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阿素退無可退,李承平越發狂熱地興奮起來,就在他揚手要下令時,忽聽背後有人朗聲道:“且慢。”


    阿素尋聲而望,卻見一人大步走了進來,竟是薑遠之。


    第161章 複國   魏王領軍凱旋


    李承平驀然回身, 眸色幽深,劍拔弩張間薑遠之已然被東宮翊衛扣住,阿素才發覺他竟是孤身一人前來, 未帶親隨。


    薑遠之被牢牢按在地上,李承平居高臨下望著他,神色陰沉不定,似乎拿不準他此行的來意。


    然而薑遠之卻並無懼意, 反仰麵望向李承平, 冷道:“太子乃國之儲君,難道便是這般禮賢下士?”


    李承平一怔,進而獰笑道:“死到臨頭,還擺這些架子。”


    他知道薑遠之是李容淵的人,也並不信他此刻會投靠自己, 更兼此時已將阿素擒住, 裏外俱是自己的人,自然有恃無恐。


    見李承平成竹在胸的樣子, 薑遠之不禁歎道:“大難臨頭而不自知, 太子當真好氣度。”


    這便是實打實的嘲諷了, 怒意油然而生,李承平揪住薑遠之衣襟將他拽起,厲聲道:“你再說一次。”


    薑遠之卻不慌不忙掙開,撣了撣衣衫上的塵土道:“看來,對於自己的處境, 殿下並非一無所知。”


    李承平沉著麵孔望著薑遠之, 周遭的翊衛圍了上來,卻被他以眼神止之,薑遠之氣定神閑道:“殿下如此行事, 無非是要將她交給突厥人,以挑起魏王與畢迦羅可汗的紛爭,好坐收漁利。”


    說這話時薑遠之的目光落在阿素身上,聲音卻猶如一聲驚雷,在眾人耳畔炸響。


    李承平的心事被戳穿,麵色突變,右手緊握著佩劍,似乎下一瞬便會將他斬於劍下。阿素被困在牆隅,不禁抬眸望向薑遠之,心中湧起一陣陣波瀾,此時他來,究竟是敵是友。


    薑遠之似乎對阿素沒有一點興趣,看也不看她一眼,李承平森然的目光在薑遠之身上滾過了三圈,仿佛在猶豫是殺了他滅口,還是容他繼續說下去。薑遠之並不在意,不徐不疾道:“隻是殿下的計劃,有一個極大的漏洞。”


    李承平頓時抬眸。


    見吸引了他的注意,薑遠之淡淡道:“殿下可曾忘了,如今元子期手握重兵,若叫他知曉,如何放過殿下?”


    李承平自知元子期正在南城,若得知此事風聲並不能輕饒自己,然而他已再無退路,隻能鋌而走險,妄圖挾持阿素從東麵出城。


    隻是終究心虛,此時聞薑遠之之言似有破局之法,李承平雖心急,卻冷聲道:“那又如何?”


    阿素直懸著一顆心,定定望著薑遠之,不知他會說出什麽話來。屏息凝神間,隻見薑遠之削薄的唇輕啟:“我確有一策要獻與殿下,隻是……”


    隨著他的尾音慢慢挑起,李承平目光中也越發熱切,阿素忽然感到一陣冷意,她隱約覺得在場的所有人都落入一個圈套中。而此時的薑遠之是陌生的,再沒有一刻如這般令阿素深深感受到他的野心,仿佛他才是掌控全局之人。


    李承平卻渾然不覺,隻一瞬不轉地盯著薑遠之,見將他的胃口吊得夠了,薑遠之卻賣了個關子道:“隻是事成之後,我有一個條件,隻望殿下應允。”


    李承平不耐道:“若真成事,世間便沒有孤王滿足不了的願望。”


    是極狂妄的口氣,薑遠之倒像是早將他拿捏住一般,微微笑道:“那便一言為定。”


    李承平嗤道:“那也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他似乎再不願等,果斷命人將阿素帶走,青窈與琥珀都被推搡在地上,青窈的額角磕破了一處,鮮血橫流,卻依舊伸著手想抓住阿素,那景象頗有些慘烈。


    阿素知道李承平是要將她交給突厥人,此時反倒鎮定,被東宮翊衛挾持著向外也不硬抗,隻小心護著腹中孩子,然而還未走出一步,果然被薑遠之攔住。


    李承平眯起眸子望著他,薑遠之淡淡道:“殿下應先將她送往南城,威脅元子期,找機會取他項上人頭,收編元氏部曲,以清繳城中異己。待魏王回城,緊閉城門,讓他與城外突厥人互相消耗,平定山河指日可待”


    這番話說的極有條理,阿素烏黑的眸子頓時睜得極大,她知道薑遠之必不會讓李承平擒了她去,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欲取阿耶性命,


    這番話究竟是假意還是真心,阿素已無從分辨,隻覺熱血上湧,怒道:“耶娘一向待你不薄,未想到你竟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


    薑遠之依舊是雲淡風輕樣子,見此情景阿素不由悲切,嘴唇微微發抖。


    李承平無暇他顧,心中急劇地思索。薑遠之說的有理,若能控製長安局麵,將李容淵關在城外,倒比他去洛陽登基要更站得住些。


    負手在穀倉中走了幾圈,李承平焦躁道:“即便拿得下元子期,姑母那邊又如何……”


    薑遠之打斷道:“長公主孤身一人在宮中,身邊不過是些文臣,不足為懼。”


    像是為了打消李承平的疑慮,薑遠之沉靜道:“如今長安城中萬騎皆由我掌控,而我為殿下所用,長公主不過一介女流,又何足為懼?”


    說罷抬手揚起一紙調令,阿素隱約辨別出上麵蓋的印鑒正是李容淵交與自己保管的那方,原來薑遠之是早有預謀,從她這裏騙了印去,好調遣禁軍。


    昨日一幕幕在眼前劃過,此時阿素方知薑遠之用心,原來自己終究信錯了人。


    她又悔又急,不由有些眩暈,身體一顫,卻是被薑遠之扶住。她極憎惡地掙開,薑遠之並不以為意,反向挾持她的東宮翊位訓斥道:“好生看著魏王妃,如今她可是重中之重,不能有一點閃失。”


    阿素麵色蒼白,抬眸望向薑遠之,緩緩道:“不勞薑令丞費心。”


    這七個字說的咬牙切齒,薑遠之卻神色淡然。見李承平著意部署,未注意此處,阿素低聲道:“即便我死,也不會讓你去害我阿耶。”


    薑遠之揚起唇角道:“可是,你還有孩子。”


    這話拿捏得極準,阿素此時才體會出他洞察人心的可怕來,若她一人,頃刻自盡,自不會讓李承平拿她去威脅阿耶,然而此時,卻不得不得顧及腹中的孩子,不能妄動。


    薑遠之本欲再嘲諷幾句,見阿素眼眶通紅,輕嗤一聲,便不再開口了。


    隻是李承平依舊在猶豫,即便如薑遠之所言,他拿得下元家,城外的突厥人卻不好退,若是城破,恐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幹脆還是出逃洛陽,留李容淵與畢迦羅可汗拚得魚死網破,想到此處,他的目光又落在阿素身上。


    然而見阿素與薑遠之相距極近,不由警覺道:“你們做什麽?”


    薑遠之聞言頓時從阿素身畔退開,見李承平舉棋不定的樣子,微微歎了口氣。看來隻能使出殺手鐧,他走到李承平麵前,沉聲道:“殿下無需憂心,突厥本為遊牧民族,圍城不過劫掠,又將與李容淵正麵交鋒,想必大有折損,到時候隻要讓他們滿足,自可保長安無虞。”


    李承平嗤道:“說得輕巧,那畢迦羅可汗又如何輕易滿足。”


    薑遠之望了他片刻道:“殿下可曾知道,所謂高昌麴氏的寶藏。”


    李承平聞言瞳孔緊縮,傳聞高昌王庭有寶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得之者得天下,而且最令人渴望的是其中藏著關於長生的秘密,許多人求而不得,這其中就包括廢後高氏一脈,為討好皇帝,不惜借戰事之名更換北疆守將,數次前往高昌探尋,皆不得。難道麵前之人竟與之有所關聯?


    李承平麵色沉沉,薑遠之也不賣關子,平靜道:“求而不得,隻因大部分人都尋錯了方向,寶藏其實與高昌王庭並無關聯,即便踏破麴氏也是無用。而是在百餘年前,桓氏亡國之時,薑夫人派大將淩襄將寶藏從中原運往西北,做複國之用,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開啟寶藏的鑰匙則是一柄劍。”


    阿素的心跳得極快,她知道薑遠之說的那寶藏其實已為李容淵所得,卻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曲折。


    李承平也驀然色變道:“為何你知道的如此清楚,難道……你是!”


    薑遠之笑道:“不錯,我便是桓氏後人,天不亡我,一切終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李承平此時才悟到他的最終目的,不由倒退一步,厲聲道:“將他拿下。”


    東宮的翊衛頓時上前,薑遠之卻不懼,淡淡道:“殿下慌什麽。”


    此時有人驚惶報道:“稟殿下,穀倉外已被萬騎包圍了。”


    李承平此時方知,薑遠之敢孤身一人來,自然留了後手,不由陰森道:“孤現在便可殺了你這亂臣賊子。”


    薑遠之卻笑:“殿下殺了我又有什麽好處呢,不如與我合作,共贏天下。”


    李承平顫聲道:“你要……”


    薑遠之道:“我助殿下登基,並退突厥,隻要殿下允諾,以黃河為界,天下兩分。”


    此言擲地有聲,而李承平此時方知,原來比他更想要黃河以南的東都洛陽的人是薑遠之。桓氏本據洛陽為帝都,在中原世族根基極穩,他若以桓氏之名起兵複國,必得呼應,此時有底氣說得出這話來,想必早已計劃好。而李氏三代基業,不能毀在自己手中,想到此處,李承平斷然道:“休想。”


    薑遠之淡淡道:“殿下拒絕我容易,隻是拒絕了我,也隻有死路一條。”


    李承平急促地喘息,他知道薑遠之說得無錯,如今他進退維穀,猶如困獸。


    望著對峙的二人,阿素心跳得極快,視線中的薑遠之麵目清晰,她卻覺得一點也看不透他,更不知道若如他所言,要如何處置自己,而他又要如何對待李容淵。


    然而薑遠之卻像絲毫沒有這些困擾般,隻靜靜望著李承平。


    過了許久,李承平猙獰的麵目有了些鬆動,終於想明白一般,他狠狠道:“說罷,接下來要如何做。”


    像是料到這般結局一般,薑遠之道:“那便一切聽我安排。”說罷,即刻上前,要帶走阿素。


    阿素望著薑遠之不由後退,李承平喝止道:“慢著。”


    他也知道眼前的魏王妃幾乎是自己全部的籌碼,這穀倉終究是他的天下,隨著他發令,東宮的翊衛即刻上前,將薑遠之攔住。


    薑遠之眸色一深,退開道:“也罷,那殿下便親自帶她去南城,解決了元子期,便再無後顧之憂。”


    阿素心中打了個突,薑遠之一味想引李承平去南城,究竟是為了什麽?李承平也有些猶豫,薑遠之見狀,淡淡道:“方才說到,開啟寶藏的鑰匙是一柄劍,如今在元劍雪手中,無論如何,要先得到這柄劍。”


    李承平蹙眉道:“若你真是桓氏後人,為何這柄劍竟不在你手?”


    薑遠之歎道:“此劍喚作龍脅,原是我曾祖桓衝佩劍,後贈與麾下大將淩襄,後世子孫不肖,交友不慎,以至如今流落民間,又為永仙公主所得,贈與靖北王世子元劍雪,殿下若是不信,待取此劍一驗便知。”


    阿素不由睜大眼睛,阿兄這柄劍的來曆,她的確知曉一些,起先這劍是在李容淵那裏,她隨李容淵去平康坊,悄悄見到他請一位六指俠盜去盜寶,報酬便是那柄龍脅,後來不知怎麽被永仙得了,送給阿兄,還是她打的劍穗。如今想來,這柄劍莫不是薑遠之贈與李容淵的,而他所說後世不肖子孫,莫不是指的是自己。


    阿素正思索間,李承平似也拿定了主意,向薑遠之道:“如此,就按照你說辦。”


    是要送她去南城的意思,阿素猛然抬眸,深深望著薑遠之,不願信他竟真要取阿耶性命,然而……她同時也知道,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成就帝業者絕不會感情用事,薑遠之如此,李容淵亦如此,皆是手腕鐵血,緊緊咬住下唇,阿素隻覺指尖發顫,然而打量薑遠之,卻見他表情淡淡,甚至有一瞬如釋重負。


    阿素很快被挾著出了穀倉,李承平不許任人靠近,親自押著她上了牛車,也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不遠處東城門外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隆聲,一隊探路的斥候飛奔入而來道:“魏王,魏王領軍凱旋!”


    第162章 城下   第一次知他竟為自己可以做到這一……


    誰也不曾料到李容淵竟回來得如此迅疾, 若按照李承平所想,至少還有三日他這九弟才會回返。而那時他早已出逃洛陽,突厥人也早已將長安劫掠一空, 留給李容淵不過是一座死城。


    然萬萬沒想到,李容淵竟以雷霆之勢趕回長安,而且既報凱旋……李承平的目光落在報信的斥候身上,果聽他朗聲道:“魏王與攻城先鋒遭遇, 斬其大將, 一舉擊退突厥主力。”


    本是捷報,李承平卻攥緊了佩劍,麵色也有些發白。竟連突厥精銳也攔不住李容淵,那留給他的時間自也不多了。


    方才薑遠之所言雖在理,李容淵的突然出現卻打亂了一切計劃, 看來先發製人搶先在長安登基的路是行不通, 李承平想,好在他尚有人質在手……


    感到李承平的目光森森落在自己身上, 阿素才反應過來如今有多危險, 若方才李承平對她還未起全然的殺意, 那如今便是下定決心要將她置於刀鋒之上。


    阿素不禁後退一步,臉色有些蒼白,薑遠之卻比她更快地喚住李承平道:“殿下稍安。”


    說這話時薑遠之的眉峰也蹙得很緊,李容淵的突然回城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也將原本立於危樓之下的李承平逼至絕境, 使他再無退路, 不得不鋌而走險……鮮血的氣息在穀倉中彌漫,薑遠之急速思索,李承平恐怕並不會再聽自己的話, 為今之計隻有……


    轟隆的巨聲再次炸響,“突厥人退走了!”不知是誰喊出了一聲,接著浪潮般的呼喝聲震得穀倉大地都在顫動,眾人皆意識到這是勝利的歡呼,李承平心中繃得很緊的那根弦應聲而斷,他斷然喝道:“抓住他們。”


    這句話自然是衝著已扶著阿素的薑遠之說的,他半抱半強迫想將阿素帶出穀倉,然而阿素根本不配合,烏黑的眸子瞪著他,僵持間東宮的翊衛已上前將薑遠之扣住,穀倉外薑遠之帶來的萬騎聞聽動靜也衝了進來,奈何李承平掌握主動,牢牢將阿素挾住,無人敢輕舉妄動。


    望著萬騎諸人刀鋒間的寒芒,李承平向薑遠之冷道:“原來你真正的目的,是她!”薑遠之此時再次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微微歎了口氣,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李容淵的突然之舉打亂了一切,然而此時他清秀的眉目卻並沒有倉皇,沉聲道:“若是殿下此時放人,魏王寬仁,我以性命擔保,日後並不會為難殿下。”隨著他的話音,萬騎諸人縮小了包圍,嚴密地堵住了穀倉的出口。


    阿素訝異望向薑遠之,難道他此前鋪排竟是為了救自己?然方才他侃侃而談,對阿耶也並未留情,這讓阿素又不由遲疑。


    李承平居高臨下望著薑遠之,冷笑道:“以性命擔保?也要看看你究竟有沒有命活到那時候。”


    說罷他猙獰道:“我得不到,誰也別想要,小九既要著長安,我就給他一座死城,要她一起陪葬!”


    說罷狠狠扭住阿素的下頜,幾乎要擰斷她纖細的頸子,果然見薑遠之的神情淩冽,李承平仿佛發覺一件極有趣的事一般,陰森道:“要你的人都退下。”


    李承平的大掌極有力,在阿素頜下勒出紅痕,萬騎諸人緩緩壓了上來,薑遠之色入寒霜,他努力掙開桎梏,望著李承平猙獰的麵目緩緩道:“慢。”


    而隨著他發令,原本將李承平包圍萬騎終於讓開了一條道,隻是李承平卻未鬆開阿素,此時她已呼吸困難,幾乎不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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