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叫人備了兩副新的碗筷,擱在一邊,聞頤書嘀咕道:“算著時間也該來了呀。”  果然,外頭匆匆報進來,說是昭王殿下到了。  梁煜剛進來,就被聞頤書拉著坐下手裏塞了一副筷子。帶著一種受寵若驚的情緒,幫聞頤書解決了一大半,吃得嘴裏發幹才總算有了停下的機會。那頭洞庭端了解膩的茶來,梁煜不動聲色多喝了兩口。  而聞頤書則支著下巴暗中觀察,隻覺戀人果如西湖所說那樣,黑了不少。梁煜察覺他的視線,問:“你看我做什麽?”  如梁煜的願住到昭王府去的想法在聞頤書腦子裏刺溜一下滑了過去,他笑笑:“看你好看罷了。”  梁煜對這話全當沒聽見,隻說:“本想叫人去貢院門口接你的。可想想你大約不肯來,便隻有我跑一趟了。”  聞頤書很想說他實在像上輩子那些在考場外等自己孩子高考的家長,偏此人不懂,隻好自己偷著笑一笑,直起身子,說起正事。  “正好也找你有正事,且問一句,太子那邊可有人回轉了?”  “秋闈時便回來了,阿灼的人親眼所見,”梁煜頓了頓,添上一句,“據說收獲頗豐。”  “阿灼?”聞頤書眨巴了一下眼睛,反應過來,“你是說恭王?”  梁煜點點頭,“何時得了空閑,你們可以見上一麵。他終日無所事事,你得空就好。”  聽這話,這位恭王殿下怕是一個地道的紈絝,聞頤書眯了眯眼睛,直覺他和梁灼應該很合的來。  “再說吧,”他一擺手,表示不是很著急。  “咱繼續說太子的事情,林海給你的那些放印的證據你打算什麽時候用?”  梁煜問:“你打算現在動手?”  聞頤書拿袖子當扇子搖,解釋道:“也不是,就是我現在無事一身輕,就想搞點事兒。太子那兒我夠不著,隻好先拿甄家出氣先了。”  他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一縷十分狡黠的笑容,“沒事兒,也就嚇一嚇他們。”  說著,湊到梁煜耳邊耳語了幾句。  梁煜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捉住聞頤書的手握著,溫柔笑著:“你開心就好了。”  “哈,我什麽時候不開心了,”聞頤書把手抽出來,不客氣地說,“隻不過我出去玩鬧,你不能再沒事兒管著我,你又不是我爹……不對,我爹都沒這麽管過我。”  梁煜開口就要反駁,結果又被聞頤書堵了回去,隻好作罷。複皺眉,露出直白的不樂意,“但是像薛蟠那樣的人。”  聞頤書一點都不意外梁煜把薛家的背景查了一個底朝天,見他臉上隱隱積鬱,十分難得解釋了一句:“我原想借著薛蟠接近王家。不過既然我要嚇一嚇甄家,果然還是去趟賈家合適。”  梁煜本想問聞頤書,為何他如此篤定甄賈兩家有親密到可以互相隱藏財物的關係。但看聞頤書信心滿滿的樣子,便也不再開口多詢。聞頤書十分了解梁煜,自然曉得他在困惑什麽。  不是我有天大的能耐,而是曹公在原著裏便這樣寫了——這樣的話,他可不好和梁煜說。  於是他插科打諢幾句,湊近梁煜問:“你留在金陵的人,沒走光吧。”  梁煜搖頭。  “那便好了,”聞頤書甚喜,合掌笑道,“我隻管給你們出主意,具體怎麽著,便看你的能耐了。”  梁煜一歎:“你做什麽,我不曾幫你?”  說著,不等聞頤書反駁,推開二人麵前的小桌把人一把扯過來,眯起深邃的眼睛,“隻不過,我是要算報酬利錢的。”  接觸到他眼底的信號,聞頤書彎起眼睛亦是笑,“你們梁家人,最會得寸進尺了。”  ·  日後放榜,聞頤書果然是考上了舉人。一個靠中稍後,不顯眼,傳回梁溪一定會被先生罵丟臉的名次。聞頤書對自己的發揮很滿意,反正天高皇帝遠,先生再惱火也隻是寫幾封信來罵一罵,連根毫毛都傷不到。  於是連日在外頭撒野,連梁煜都見不到人在哪裏。  這一日又不見了人,連來接了三天的馮碩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拉著恒山問:“公子愛去的那幾個地方總有定數,你好歹叫我曉得。終日不見人影,我可怎麽交差?”  恒山也委屈,這次聞頤書出門輪到他守家,一個人沒趣的緊,哼唧道:“這回可真不是出去玩了。是去城外看我家大姑娘去了。”  馮碩依舊不信,狐疑問:“真的?”  “誰拿這個唬你!”恒山嚷聲,“來京這般久,爺好容易可以去見見妹妹。總不能日日都陪著你家過日子吧。”  “不愧是公子的人,一句話總叫人對不上說頭,”馮碩歎氣,明白自己又白跑一趟,“我這便回去,好歹叫殿下知道去處。”  恒山忙叫住他:“說到這個,我可傳一句話。大爺特意叫我同你說,隻管說了去處就好。前往別叫殿下帶人去接。我家姑娘可不知道殿下和爺的關係,沒得把人嚇壞了,從哪裏再找一個妹妹回來。”  馮碩點頭表示知曉,衝恒山揮了揮手,又一次無功而返。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請個假,停更一天。第13章 章十三  長安西門外有座古刹,名為牟尼院。原不過是個小寺,卻因占著風水之利,佛跡倍出引達官顯貴們爭捧。別的不說,光是廟內一份觀音遺跡貝葉經便已叫無數好佛之人追逐了。此處廟宇裏皆是比丘尼,許多高門夫人便喜歡都這裏來上香進貢祈福。  大約是牟尼院的規格夠高,沒有其他尼姑廟裏一些淫汙之事,聞頤書才放心叫妹妹住在這兒。方外之地自有規矩,他也隻能在客居院所等著。此處種了一棵巨大的銀杏樹,幾經火災竟都未死,長得遮天蔽日。可想到了深秋,此處將是如何人間絕景。  聞頤書的妹妹,閨名聞芷,俗家法號妙玉。乃是個最清高風雅不過的人物。平日冷冷清清,唯見了自己的親哥哥,才露出些許凡間的氣息。話雖如此,聞頤書還是經常被妹妹嫌棄的。  “好好的樹,便是被你們這些俗人牽強附會上了許多名號才變得俗極。過了夏末,此處便鎖門不待客了,這才正好呢。”  若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這種高段位的文藝清新女聞頤書還真應付不過來。隻笑道:“是俗是雅,也隻有人見過了才知道。”  妙玉一聽此言,竟覺有理,點了點頭,她說:“前日好容易到山前采了一壇子清露,用白卵石浸了清過,你可要嚐嚐?”  聞頤書何敢說個不字。  便是如今家道中落的模樣,聞頤書也隻是叫妹妹在父親過世時略受了些哀思驚嚇,往後種種總叫她不參與進來,依舊安安心心撫琴作詩。原著之中,妙玉的結局到底如何,尚是存疑,但總歸是不好的。  為了有一個完整的家,聞頤書也不會叫妹妹落到那等田地。否則,不管是他還是聞芷可真是天地無親,隻影煢煢了。  隻不過,他現在做的事情可是類似謀反。為了妹妹的安全,還是把她藏起來比較好。  那頭妙玉焚了香,淨了手,姿態嫻雅開始烹茶。聞頤書嘴角帶笑欣賞著,忽覺此等方外之地也有它不一樣的好處來。沏好了茶,妙玉用一盞薄釉蓮盞送到聞頤書手邊。透明的茶器裏盛著碧綠的茶汁,簡直賞心悅目。  可惜,聞頤書這個大俗人對所謂的露珠水實在敬謝不敏,便不喝,放在鼻子下聞。說了許多好話,隻說這茶,這水如何如何好。妙玉沁涼的眼睛裏果然帶上些許分笑意,顯然很滿意兄長的捧場。  聞頤書端著茶,歎道:“來了長安這般久,現在才來看你。”  妙玉說:“你不來才好,這兒才清淨。”  知道妹妹是在開玩笑,叫自己不要擔心。可看到聞芷身上那身半舊的水田衣,頭上一點兒裝飾也無,莫要說胭脂水粉了。他就一陣心堵:妹妹正是青春年華的時候,別的女兒家都開始相看夫婿了。如今卻這般清冷。  原先在家中哪個月不是新作好幾身衣服。全江南最新奇的款式都是他們家先挑的。還有各式胭脂,最精巧漂亮的首飾,哪個沒有!簡直多的用不完!現在到好,不是出家也比出家還素淨了!  “上回我叫孫叔給你送了那般多東西,那些布料放著也是放著,你也該拿出來做身衣裳。”聞頤書皺著眉看著妹妹說,“不過是做個出家的樣子,怎麽就這麽委屈自己了。”  聞芷立刻拿帕子捂住嘴,彎眼笑起來的模樣與她哥一模一樣,“可不得了,該是叫佛祖來,把你這酒色之徒,紈絝子弟打出去。”  聞頤書立刻不開心,“我哪裏說錯了。”  妙玉哼笑:“修行便該有個修行的樣子,為了皮囊外物憂心,實在不該。”  “那也不該如此,”聞頤書嘀咕了兩聲。心中直道妹妹哪裏曉得在那本沒有結尾的書中,她紅顏屈從枯骨,叫一生年華在蹉跎寂寞中苦熬,是如何悲涼。  他心中不痛快,嘀嘀咕咕說了許多話,被妹妹嫌棄聒噪。妙玉劈手奪了他手裏的杯子,開始趕人,“你看也看過了,可回去吧。沒得擾我清淨。”  聞頤書立刻假哭:“好狠心的人!”  “快走吧,快走,”妙玉一邊笑,一邊去推他,“你何須擔心我呢?師父對我好著呢。你下次來不必帶那些的。我身邊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好的。快回去吧。”  “哦,你師父,慈航師太,”聞頤書哦了一聲,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他不是很喜歡妹妹這位據說很是能掐會算的師父。小時候見她幾回,她總是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聞頤書仿佛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_彈。還對聞芷說什麽,既已身在方外,便要少見凡塵親緣。攔著聞頤書去看妹妹。  身在方外個屁!聞頤書無數次在心裏爆粗,妹妹又不是真出家!滾你丫個禿驢!  聞頤書不情不願地往外走,臨出了院門忽然定住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愣生生將這青燈古佛的世外名寺和外頭的凡塵連在了一起。他一把扯住妹妹的手,身上俗世的熏香把妙玉身上那股清單的檀香給掩蓋了過去。  “總是會接你回去的,這地方不會叫你待太久。”  看到兄長的眼神,聞芷臉上一呆。一時情緒外露,也緊緊抓住了聞頤書的手,哽咽著嗓音“嗯”了一聲。  得了妹妹的回應,聞頤書立時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腕,揮著手臂,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  聞頤書來得早,牟尼院不算遠,回去的時候剛好是城門熱鬧的時候。外頭嘰嘰喳喳,人聲鼎沸。他原本還有些好奇,探出頭去瞧,結果被塵土飛揚撲了個滿臉。一臉晦氣地縮了回來,窩在車廂裏不動了。  嘴裏小曲兒還沒哼完一半,外頭廬山就敲響了車壁,“大爺,有人求助。”  聞頤書哼唧了兩聲,“誰啊,什麽事兒。”  “是位公子爺,說是馬車壞了。急著進城,問我們能不能載一程。”廬山的聲音恭恭敬敬的。  “哈,”聞頤書坐起來,掀開車簾兒,笑著說:“長得好看我就載。”  隻見遠處一架車輪壞掉的馬車旁,站著一位身量清瘦的年輕公子,瞧著文文弱弱的。相貌怎樣看不清,氣質瞧著不錯。他家小廝正站在聞頤書麵前,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聞大爺一摸下巴,問道:“你們是哪家人?”  小廝先是被聞頤書的相貌驚豔了一番,晃了一下神,忙道:“我家公子乃是鴻臚寺卿之弟,姓池。”  亮出官身乃示意自己沒在騙人,而且現大鴻臚卿的確是姓池。聞頤書哼了兩聲,招了招手,示意廬山把馬車趕過去。到了那人麵前,聞頤書掀簾定眼一看,見此人眉目清秀,文質彬彬,便是一笑,一招手,“上來吧。”  池望原本抬手想客氣兩句的,結果對方利落成這樣有點呆,然後在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一進車內,見那塵光微朦之下坐著一位好比海棠花一般的少年。饒是池望心性持平淡然,此時也是有些看呆了。  “在下池望,”反應之下他忙收回自己的視線,衝著聞頤書道謝,“多謝公子今日出手相助。”  聞頤書一擺手,示意不必,“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池望又一聲謝,忙道:“不敢特意勞煩,若是方便,還請公子帶我入城便好。”  “幫人幫到底,”聞頤書笑道,“說不準同路呢。”  池望也一笑,“如此,將我放在慧明街口便罷。”  那慧明街雖說是一條街,實際上整條街都是昭王府邸。聞頤書心道一聲巧,立刻就改了去看梁煜的目的,點頭示意自己知道,敲了敲車壁,吩咐了一句:“去慧明街口。”第14章 章十四  還沒到慧明街口,老遠就看到慧明街那高聳華麗的牌坊。聞頤書在心裏念叨:這都是民脂民膏啊,民脂民膏。然後利落地將池望放在街坊口,不等人多說兩句道謝,利落一揮手走了。池望實在是沒見過這樣的人,隱隱生出一種自己被嫌棄的感覺。  跟著他的小廝道:“此人怎麽這樣,都不聽人把話說完?”  池望瞥他一眼,冷道:“那要怎麽樣?要人感恩戴德,對能幫了你家公子一把心懷榮幸?”  無怪乎這人有此等想法,池望或許低微,可他池家卻是不簡單。當今皇後的娘家,鴻臚寺卿池玟乃是皇後的親哥哥。他池望乃是當今昭王殿下,恭王殿下的親舅舅。哪怕他現在不過一介舉子,但在這京中,誰敢小瞧了他去。  當時,城門口路過的馬車那般多,這小廝偏隻看中了聞頤書的車子道是為何?高官顯貴家的下人生就一雙毒眼,從外頭馬車的裝飾布置知道聞頤書不是一般的下等人罷了。這樣的人大多有些見識,此時隻要亮出池家的名號,還愁別人不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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