 常有許多人登門拜訪,聞家門庭每日都是熱鬧的。而那個秉家的公子則一天兩頭都往聞家跑。  那時的聞芷還有些孩子心性,家裏的院子又大,各處都叫她竄著玩兒。這裏攜片葉子,那裏摘朵花。隻記得有一回, 她又甩了身邊的丫頭, 自己一個人溜出去玩樂。  蘇式的園林多假山林蔭, 層層掩映, 常是人到跟前了還看不見。她正靠著假山石摘花, 就聽到後頭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  聞芷嚇了一跳, 可再一聽卻是自己的哥哥,便不怕了。笑嘻嘻的, 想要跳出去嚇聞頤書一跳。卻聽聞頤書懶懶的語調裏藏著一絲異樣的嫌棄。  “你靠得這麽近作甚, 離遠些!”  還有一個人?聞芷悄悄探出頭去, 隻見聞頤書身邊還站著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正如聞頤書所言的那般站得很近, 近得幾乎要貼到兄長身上去了。  隻聽那個少年軟著聲音, “頤書身上熏得什麽香?”  聞頤書後退一步,皺著眉推開那個人,“我從來不熏香。”  說著, 便甩著袖子走了。  他走了,那個少年卻沒有直接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死死盯著聞頤書瞧。聞芷躲著的那個位置,清楚地將他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聞芷看到了這個人對兄長流露出的那種貪婪,迷戀,以及勢在必得。  這樣的眼神嚇到了聞芷。因為害怕和惡心,聞芷慌慌張張地就跑走了。  晚上,聞頤書來看妹妹的時候。聞芷驚得盯著哥哥猛瞧,生怕他身上少了什麽。聞頤書以為這個妹妹忽然撒嬌,逗了她兩句也便沒在意。  可是聞芷將這件事記得很清楚。當時或許是因為年紀小,還是因為下意識的逃避,她懵懂不去盡想。但是現在,當初的記憶清晰地浮現在聞芷眼前。  其實她聽到莫愁說的那句三爺對大爺要什麽給什麽的時候就已經慌了。秉遊那一雙流露著可怕情緒的眼睛在聞芷的腦子裏揮之不去。若不是還有些理智,她那時大概已經打翻了桌上的東西了。然而此時的聞芷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隻記得落荒而逃了。  她冷靜地收回了自己的動作,站在桌子麵前思考著。人有些時候不能太留心什麽,因為一留心就會發現許多事或者人一直出現在身邊。在聞頤書回來之前,聞芷發現那位三爺經常出現在下人的對話裏。  兄長的小廝如何她不知,但是在四個湖嘴裏,經常便聽到:大爺去了三爺那兒那麽久,什麽時候回?等許多話。  所有人都知道三爺是誰,隻有她不知道!  聞芷心裏騰出一股出離的憤怒,但同時也在害怕擔憂。聞頤書回來的時候,她迫不及待地就過來了。隻為了瞧一眼,自己的兄長是不是和走之前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有疑慮在心,聞芷真的覺得聞頤書與離開之前有一二分不同。  不管如何,她從昭王殿下的那一聲頤書之中,聽出了許許多多的曖昧。來自兄妹之間的心有靈犀,聞芷幾乎已經猜到二人之間的關係,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信罷了。  聞頤書僵在原地,他有十成的把握確定妹妹在屏風後麵哭。可是他雙腳如灌鉛水,竟然抬不動一下。隻是瞧著屏風後的隱約窈窕身影,嘴巴張了又合,勉強擠出了妹妹兩個音節。  在屏風後那一聲聲啜泣聲越來越大的時候,一直沉默著的梁煜開了口:“一生一世的好。”  現場為之一靜,屏風後的哭泣停止了。然而聞頤書並沒有鬆一口氣,他明確地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果然,聞芷連回避都忘了,直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原本是與聞頤書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如蘭似玉,冷質涼息。但現在因為盛怒的緣故,雙頰通紅,自有一股別外氣勢。  “殿下莫非是喝醉了酒,上我聞家耍酒瘋來了!”  梁煜十分冷靜,皺著眉,“我不曾開玩笑。”  聞芷還是太年輕,一下竟也無話了。於是怒而轉頭,瞪著聞頤書。  聞頤書被瞪得直接抬起兩隻雙手以示清白。可又意識到這個動作實在太傻了,於是訕訕地把手放了下來,弱弱地說:“妹妹不要生氣,此事經過是這樣的。”  然後,他用這輩子最通順的話語將二人的相識過程說了一遍。同時最大程度地掩蓋去了他與梁煜之間的交易成分,將真心實意這四個字強調了一次又一次。  聞芷猶自不信,瞧一瞧兄長,再瞧一瞧昭王,憤怒與傷悲同時出現在她的臉上,“便是你們信口雌黃,我也沒有法子去求證。怎麽說,不還是你們一句話。若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麽,她沒有說。  因為聞頤書無論要做什麽,她都沒有辦法去阻止。父母雙亡之後,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兄長。兄長的決定,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甚至若不是聞頤書足夠重視這個妹妹,她連站在這裏質問的資格都不會有的。她的底氣是聞頤書給的。  聞芷那麽難過,是因為清楚地明白若不是聞頤書去擔著,她現在大概就在師父死後愈發飄零無依,結局未知。發現兄長與一位皇子有這般不好外道的關係,與前言所比竟然沒有那麽淒慘。  這樣的認知,實在叫聞芷不能接受。  聞頤書見著妹妹的眼淚撲梭梭地落,實在心疼,上前去掏出帕子替她擦。又有些無奈,“你當真是想多了,我與殿下……阿煜可不是這般齷齪的。”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梁煜忽而看著他,眼中爆發出的驚喜幾乎是灼人的。聞頤書的下一句隨之而來,很短,卻叫梁煜幾乎要失態了。  “我與他是真心的。”  這一句梁煜以為永遠得不到的承認,終於在此時出現了。  然而,聞芷卻是苦笑著:“這件事,可不是一句真心便可了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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