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臻頓了頓,又衝著身後的薛蟠柔聲說道:“此事關乎後宮秘聞,你身為前朝官員倒是不方便在場了。不若在暖閣裏好好休息一番,等會子我回來了,再和你細細分說便是。”    薛蟠聞言,自然知道徒臻是為了自己的安危和名聲做考慮。遂順從的點了點頭,開口囑咐道:“你也要小心一些。須知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們將童氏一脈逼到如此境地,恐怕童太後絕境之下要拚個玉碎瓦全的,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樣的事兒來呢!”    徒臻勾了勾嘴角,湊上前去輕輕吻了吻薛蟠光潔的額頭,這才柔聲笑道:“我自會小心。”    說著,有些不舍的摟住了薛蟠,輕輕的拍了兩下,這才舉步出了養心殿。    這一去,便是好久沒了音訊。    薛蟠在養心殿暖閣裏坐立不安,一直等了兩個多時辰,隻等到天光都隱約放白了,徒臻才一臉疲乏的走了回來。他的神色漠然清冷,一句話都不說。仿佛什麽都沒發生或者是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就淡然從容的進了養心殿暖閣,歪在床上也不說話。    隻是相處甚久,薛蟠自然看出來他是十分難受的,卻也不知道在壽康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著徒臻此番形狀又不忍追問,隻好親自服侍了徒臻洗漱寬衣,再扶著他上了龍床睡下。    剛剛躺下,徒臻便死死的摟住了薛蟠的身子,將人禁錮在自己的懷中,一顆腦袋埋在薛蟠的頸窩,呼吸著薛蟠身上清爽而溫暖的氣息,手中摸著薛蟠滑膩柔韌的肌膚,徒臻說不清什麽滋味的長歎了一聲。薛蟠有些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輕聲說道:“這麽晚了,暫且睡吧!明日朝賀,又是一番折騰呢!”    於是息蠟吹燈,薛蟠早就困得迷迷糊糊地,沾著枕頭沒過片刻便沉沉睡了。昏睡當中,隻覺得身邊陡然一空,剛要睜眼,卻感覺有人細心為自己掖了被角,便拱啊拱的沉沉睡了。    薛蟠醒過來的時候,剛剛敲了五鼓。看著小宮女捧過來的白色紗服,不由得一陣驚愕,連忙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那小宮女低眉斂目的回道:“回大人的話,昨兒晚上太後娘娘薨了。聖上傳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製。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薛蟠聽了,一時間目瞪口呆。    昨兒晚上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地一轉眼的時間,人就死了?    薛蟠想了想,覺得還是昨兒晚上去壽康宮“捉奸”的時候出了什麽岔子,怪不得徒臻會是那樣一副神情,也怪不得他回來之後會是那樣難受。縱使徒臻和那位太後之間並無純粹的母子之情,可好歹兩人相處了這麽多年,即便是養條狗都有感情了,何況人乎?    再者,徒臻即位四年,好容易才得了獨攬大權之機,卻又接連出了太上皇中風、皇後被廢的大事兒。如今又被皇太後這麽一死——還是元月初一的暴斃而死,恐怕那些個呱噪的文臣不知道會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薛蟠想著,不由得慶幸昨兒晚上徒臻是叫了忠裕親王和忠禮親王兩人同去,還能有個證明。如若不然的話,聖上剛剛處置了童家廢了皇後,童太後便暴斃而亡,還是徒臻去了壽康宮之後才薨的。風言風語傳了開來,恐怕徒臻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胡思亂想間,徒臻穿著一身孝服走了進來,看著依舊癡癡傻傻的薛蟠,歎了口氣,柔聲說道:“母後薨了,按製要在大內偏宮停靈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如今朝中有誥命者俱都入朝隨祭,屆時送靈入地宮,又得來回一個多月的光景。你身子向來不大好,恐怕寒冬臘月的,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不若還家去養養吧!”    頓了頓,又道:“母後大喪,恐怕老十二的婚事也要耽擱一年。又得讓你們家寶釵等等了。”    “過了一年,寶釵也才十八,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候,人也能越發的穩重幹練了,倒也是等得。隻是我擔心你……”薛蟠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徒臻,開口說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徒臻搖了搖頭,有些疲乏的歎了口氣,又沉默下來。    薛蟠拉著徒臻在暖炕上坐下,自己也坐到徒臻對麵。心裏頭想了太多,嘴上卻不知道怎麽問。    徒臻見狀,揮揮手讓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部退下,這才衝著薛蟠苦笑道:“母後是觸柱而死的。”    薛蟠大驚,連忙問道:“何至於此?”    卻見徒臻搖了搖頭,這才緩緩敘述了昨日去壽康宮“捉奸”的情景——    他和忠裕親王忠禮親王到了壽康宮的時候,因有之前的吩咐,又秘密派粘杆處的人將太後死忠看管起來,倒也沒有人去驚擾裏麵的主子。徒臻帶著兩位皇叔一路直接進了內殿,正好撞見在床上顛鸞倒鳳的姑侄兩個。赤身裸、體,玉體橫陳的淫、亂景象被兩位固執守舊的王爺親眼撞見,自然沒有好話。    身為皇族宗政的忠裕親王率先用措辭極為嚴厲且鄙夷的話語咒罵了童氏兩姑侄,指責她們身為太後和皇後,卻自甘墮落,做出此等敗壞道德,亂倫相奸的醜事來,甚至揚言要廢了其太後之位。    忠禮親王也一臉冷笑的諷刺“國丈童家”當真好家教,“童家貴女”果然非同凡響,又尖酸刻薄的慶幸自家妻眷並無童家之人,否則平白被戴了綠帽還沾沾自喜不知所以。    被當場撞破奸情,童家姑侄兩個本就羞憤難當,慌不擇言。隻得苦苦哀求兩位王爺和徒臻千萬別將此事傳出。忠裕親王兩位老人惱怒之下欲遷怒童家,童皇後一時氣急,盛怒之下反倒開始指責徒臻手段狠辣,斬盡殺絕。甚至還無理謾罵,自言若不是徒臻仿佛性無能一般的冷淡擱置她,她也不至於到今天境地。還說自家隻是姑侄亂倫,並未混了皇室的骨血,而其他妃嬪卻因為寂寞暗中偷人,要說綠帽子的話,徒臻頭上早不知帶了有多少頂了。    徒臻甚至還得感謝她,恪守婦道沒將爪子伸到外邊抓男人去。    汙言穢語難以形容,徒臻盛怒之下一個窩心腳踹的童蔓兒連連吐血,越發瘋狂的破口大罵。甚至將薛蟠也牽連進來。隻說他是以色事人的奸佞,迷得徒臻連魂兒都沒了,親娘老子嫡妻一蓋不要,隻哄著薛蟠一個,早晚也是個無道昏君。甚至還說早知如此她當年便一狠心將徒臻的兒子女兒全都殺了,看他如今是否能豁出去斷子絕孫,也要和薛蟠斷袖分桃。    徒臻氣急之下,當下便要拔劍斬殺廢後。童太後卻撲上去將徒臻攔了下來,以多年母子情分要挾徒臻萬萬給童皇後留一條活路,之後羞愧難當之下當場觸柱而亡。    兩位老王爺見狀,顧不得惱羞遷怒,隻得強壓心頭怒火匆匆安排著童太後的身後之事。隻說童家仗著太後的名義在民間為非作歹,太後盛怒之下犯了心疾撒手而去。而文武百官朝廷大員又大半的留宿宮中,正好方便了皇室連夜操持太後的喪儀。至於皇後童氏,早就以廢後的名義被連夜軟禁在冷宮中,終生不得出現。    要不是一日之內接連死了太後和皇後兩位主子著實不像的話,忠裕親王兩個恨不得將廢後童氏也殺掉算了。隻是出了如此醜事,為了確保皇家的威嚴不受其亂,恐怕廢後童氏在冷宮之中也呆不消停了。    而國丈童家,他們家悉心教導的女兒竟然出了做出了如此亂、倫相、奸的醜事,貴為太後和皇後這樣尊貴身份的女子竟然是一對淫、亂不堪的淫、娃蕩、婦,丟盡了皇室的顏麵。隻怕他們這一族更沒什麽好果子吃。盛怒之下的皇族宗室,可不會覺得童家的過錯隻貶為庶民就可以抵償的。他們究竟會用什麽樣的手段來報複童家,沒人知道。隻不過薛蟠當年戲稱的“童家滿門女眷一日之內被夫家休棄”的戲言,恐怕真要成真了。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薛蟠當下最關心的卻是徒臻的情緒。他的神色冷漠,他的眼眸清亮,甚至還有精力有條不紊的安排著太後的後事。好似童太後的死對他並沒有什麽影響。可隻有薛蟠知道,徒臻的心裏絕對不好受。雖然他不會惺惺作態的後悔自己趕盡殺絕的手段,甚至還會用“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話來告誡他,可是薛蟠就是知道,徒臻心裏難受。    於是薛蟠歎息一聲,起身走到徒臻跟前,伸手將徒臻摟進了自己的懷中。一麵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一麵柔聲說道:“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本就是他們先做錯了事情,既然當初做錯了,就應該想到事發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要不是他們率先挑釁,我們也不至於會如此反擊。這種事態的發展並不是你我能控製的。身在朝堂,我們更多時候隻能保證自己的安危,對於旁人是否順遂,我們總是無能為力的。”    徒臻反手摟住了薛蟠柔韌的腰肢,將自己死死的埋在薛蟠的懷中,卻是一直都沒說話。他沒告訴薛蟠的是,昨兒晚上,隻要一閉眼睛,腦中便自覺地回放出童太後觸柱身亡的每一個細節,包括她最後鮮血淋淋卻死不瞑目的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眸在燈燭的照耀下散發出一種森然的光芒……那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不論她心裏頭是怎麽想的,不論她是否看不起自己的出身,甚至憤恨自己的存在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自己沒有子嗣的事實從而有意無意的虐待他,冷落他。可終究是她保證自己安安穩穩的在後宮殘酷血腥的爭鬥之中活了下來……    而現如今,這個女人,死了!    徒臻不得不承認,在童太後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自己的心中著實閃過一絲內疚。可讓徒臻難以忍受的是,伴隨著這樣的一種內疚,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還有一種平靜自持的感覺。而在此之前,徒臻也想象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個結果,可是徒臻以為自己會很傷心,會很難過,甚至會流下淚水。可事實卻是,徒臻雖然有些黯然傷神,也在那一瞬間懷念起曾經那些看似幸福卻從未單純過的過往。然後,徒臻便冷靜的分析起了這件事情的利弊來。    徒臻不想承認,自己其實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其實在童太後死的那一瞬間,徒臻雖然有些悲傷,但是這種悲傷卻絕不是深入骨髓的。絕不是旁人或者史書上形容的那種“帝大慟,扶棺而哭”的哀痛欲絕。他腦海中更多考慮的卻是這樣一件事情對於自己來說,究竟有多少機遇和麻煩。自己究竟該怎樣處理,才能將這件事情利用到最大化。    因此他不敢和蟠兒說。他怕說了之後,蟠兒會覺得他的血,是冷的。    然後他又突然想到,如果有一日,自己也這樣死了。會不會他的兒子,也是同他這般,表麵看起來十分傷痛,實則內心卻空牢牢的,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的回憶回憶那些共同經曆過的曾經,然後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下一步的行動。一步一步的,冷靜自持,仿佛什麽影響都沒有?    那麽究竟有沒有人,會在他死後真正的哀傷痛苦,會真的哭到流淚,而不是用辣椒水熏染了手帕擦在眼睛上?    於是他便想到了薛蟠,於是他便問道:“蟠兒,如果朕有朝一日也駕崩了,你會不會哭?”    然後他聽到蟠兒斬釘截鐵的說道:“不會。”    他的心中霎時間覺得仿佛天塌了一塊,地陷了一塊,越發空牢牢的,踩上去隻有失重的感覺。幹涸了一整夜的眼眶突然濕潤起來,喉嚨也變得堵堵的,有種辛辣酸楚的感覺在胸膛漫延。    然後他聽到蟠兒用一種漫不經心地語態繼續說道:“反正等你死了的時候我也活得很老了,可能也很累了。興許覺得自己年老體衰,臉上皺紋橫生醜醜的也不想活了。索性咱們兩個一起死了,免得你死了之後他們都嫌棄我老不肯要我,怪鬱悶的。”    於是凝聚在眼眶的淚珠潸然落下。徒臻死死的摟住了薛蟠的腰肢,將自己埋在某人的胸膛,用一種弱者的方式痛快恣意的流下了淚水。他心滿意足的想到:“也許,身為帝王的自己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也不會有人為自己哭泣。可是有一個人因為不想活了而陪自己一起去死,這樣的感覺,好像也不錯!”    畢竟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們永遠抓不住整個世界。可是從我生到我死,有這麽一個人,可以一直陪著我。雖然他大部分的時間都仿佛白開水一般不鹹不淡的存在,雖然他可能在你真正需要安慰的時候反而傲嬌的不屑於說一些甜言蜜語。可是他依舊這麽別別扭扭的和你走了一輩子。也許在旁人的眼中,你們兩個未必合適,也許大多數人都冷眼旁觀你們的進程,也許連你們自己都無法保證下一秒是否會遭遇變故。可是在這一刻,你們的心卻是相同的。    然後兩個人共同約定,等我們老到被人嫌棄沒人要的那一天,我們便一起死了,也免得礙世人的眼。    那種幸福的感覺,仿佛空氣一般,抓不到,摸不著,然而卻真實存在著。    於是徒臻安然的閉上眼睛勾了勾嘴角,他想著:須得在活著的時候解決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然後保證自己死去的那天蟠兒會心甘情願的跟自己下去。到時候生死同穴,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們甚至也可以參考秦始皇的驕奢在地宮中建了山河日月,滄海桑田。然後就如世間情話說的那一般,寧得一心人,輪回也不離。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晨曦的陽光照耀在兩人的身上,將兩個人的影子越來越長,然後就變成了一個人的影子,然變成了一條細細長長的陰影,然後慢慢的消失在晨光中,什麽也看不見了。        第139章        國丈童家徹底完了。    這是京中所有世家顯貴們的普遍認知。    自太後暴斃而薨,不過三五日的功夫,壽康宮原本死忠於太後或者說是童家的勢力便消失大半。其中位分比較高的嬤嬤們被徒臻一封旨意送去皇陵守靈,而那些個沒位分沒品級的小宮女小太監們則沒有一絲波瀾的消失了。    壽康宮也被徒臻借著太後喪儀的借口大肆收整一番。那些個太後常用的以及喜歡的東西都被充了陪葬。舉國文武官員看在眼中,越發稱讚聖上的忠厚仁孝了。在這樣大肆收整的過程中,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小的太後娘娘生前最為喜愛的纏金嵌寶香印盤形置香爐悄然不見了。    乾清宮內——    徒臻一臉漠然的看著龍案上的小香爐。這是太後生前最為喜歡的一個香爐,此刻就這麽靜靜的坐在龍案上。燃盡的冷灰在香爐內靜靜的躺著,依稀還有未燒透的顏色綺麗的合歡香的痕跡。徒臻看了半晌,輕歎一聲,衝著麵前的人吩咐道:“徹底銷毀吧!”    雲兒低聲應了句諾,上前將龍案上的香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然後又放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支玉瓶,打開瓶塞,裏麵的無色液體悄然流出,滴在香爐之上。隻聽見“茲茲”的聲響,不過片刻間,一隻香爐便沒了蹤跡。    雲兒吞了吞口水,有些惴惴的問道:“啟奏陛下,太後已經薨了。可是皇後娘娘還在冷宮之中。這合歡香雖然無色無味,不易察覺,但是皇後娘娘自幼被教養嬤嬤教導著宮中鬼蜮之事……當時也不過是情況緊急,皇後娘娘未曾反應過來。可如今她靜靜的在冷宮帶著,每日日思夜想,難保不察覺點兒什麽。”    徒臻沉吟片刻,輕歎一聲,開口說道:“既如此,便全權交由你處置罷了。”    雲兒低眉斂目的看著腳下的地磚,輕輕應了聲諾。    又是半日的沉默,徒臻恍惚間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說道:“朕記得小時候,每次父皇來看朕,母後便抱著朕坐在父皇的身邊,然後一雙柔荑輕輕的拍打著朕的背部,柔聲細語的和朕說話。那種感覺,異常的安逸美好。”    雲兒有些漠然的眨了眨眼睛,開口說道:“陛下,發生了這種事情,並不是我等陷害她們。若不是他們執意和陛下作對,若不是她們先有了這淫、穢不堪之事,我們也不會想到這些。更不會利用這件事情將她們徹底打入塵埃。歸根結底,既然爭鬥就應該做好失敗的準備。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徒臻聞言,不由得搖了搖頭輕笑道:“沒想到,你一介小小女子,竟然比朕還要通透得多。”    “這並不是通透。世人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雲兒既身為妓女又身為戲子,自然是無情無義的。哪裏像陛下這般,看似冷漠實則熱忱。不過雲兒以為,這世間之人大半都是趨吉避凶的尋常之人。利來則聚,利盡則散,也多有為了逐利反目成仇的。因此陛下所有的那一點熱忱,還是要放在好人身上才是。”    徒臻聞言,越發好奇的挑了挑眉,開口笑道:“依你所言,誰才是值得朕熱忱對待的好人呢?”    雲兒沉吟片刻,默然不語。    徒臻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擺手笑道:“快去處理後麵的事兒吧!”    雲兒微微躬身,緩緩退出了乾清宮。    元月的天空高遠清爽,有種澄澈透明的感覺。整座紫禁城在這樣高遠的天空映照下,也顯出幾分瑰麗壯闊來。    順著宮道慢悠悠的往冷宮的方向走去。越走越是偏僻,越是寂靜。依稀可以聽見衣袂摩擦的颯颯聲和鞋子落在地磚上的輕微聲響。走在這樣的宮道上,雲兒覺得有些恍惚漠然。    她本出生於京城北郊最為荒涼窮迫的一個小村子,六歲的時候因家中困頓,被父母賣給了青樓楚館。然後便是日複一日的訓練調、教,直到她十二歲開始第一次接客……    她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了。在一個還算知名的青樓楚館做個粉頭直到終老,將來或者被青樓趕出沿街乞討,或者自己攢些賣身錢為自己贖身,然後再買個院子置辦個營生,這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直到她在那次有心攀扯中見過了薛蟠,她的一生就仿佛是戲文一樣的變化了。先是禦前表演,然後被老聖人看上一承恩澤,再然後便是為了薛蟠親手給老聖人下藥。沒想到她表現出來的冷靜自持竟然入了聖上的青眼,最後她順理成章的成了粘杆處的外圍人員。又在密謀童家的這一場對弈中成功晉級為內部人員。    從此以後,生殺予奪。她雲兒,再也不是任人魚肉的粉頭窯姐兒,她終於憑借自己的努力爬上了人上人的地位。    而現如今,她要親自結果的,便是她曾經連仰慕都不配的皇後童蔓兒。還記得當年她第一次被老聖上招進宮中承寵,出宮之時恰巧或者是被人故意指引的見到了皇後娘娘。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不由分說的給了自己兩巴掌,還說自己下賤如塵埃泥垢,不配出現在這種地方……    想到這裏,雲兒神情自若的勾了勾嘴角,異常驕傲的挺起了胸膛,挺直了脊背。恐怕這位娘娘致死也想不到,正是下賤如塵埃泥垢的自己,終將高貴清雅的太後以及皇後同時送進了地府。    冷宮前,雲兒麵色平靜的抬頭仰望著天空,眼中閃過一抹森然的殺機。    半個時辰後,一個不知名的小宮女的屍首被人沉默的從冷宮中抬了出去。可是有誰會在意呢?畢竟高貴清雅的皇後娘娘,依舊在冷宮裏活著不是嗎?    三日之後,忠廉親王帶著聖旨領著幾隊錦衣軍查抄了坐落在蓮花胡同的成國公府。童家男丁女眷俱都貶為庶民,當日遣散。精致豪奢的成國公府被收沒,而童府幾代搜刮的銀錢財物,也奉旨充沒官中。自建朝以來便依附著徒家榮華富貴的國丈童家,終於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再也不複存在。    ……    時光倏忽,自皇太後元月初一當日暴斃而薨,舉凡誥命等皆隨班按爵守製。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因此好好的一個大正月裏,眾人都忙著國喪祭奠。功勳之家,再無走動歡宴之舉。薛蟠又得了徒臻的吩咐在家裏悶著不亂動,憋了一兩個月的功夫,便再也憋不住了。正尋思著該如何消遣的時候,便聽門上說榮國府的寶二爺過來了。    薛蟠大喜,連忙將人讓了進來。自去歲安排寶玉上雲南,兩人約有小半年的功夫沒見過了。這會子見麵了,倒是越發親親熱熱的。    二月初春,去歲寒冬的殘雪俱都消融了。大地開化,萬物複蘇,草木發芽,真是好一片春光明媚。雖因太後薨歿之事不許筵宴音樂,但向來喜好玩樂的公子們也早有呼朋喚友三五成群的往郊外踏青去的。就連寶玉,雖說不愛和須眉濁物相交走動,但今年這一個多月來也去了北靜王府並忠勇親王在京城的府邸拜訪。諸如薛蟠這般自元月初一便憋悶在家中的,倒也實在稀奇。    因此寶玉打量著身穿中衣歪在床榻上百無聊賴的薛蟠,不由得搖頭歎息。“大哥哥真是越發憊懶了,整整這一個多月的功夫,我都沒聽到你的消息。難得你這樣一個跳脫活躍的人,也能在家中悶得住。”    “這不是趕上了國喪之期嘛!你也知道我愛玩鬧,行動便鼓搗出好大動靜來,若是擱在旁人眼中,難免覺得紮眼。越性我就貓在家裏不出去,也省得旁人要尋釁挑刺的。”薛蟠說著,伸手將莊子上特地送來的新鮮瓜果推到寶玉麵前,又開口問道:“你去雲南這一路,感覺如何?”    賈寶玉聞言,便不由自主的唉聲歎氣起來,口中連連說道:“別提了,去的時候各處都好。隻是回來的時候,偏生惹到了一個不該找惹的人,如今煩的我都頭疼死了。”    薛蟠聞言,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連忙起身問道:“什麽不該招惹的人,你倒是和我說說?”    於是寶玉遂將眾人到了西南邊境之後,遇上忠勇親王的事情給說了。    薛蟠一聽,連忙說道:“這個忠勇親王我還是有印象的,看起來倒也是個性格耿直,脾氣爽朗的人。皇宮賜宴那會子,他還仗義執言幫我說了許多好話。我倒是對他印象挺好的——聖上也和我說,他這個哥哥是個很純粹直率的人,十分可交。你怎麽一副很頭疼的模樣?你不喜歡他?”    寶玉突然通紅了臉麵,有些不自在的說道:“也不是頭疼。我隻是不耐煩他一見我的麵兒就說什麽‘男兒丈夫,本該血戰沙場,做出一番事業。豈能日日廝混內幃,鼓搗這些個胭脂水粉的’。你說我鼓搗我的胭脂膏子,與他什麽相幹?”    薛蟠凝神,看著賈寶玉口上不悅,眉宇間卻斯斯艾艾的模樣,不由得輕聲一笑,開口說道:“那你覺得,忠勇親王是否是那種草菅人命、武死戰的沽名釣譽,國賊祿蠹之流?”    賈寶玉訕訕的看了薛蟠一眼,低著頭嘀咕道:“我到了西南那一會兒,正趕上邊塞打仗。敵軍潰敗之下也將我和商隊的人衝散了。差點兒沒被敵軍的流寇給殺了,是忠勇親王及時救了我。後得知我是跟著薛家的商隊過來的,又說他此番打了勝仗,全賴大哥哥的火炮之功,便執意護著我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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