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煌、徒藉兩個跟了許久也沒看出個名堂來,不免覺得掃興。當下拱了拱手也各自離開。臨走的時候,徒煌特意當著徒臻的麵兒問道:“夷人俘虜之事你要著緊處理才是。”    他這樣催促,除了閑極無聊之外,更好奇的是薛蟠點石成金的手段。不明白薛蟠究竟能在一群俘虜身上找出什麽樣的金山來。之前為了麵子還能稍稍忍耐,如今五哥業已投誠,大家都算是自己人了,他也就無所謂壓抑心中的好奇。    薛蟠看著徒煌火急火燎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開口說道:“馬上就是上皇的壽誕了,我還要準備歌舞劇的事兒呢!”    徒煌聞言,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嘀咕道:“沒事兒找事兒。”    不等薛蟠說話,徒臻皺了皺眉淡然說道:“歌舞劇之事牽連甚廣,不容有失。不過夷人之事也事關重大,南安郡王也想要在這幫俘虜身上挖出西洋火炮犀利的原因。這兩日帶著不少工部的官員接觸俘虜呢!你們此時過去倒也能相互輔助一二。”    此言一出,眾人俱都目光灼灼的看著徒臻。    徒臻不動聲色的說道:“若是沒什麽大事的話,明日你就跟著蟠兒一起去鴻臚寺吧!”    徒煌含笑應了。    薛蟠撇了撇嘴,並未反駁。    這廂兩位王爺轉身而去,徒臻又默默的將薛蟠一直押送回了忠信侯府。薛蟠輕聲笑道:“四爺要不要進去坐坐?”    徒臻搖了搖頭,解釋道:“宮中還有不少折子沒批。”    也就是不進去了。    薛蟠了然的點了點頭,和徒臻拜別之後施施然的進了忠信侯府。    徒臻負手站在門口,一直看著薛蟠進了大門之後才轉身離開。不遠處一直守著的暗衛連忙牽了馬車過來。登上回宮的馬車之後,徒臻麵無表情的從袖口中掏出一支梅花,白皙的指尖輕輕滑過殷紅的花瓣,有種絲滑柔順的感覺。徒臻想到之前薛蟠的窘迫,一抹笑意從眼中一閃而過。    視線又掃過小幾上的半包栗子,徒臻皺了皺眉,拿起一顆剝好放入口中。不知道是因為涼了還是別的什麽緣故,總覺得沒有之前蟠兒喂的好吃。徒臻毫不可惜的抓起栗子扔到窗外。目光冷冷的看著那包栗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在雪地裏。幾顆栗子就這麽滾出包裹散落出來,在白雪的映襯下愈發顯出黑漆漆的色彩。幹巴巴的全然沒有放在蟠兒手中時候的香鬱誘人。    馬車繼續前行,不過幾息間那被拋棄的栗子就再也看不到了。徒臻放下窗邊的簾子,靠在馬車背上默然不語。    半晌,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從口中溢出——        第70章 勾心鬥角各自盤算 詭計百般遮掩真心        月上樹梢,清冷的光輝傾灑大地。三三兩兩的宮女太監提著宮燈穿梭在宮闕殿宇之中,將一盞盞懸掛在簷下或者樹立在白玉石階兩旁的宮燈點燃。片刻功夫,整個皇宮恍如白晝。    乾坤宮屹立在所有宮闕的地勢最高處。此刻燈火通明,仙樂紛紛。恍惚間仿佛天上仙境一般。這座在新皇即位之後下大力氣建造的殿宇雄闊壯麗,美輪美奐。仿佛神仙妃子一般的美貌宮女和衣著華麗,雲鬢鳳釵的妃嬪們正聚集在大殿中歡歌笑語。大殿上首的位置空缺,皇太後正襟危坐在下首,無意識的看了一眼空缺的龍椅,一雙柳葉眉微微蹙起。    一旁敏太妃聞言笑道:“不是說上皇在偏殿有要事處理嗎?我等耐心等待就是了。”    皇太後看了敏太妃一眼,含笑回道:“我隻是擔心上皇的身子骨罷了。隻恐他太過操勞,費心費神。也不知道今日上皇有沒有按時吃飯。”    更擔心的卻是,一個已經退了位的帝王,緣何如此操勞繁忙。難道他對臻兒不滿意嗎?    敏太妃聞言,眼神閃爍一番,看似不經心的說道:“德太妃姐姐最近來乾坤宮很勤,想必聖上的身子骨她最清楚不過的。”    “正是,你若不說我還忘記了。”皇太後說著,神情關切的衝著德太妃問道:“妹妹這兩日貼身伺候上皇,可知上皇這兩日胃口如何?”    德太妃心中暗恨,麵上卻笑容真誠的說道:“上皇深諳養生之道,一舉一動都符合禦醫的醫囑。”    皇太後定定看了德太妃一眼,緩緩笑道:“既然如此,本宮就放心了。聽說徵兒這兩日總是進宮探望上皇,想來父子說話契合,上皇也開心不少呢!”    在座妃嬪俱都敏銳的察覺到了皇太後稱呼的轉變,不由得心下一動,暗暗打量著德太妃。    德太妃看在眼中,神色越發雍容坦蕩起來。    不提正殿中各宮主位如何心思。且說偏殿當中,一身明黃色常服的上皇袖手半倚在美人榻上,手邊黑漆盤龍祥雲圖樣的小幾上擺放著一包栗子。包裹的油脂因為浸了雪水的緣故,變得柔軟脆弱,盡管已經細心處理過,表麵處還是有些髒汙褶皺的痕跡,邊角處甚至還缺了幾道口子。露出裏麵黑漆漆的炒栗子來。    上皇就這麽視線直直的盯著那半包炒栗子,半晌,輕聲歎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現如今有多少的黎民百姓連三餐都顧不了。這麽好的糧食,可惜了。”    地上跪著的人眨了眨眼睛,卻沒有說話。    那上皇信手拿起一隻冰冷的栗子放在掌中,看了一會兒,又將那栗子放回小幾上,拍了拍巴掌說道:“雖然這栗子是剛炒好,熱乎乎的最好吃。可即便是冷卻了,味道也還不錯的。如此就棄如敝履,可見是往日富貴慣了的,絲毫不能體會那等青黃不接之苦啊!再者古往今來都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雖然有物競天擇的道理在當中,不過到底冷情冷性了些。”    語畢,目光柔和的看著下首跪著的人道:“上官卿以為然否?”    地上那人悶聲說道:“上皇心思,微臣不敢揣測。”    上皇眼中閃過一抹惱怒,片刻間又壓抑了下來。柔聲勸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個脾氣,一點兒也沒變。你要知道,朕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你。”    那人低頭,沉默不語。    究竟目的如何,事已至此,不必追究了。隻是視線掃過小幾上冰冷的栗子,心中閃過一抹悲涼。大抵都是同命相連的感慨,被利用過後就棄如敝履了嗎?    上皇的視線也轉移到了那包栗子上頭。沉吟半晌,輕聲歎道:“萬壽節的安排,可以撤下了。”    那人低垂著腦袋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上皇仿佛看見了一般,輕聲解釋道:“原本以為他在臻兒心中應有一席之地。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番逢場作戲的君臣相得罷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冒著得罪薛之章那個老狐狸的風險去轄製他。恐怕在臻兒的心中,即便是他也是可以取舍的。”    天家父子,勾心鑽營到如此地步,究竟還有什麽不能取舍的?    那人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低頭不語。    上皇看在眼中,竟然愈發聊賴的說道:“朕也是辛苦得緊。原本以為朕選的繼承人是個真正純孝無依的,需要朕的扶持。誰知道……”    誰知道竟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呢!    當日他忙著鎮壓已有反心的太子和瓦解權傾朝野的忠廉黨羽,嘔心瀝血之下難免敗了身子不得不退居幕後拱手讓位。為了日後大計他不得不權益利弊,將老四推上了皇位。原以為自己選了一個無依無靠隻能依附他才能存活的勢單皇子,豈料這小奶狗轉瞬間就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獨狼。他虎視眈眈這麽多年,竟然把自己都騙過去了。隻可惜天網恢恢,到底還是讓他察覺出了不對。    既然得知老四手中還有一股摸不著邊際的暗中勢力,那麽他又怎麽能安心放縱。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雖然已經讓位,但是帝王心性致使他除非徹底死亡,否則絕對不會放下手中的權利。而徒臻……    他若是能夠一直忍到自己過世也就罷了。畢竟這樣一個心性堅韌的帝王對大庸的未來也有好處。可他若是像太子一般失了耐性……那也不能怪他這個做父皇的狠心了。    因此在徒臻暗中將玉佩交給薛蟠並讓他上京的時候,上皇才沒有阻止。原本是覺得這個徒臻爭奪皇位的最大支持者到了京城之後更好擺布。沒想到……    視線移回到小幾上的那包栗子上。上皇自嘲一笑,天家無情意,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卻奢望別人有,要不是今日徒臻隨手的舉動讓他窺破了事實。恐怕自己真的會使手段將薛蟠挾製住。倒那個時候,恐怕薛之章也不會束手就擒。這個老狐狸雖然離了金陵的大本營,可薛家世世代代在江南經營,如今又聯合了甄家和林家,手中究竟有多少底牌他都不清楚——    想到這裏上皇心中一動。猛然起身,看著小幾上殘破不堪的栗子,若有所思的笑出聲來。    也許……徒臻那個小狐狸就是這麽打算的。    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借著自己的手逼迫薛家上下傾力站到他那邊去?    上皇自以為了悟的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的起身換了衣服。開口吩咐道:“薛蟠那小子不是要鼓搗西洋玩意兒嗎?你四下通知鴻臚寺和工部,無論他又什麽要求,盡力配合就是。就說……朕也眼巴巴的看著他能折騰出什麽東西來?若是於國有益的話,朕就給他封功。”    語畢,神情愜意的邁出偏殿。外頭,一陣歌舞升平。    與此同時,乾清宮內也是一片算計聲聲。    徒臻悶頭將今日積壓的折子全部處理之後,有些疲乏的靠在龍椅之上,伸手捏了捏酸楚的眉間。    林墨之低聲奏道:“啟稟陛下,那包栗子已經被錦衣衛的人撿走了。”    錦衣衛,就是上皇手中的私密勢力。即便是徒臻即位之後,他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根本不曾對徒臻提及。    一旁忠純親王徒襄有些狐疑的問道:“四哥,你為什麽會將那包栗子扔出去,留下來的話豈不是更好嗎?”    徒臻淡淡看了徒襄一眼,開口說道:“十一弟難道不知,凡事過猶不及嗎?”    徒襄默然挑眉,不語。隻是神色間的疑惑毫不掩飾的展現出來。    徒臻並沒有解釋,隻是將目光看向一旁的林墨之。    林墨之淡然說道:“忠信侯是個十分聰明的人。”    因為聰明,所以會比更多人看得透徹。而徒臻最終想要的隻不過是薛家的傾力效忠罷了。可不是將薛家推得越來越遠。當初將薛家上下招上京城的時候雖然有些小打算,不過世易時移,凡事也不可能一成不變的。    隻是……    林墨之狐疑的看了徒臻一眼。雖然他對於薛家早有安排,不會讓蟠兒在這場角逐較量中受到什麽傷害。可是徒臻的臨時抽手,還是讓他覺得奇怪。    想到最近徒臻明裏暗裏的轉變和動作,林墨之隱隱覺得徒臻的想法沒那麽簡單。不過上位者的心思與他無幹,他隻要保證在自身以及親友的安全下圓滿完成任務就是了。    想到這裏,林墨之搖了搖頭,將不相幹的思緒甩出腦中,沉聲奏道:“回稟聖上,我們安排的官員已經借著這次的吏部考核全部下放到基層當中。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相信經過幾年曆練之後,他們大半會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    徒臻聞言,淡淡應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就算是滿朝文武大多數都不看好他如何,就算是四王八公大部分都不將他放在眼裏又能如何。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曆來識時務者為俊傑,至於那些頑固不化的……    徒臻輕笑一聲,看著香爐中嫋嫋盤旋而上的青煙,默然不語。    既然想要當祭品的話,那就有成為祭品的覺悟吧!屆時煙消雲散,與人無尤。    “什麽味道?”沉吟半晌,徒襄突然吸了吸鼻子,開口問道。    徒臻不動聲色的說道:“養心殿裏能有什麽味道?除了水果就是香料。”    “不對。”徒襄狐疑的皺了皺眉,搖頭說道:“好像是梅花——”    “也許是外頭梅林傳過來的香氣吧!”徒臻不以為然的說道:“時候不早了,爾等退下吧!”    “可是——”徒襄還要反駁,看著徒臻滿不在乎的模樣,隻得躬身應道:“微臣告退。”    等徒襄和林墨之兩人俱都退出養心殿之後,徒臻輕歎一聲。伸手從層層疊疊的奏折下麵抽出一小支梅花來,把玩半晌。陡然摘下腰間的荷包,將裏頭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花枝上的梅花一瓣瓣摘了下來放入荷包中,湊到鼻端輕嗅。    半日,唇邊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第二卷:一入廟堂斬陳規    第71章 缺銀錢薛蟠思殖民 審鴻臚夷人突放言        宮中的風雲變幻,鬼蜮勾讒薛蟠自是不知道的。他也沒那個興趣攙和進去。所以在林墨之登門拜訪的時候,他也沒想過私下打聽徒臻的舉動。還是林墨之主動說起了徒臻扔栗子一事兒。薛蟠聽了,表麵雖然無所謂,但到底心裏還是愉快的。畢竟沒人願意給人當靶子使喚。    林墨之瞧著薛蟠一臉懵懂的作態,心中微微歎息。若說聰明的話,薛蟠絕不比他差到哪裏去。隻是不知為何,從上輩子始,薛蟠就有意無意的掩飾自己的能力。你說他是扮豬吃老虎吧,可他確實沉得住氣。你要說他真就是個什麽都不在乎的人,倒也不像。不過你不惹到他的時候,他就跟個兔子似的沒什麽危險倒是真的。    可是人生在世,總會有點念想。期望能夠得到什麽東西,或功名利祿,或錦衣玉食,再或者安平一世。有需求就會有欲望,這一點上薛蟠雖然也有,但總讓人覺得這些東西有就有了,若是沒了也不稀罕的感覺。說到底,還是沒在乎過什麽東西。可他真的就不在乎?    明知被人利用卻沒有一絲不甘願,明知被人算計也沒有半點的急躁不安。究竟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城府太深?    有那麽一刻,林墨之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薛蟠是怎麽想的。他就像是一盆清水,透明的讓你能一眼看穿。可懂得物理的人也都知道,因為陽光折射的作用,人們肉眼看見的水中的深淺並不一定就是真的。    林墨之下意識皺了皺眉,一時間倒有些恍惚莫名了。    薛蟠冷眼瞧著,嘻嘻笑道:“別把你心理分析的技能用在我的身上。每天都這麽費盡思量的你都不累?”    林墨之心中一跳,不動聲色的說道:“工作嘛,職責所在。”    “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要勞逸結合才是。”薛蟠笑眯眯的說道:“明兒我要和忠睿親王一起去鴻臚寺,你要不要跟著?”    林墨之扯了扯嘴角,不以為然的說道:“你們是去拷問俘虜,我跟著做什麽?”    “用你純熟的心理學知識拷問他們,徹底瓦解他們心中堅固的壁壘,快速獲取我們想要的資料和信息。”薛蟠眯了眯眼睛,開口笑道:“這是為國家效力啊!”    林墨之搖了搖頭,他也知道徒臻對於這批夷人的看重。明裏讓南安郡王著手處理此事,吸引了大部分人包括上皇在內的注意力。暗中卻不惜花費重金以他人之名在天津衛成立了造船廠,搜刮了許多會造船的夷人和經驗豐富的民間老工匠研究那兩艘被俘獲的戰船。花錢如流水似的,恐怕也想快點組建起炮尖火厲的海軍吧!    自古出口多利潤。海外商隊的盈利在薛家所有的生意中也占據前三。得到了薛家財力支持的徒臻自然也意識到了海外貿易的巨大利潤。在薛家的暗地搭橋下,徒臻現如今已經派出粘杆處的人和揚州一帶的走私船商勾搭起來,悄悄做起了海上的生意。甚至不動聲色的收買了不少海外國家的貴族,將建造炮船的資料偷了回來。也暗地裏買了不少最新的炮船,甚至還冒充海盜在琉球一帶盤桓,專門打劫那些過來做生意的夷人商船。所得利潤全都投入到了天津衛的造船廠。    畢竟天朝上國的心思作祟,徒臻一門心思想要製作出精良的炮船。他無法忍受那些未開化未受儒家禮教的夷人們比大雍朝的百姓還聰明……不就是造船嘛,堂堂天朝百家爭鳴,奇人異事無數,總不會被這麽點小事兒難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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