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淵回來之時,正見阿素裹著被子嘟著嘴,極不開心的樣子,倒有幾分好笑。他悄悄地走近,阿素察覺到人聲,緩緩抬頭,睜著霧蒙蒙的黑眸茫然望他。


    她今夜原本以為李容淵定不會回來,身上又不太舒服,所以睡在自己那間靜室,此時見到他的身影,不由心驚,掙紮著想下榻,然而多飲了些蜜酒,視線模模糊糊,一陣頭重腳輕。


    李容淵眼疾手快抱住她,阿素撲在他懷中,頗有些懨懨。見她臉色蒼白,身上還帶著一絲蜜酒的氣息,李容淵不由蹙眉道:“偷喝了什麽?”


    阿素窩在他懷裏用手一點點比劃,是蜜酒。見她有些醉了,李容淵打橫抱起她向外走。


    被抱得很高,阿素又有些開心。“去哪裏呀。”她靠在李容淵胸膛,拽著他的玉扣小聲道。然而她本來翹著唇角,下一瞬忽然滯了一下,表情也垮了下來。


    見她神色有異,李容淵停下腳步,阿素緊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


    李容淵柔聲道:“怎麽了。”


    阿素哀哀道:“肚子痛。”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她小腹一陣墜痛,腰肢也酸軟的厲害。難受地在李容淵懷中翻了個身,阿素越發不舒服,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李容淵忽然渾身緊繃起來,低頭望著她,沉聲道:”方才食了什麽?”


    小腹墜痛劇烈,像是有人拿著鉤子在裏麵翻攪,阿素隻覺酒醒了一半,冷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難受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汪汪拱在他懷中。


    見她半死不活的樣子,李容淵緊緊摟著她,向身旁之人厲聲道:“傳尚藥局奉禦。”


    奉禦是四品宮官,尚藥局奉禦隻為皇帝後妃診病,然而朱雀得了令,還是即刻取了腰牌進宮。


    阿素隻覺得李容淵將她抱在懷裏走得很急,如一根崩到極致的弦,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緊張,她想說不要緊,忽然感到有什麽溫熱的液體伴隨著疼痛從身體最深處流了出來,身下一片濕潤,李容淵似有所感低頭,正見她羅裙下露出的雪白小腿上蜿蜒著一道鮮紅。


    他的手即刻握上她的小腿,似確認般又緩緩伸開,指尖全是血,血腥的氣息漫上來,阿素一陣頭暈。然而這場景不知觸動了李容淵記憶中哪個點,阿素隻覺他身上最後一根弦也崩斷了,嘴唇顫抖,臉色蒼白。


    第50章 天癸   一片溫熱悉心貼在她小腹柔嫩的肌……


    身下一片濡濕, 經曆兩世,阿素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在經曆什麽。如月之盈虧,潮汐之漲落, 這是每個女子都懂得的隱秘之事。此前她隻覺得胸痛得厲害,卻不知自己的身體早已悄然發生變化。


    前世第一次經曆此事時,阿素驚慌失措趴在阿娘的懷裏,哭得抽噎, 阿娘卻將她摟在懷裏, 親昵地吻了吻她麵頰,欣慰道:“是好事呀,我的寶兒長大了。”阿娘的語氣既喜悅又悵惋,不僅如過生辰一般與她慶祝,隔天還到廟裏布施了許多財帛。


    這下原本不知的人也都猜出是怎麽回事了, 阿素羞窘, 幸好阿兄從未用這件事與她打趣,隻是對她格外看顧, 那些天不許她食涼, 不許她亂動。而當每月到了日子, 她的乳姆都會為她準備好一切所需之物,悄悄用上那件東西,她也能一切生活如常。


    然而這次卻比前世更窘迫,阿素哀歎,怎麽偏偏和李容淵在一起時遇到了這事。被他神情緊張抱在懷裏, 阿素倒真希望自己全然懵懂無知, 還可少上一分尷尬。她埋在李容淵懷中蜷縮起身子,臉頰緋紅,卻怎麽也止不住一陣陣痛意之間, 體內有東西源源不斷流出來,既羞又惱,連話也不想多說。


    李容淵沉了臉扶她起身,一手卡著她的咽喉,一手撫著她的背,是催吐的樣子。阿素知道他擔心自己誤食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然而她哪有什麽可吐,咳嗽了幾聲掙開他的手道:“沒……沒吃壞。”


    李容淵一怔,想到了另一處,即刻撕掉了她半幅裙擺,雪白的肌膚頓時起了一層戰栗,阿素緊緊收起長腿並起膝蓋。李容淵握著她的膝蓋用力分開,低聲道:“讓我看看。”


    他是要尋她的傷處,既然不是內傷,那難道是外傷?他身為皇子身份尊貴,哪會懂這等的汙穢之事,自然摸不對方向。阿素更不能讓他動手,死命掙紮。


    更多的血順著她的小腿流了下,撲蹬間染紅了他素銀的瀾袍和腰間的玉帶,簡直如凶案現場,即便平日裏鎮定自若,李容淵此時臉色也有些蒼白,緊緊抱起她,抿著唇一言不發向外走。


    伏在他肩上時阿素不由想,都說女子月水是天下至陰至毒之物,常人避之不及,不願沾染分毫,若是李容淵發覺了真相,會不會惱羞成怒,將她丟出去。


    她住的靜室離李容淵的寢居並不遠,李容淵抱著她大步邁入帷幕之間,不顧帶倒了榻角的香獸。將她仔細放在榻間,俯身埋在她頸間,片刻後方抬頭,緊緊握著她的手,抖著嘴唇低聲道:“再堅持一會,好不好。”


    身下是上好的錦絲,此時也染上一片鮮紅,阿素悄悄向內縮了縮,祈禱李容淵最好不要發現真相。見他掌中的血跡接近幹涸,阿素一麵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一麵拈起他撕掉的那半幅裙角遞過去,小聲道:“擦……擦一下。”


    就在說話這片刻,朱雀引著一位老者入內,他身後還跟著兩位小童提著醫箱,阿素透過帷幕見到那人形貌,才發覺竟是鮮於通。這位鮮於大夫是景雲年間的一位神醫,幾經征辟才入宮為尚藥局奉禦,不過數年,閱遍宮中珍藏藥典醫書便辭官雲遊,為懸壺濟世舍棄高官厚祿。


    她小時候體弱阿娘也曾請他為自己診過病,所以阿素還認得出他。然不待醫正入內,朱雀見她身下一片暗紅,又緊緊捂著小腹的樣子,頓時了然,唇畔盈上一絲輕笑,即刻上前拉李容淵起身。


    李容淵蹙眉望著她,朱雀踮腳,在他耳畔如此這般說了一陣,他神色先是極驚訝,而後卻終於舒緩。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般,他無可抑製輕笑出聲,眸色深深望過來,阿素知道他定已了然內情,像熟透的蝦子一般,渾身通紅將自己蒙入被衾之中,祈禱李容淵不要發怒。


    帳外的鮮於醫正不明所以,朱雀走出去將情況與他說了,老人撚著長須也笑了起來。見李容淵未惱,阿素鬆下一口氣,方覺小腹墜痛得厲害,前世她也經曆過此事,卻從未像這次一般如此疼痛。


    見她懨懨不歡,李容淵以眼神示意,朱雀向鮮於通道:“還要勞煩奉禦為娘子診一診脈,看看有沒有什麽妨礙。”


    李容淵握著她的一隻手腕伸出帷幕,鮮於通墊著絲帛按上她的皓腕,片刻後眉頭微微蹙起,沉聲道:“可否讓老朽入內一查。”


    李容淵一怔,但知看病要緊,不可諱疾避醫,便命他入內。鮮於通走到榻前,見阿素虛弱無力,冷汗淋漓的樣子,揭開她身上的被衾,隔衣在她小腹之上仔細按壓一番。阿素緊緊咬著嘴唇,李容淵沉聲道:“如何。”


    鮮於通道:“此乃先天之症,女子經行帶下,皆與五髒之中內息運行流轉有關,外力隻可緩解,卻無法根除這悸痛之症。”


    李容淵憂心道:“你是說,以後每月都會如此疼痛?”


    鮮於通歎道:“待老朽開一個方子,仔細調理,興許有好轉。”


    此言一出,阿素蜷縮在榻上一片心涼,萬萬沒想到五娘的體質如此嬌柔,竟有這痛經之症,一次尚且難熬,每個月來一次,還不要了半條命去。她淚眼汪汪地望著鮮於通,李容淵也沉聲道:“先生是當世妙手,難道此症真無藥可醫?”


    鮮於通輕咳一聲道:“也無需過於憂心,這原本是女子閨中之病,待日後成婚嫁人,許無藥自醫。”


    他點到即止,阿素似懂非懂,李容淵卻似鬆了口氣,命朱雀引他開方子抓藥。鮮於通即刻躬身告退,走到書案前寫下一張方子交與朱雀,又囑咐一番,便帶著兩位醫童回宮去了。


    送走了鮮於通不多久,朱雀便捧著一碗薑紅的藥汁來,李容淵將她攬在懷裏,一口口喂她,阿素雖嫌苦,但渾身酸軟脫力,還是任他一口口將藥喂了下去。


    她身下又流了許多血,這臥榻之上一片暗紅,阿素已破罐破摔,此時不留痕跡向內挪了挪,用被衾偷偷將其掩好。然而自己猶嫌髒汙,李容淵向來愛潔,此時卻似並不介懷,反倒如劫後餘生,心情倒很好。


    他雖不動,朱雀卻在一旁嗔道:“請殿下起身,避一避晦氣。”又命飲瀾打水來,要給阿素擦洗。


    阿素覺得身上身下一片黏膩,小聲道:“我要沐浴。”


    朱雀撥開李容淵,坐在她身畔,語重心長道:“娘子第一次經這事,需知這日子不可浸浴,之後望著她隻是笑。見飲瀾和聽風送了熱水來,琥珀也抱著幹淨的裙裳候在門外。阿素小心望了李容淵一眼,想讓他快些出去,忽然想起這裏本是他的寢室,又頓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李容淵會意,意味深長打量她一番,微微翹起唇角,起身而去,阿素猜他大約要去湯泉室。朱雀吩咐飲瀾與聽風準備幹淨衣物伺候他沐浴,自己留下來陪阿素。


    知道她第一次經此事,朱雀歎道:“娘子如今成人了。”如前世的阿娘一般,朱雀與她講了種種需注意之事,又用巾帛浸了熱水仔細為她擦洗,最後命琥珀拿過新衣,還有一幅月事帶。那月事帶是用綢布密密縫好,中間是棉布夾著草木灰,每過一個時辰隻需將草木灰的芯替換了,身上便又清清爽爽。阿素前世也用過這些,雖有些不好意思,但倒不抵觸。


    朱雀幫她換上,扶她坐在矮塌上,將一個灌好湯婆子塞進她懷裏暖著,才與琥珀一同收了那榻上染髒的被衾與茵褥,重鋪了床。


    阿素捧著湯婆子,見朱雀與琥珀正抱著被褥向外走,屏後珠簾一掀開,李容淵邁入室內,一片清朗。他似方沐浴完畢,烏發放下來,隻著一身素色中衣,飲瀾以巾帛為他擦幹濕發,阿素不經意撇見他領口一片肌肉線條流暢的胸膛,頓時別過頭去。


    她如今身有月事不潔,自然不能再留在這裏伺候,於是小心走下矮榻,然而剛邁出一步,便聽李容淵淡淡道:“過來。”


    阿素僵在那裏,看著朱雀領著琥珀等一眾人都退了出去,知道李容淵是喚自己,隻能抱著湯婆子小心翼翼走入帷幕之中。她站在榻邊,李容淵捏著她的手腕將她拖上榻。


    像是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般,李容淵從身後將她摟在懷裏,他發間帶著新鮮的水汽,濕潤好聞。阿素被緊緊按著貼在他胸膛上,背後一片滾燙。李容淵的下頜正壓在她肩上,垂眸埋首她頸間,靜默了片刻,忽然無可抑製地大笑了起來。


    連他也嘲笑自己,阿素心頭一陣不平,忽覺懷中的湯婆子一瞬被抽走,李容淵俯在她耳畔,含著她的耳珠低聲道:“……還痛嗎?”


    他的手正從腰間探入她衣內,一片溫熱悉心貼在她小腹柔嫩的肌膚上輕輕按揉,指腹上的薄繭微微有些粗糲,阿素麵上一片灼熱。


    第51章 暫息   細腰不盈一握


    即便再懵懂, 阿素也知如今這般太過親昵,頸間熱氣蒸騰,她隻覺難耐, 卻掙不脫。偏李容淵神情專注,掌心正熨帖在她小腹之上,與她說話的語氣一本正經,倒讓她羞愧自己多慮。


    他的體溫比常人高些, 按揉的力度拿捏地剛好, 阿素覺得小腹之下的抽痛稍解,放鬆下身體,有些昏昏欲睡。朦朧間想的是如今不比以往,以後還要注意男女之防,然而抵擋不住失血後的困意, 在隱隱的除夕爆竹聲之中, 歪倒在身後之人懷裏睡了去。


    漏箭淺浮,殘夜褪盡, 除夕之後便是元日,  若春之華日之曉, 一切都是嶄新的。先前阿素曾央著朱雀在元日裏領她去慈聖寺上頭香,據說有位得道高僧曾在那裏開俗講,可去感受大德吟哦,經語滿堂。


    然而她醒來躺在床上,隻覺身上比昨日更加不爽利, 小腹墜痛直不起腰來, 隻得把這行程也取消了。身邊已沒有李容淵的身影,因今日大朝,皇帝在含元殿召見百官與外邦使者, 他自然是要入宮參加大祭。


    趁四下無人,阿素忍著不適回悄悄回了自己的靜室,琥珀將新裁的一身孔雀羅齊胸裙與她換上,配的是縐紗上襦和綴珠的訶子。如今她已成人了,自然不能再做女童打扮,琥珀這會又是欣喜,又是憂慮,與她梳了一個雙瓔髻。


    阿素跪在瑞獸葡桃鏡前端詳自己,眉目若畫,唇間一抹櫻色,她隻覺明豔,連自己都有些動心。阿素撫著胸口憂心地想,五娘命格弱些,生得如此美貌,恐壓不住。


    方收拾停當,朱雀已經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來,是昨夜鮮於通開得方子。她苦著臉端著碗將藥喝了,朱雀又端來一個小盅,阿素聞著香味接過來,發覺是紅棗茶。朱雀望著她笑道:“是補氣養血的,娘子趁熱吃了吧。”


    阿素麵色微暈,小小嚐了一口,那棗茶是用大食國產的蜜棗烹製,香甜可口,果然很對她的口味。然而阿素沒料到這一世自己這痛經之症竟如此嚴重,喝了藥雖有一股暖流在小腹微微徘徊,然而不一會便又被墜痛擊垮。見她臉色不好,琥珀扶她去榻上躺著休息。


    望著流雲般垂下的帳幔,阿素卻忽然睡不著了。身邊空空如也,似少了些什麽,不知李容淵現下在做什麽……怎麽想起他了,阿素裹著被衾翻了個身,趕走這個念頭。現在宮中定然熱鬧非凡,往年阿娘總會帶著她入宮覲見,少不得能在她的阿婆竇太後那裏討些珍奇的玩意。


    看在阿娘的麵上,她的那些皇子表兄們與公主表姊們向來讓著她,有什麽好吃好玩的肯定要她先挑,倒是永仙有時會和她爭一爭,而阿櫻卻乖得很,隻是在一旁看著。想到此處阿素不由歎了口氣,如今已物是人非,那樣的日子隻留在前塵的記憶裏。


    而正如阿素所想一般,元日的大朝散後,依例皇帝要到清思殿與太後請安。自從得知自己最疼愛的外孫女不幸早夭,竇太後頭風又發,景雲帝在年前齋戒沐浴三日為母親祈福,此時在清思殿中將親自抄寫的《法華經》供於紫檀香案之前,才緩步走到後殿帷幕之內。


    此時太後榻前已經聚集了起眾內外命婦,見陛下親臨,紛紛起身。景雲帝跪坐於臥榻之旁,握著太後的手賀新禧,卻被竇太後揮開道:“可查出眉目了?”


    一旁的安泰知道竇太後問的是阿素落水一事,在眾人皆以此事是意外而蓋棺定論之時,竇太後卻堅持其中定有微妙,安泰不由歎息,阿娘執政多年,未免太敏感了些,若是有人要害她的寶兒,她怎麽會輕饒,隻是事後她也命長子仔細查過,那落水的馬車全無異樣,大約真的是場意外。


    今日是新年之始,不適宜提這傷心事,見皇兄已是一臉不豫,安泰忍者犯起來的陣陣傷心,握著竇太後的手道:“原是我的寶兒福薄,沒機會再多受幾年阿娘的疼愛。”見她又要流下淚來,身邊的阿櫻偎依在她懷裏舉著小手為她擦淚,又望著竇太後道:“阿婆莫再傷心,不然阿姊在那邊又怎能安心。”


    竇太後望著阿櫻歎道:“倒也是乖巧懂事。”說完命宮人取了親手用五彩錦絲串好的春錢給她戴上。宮中原本有春日散錢的習俗,為的是取個好彩頭。以往每年太後親手串的五彩錢隻獨一份,是給阿素的,連諸位公主也沒這個待遇,如今隻因她說了一句話便得了如此殊遇,一旁便投來幾道欽羨的目光。


    更有些看好戲的目光落在一旁受冷的高皇後身上,她生了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然而膝下的嫡公主竟還未有太後的那位外孫女得寵。尤其今年,太後寧可將春錢賞了庶出阿櫻,也沒有賞給她膝下的公主,簡直是大大駁了她的麵子。


    安泰知道高氏在阿娘那裏受了氣,向來隱忍,隻不過是將仇都記在自己身上,隻怕此時更甚。原先她有意退讓,不與她計較,然而經曆抄府一事她知道幕後之人自然包括高氏一門在內,她自不會退讓,方才有意讓阿櫻到阿娘身邊,便是要殺一殺她的氣焰。


    竇太後不喜歡這位繼任的兒媳在宮中並不是一件秘聞,先皇後王氏是她為景雲帝定下的,出身名門,端莊大方。然而並非生得嫵媚,又不會柔以侍君,自然不得景雲帝歡心。宮裏的女人如水流進流出,雖夫妻不睦,但王皇後向來睜一眼閉一眼,直到高氏入宮,一切皆不同。即至王皇後被廢,高氏穩穩坐上了後位,一直過了這許多年。


    景雲帝向來孝順,然而這立後一事上卻獨排眾議,連太後也無可奈何,高皇後自也知道這一點,向來不爭一時,迎著眾人看戲的目光上前,反拭淚道:“可惜少了永寧在身前,這喜慶的日子也冷冷清清。”


    她演得情真意切,還真落下幾滴淚來,安泰不由紅了眼眶。眼見妹妹與阿娘又要在喜慶的日子裏哭做一團,景雲帝忙沉聲安慰,方才那小小微妙便也被揭了過去。


    見太後身體不適,高後領眾內命婦告退。回到長秋殿時,高後身邊的尚宮憂心道:“方才見長公主的態度,似已與中宮生了芥蒂,若陛下真有意將十三公主許給靖北王世子,隻怕她要受些苦楚。”


    永仙是高後的心頭肉,她自然知道景雲帝此舉是想緩和她和妹妹的關係,然而他要和稀泥,卻要犧牲她的愛女,想到此處,終究意難平。見高後不語,她身邊的尚宮又道:“中宮真的舍得將公主嫁到元家去?”


    此時她最小的女兒,六歲的十六公主正抱著她的腿撒嬌。高後歎了口氣道:“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又如何不疼?隻是永仙年齡還小,這婚事到時候做不做數還兩說……”


    她話音剛落,便聽一個聲音沉沉道:“哦?什麽不作數?”


    高後猛然回頭,正見景雲帝邁入長秋殿,她即刻跪拜道:“見過陛下。”她身邊尚宮也一同伏拜,不敢再言。


    景雲帝自然已聽到她的話,淡淡道:“這婚事朕已應下了,自然沒有反悔的餘地。”


    見高後默然不語,景雲帝淡淡道:“你當真以為,朕不知你做了什麽?”


    高後一驚,猛然抬頭,景雲帝歎道:“朕雖瞞太後,不代表朕什麽也不知,小六做了什麽,你們打的什麽主意,朕皆一清二楚。”


    高後鬆了口氣,知道他說的是安泰之女落水一事,原來他已然知道永寧落水並非意外,而是死於她的兒子雍王與太子之間爭鬥。


    他語氣嚴峻,高後伏地原本瑟瑟,此時卻忽然抬頭道:“妾身一切皆是為了陛下,長公主之女是元氏最後的血脈,陛下疼惜不忍。而如今臣妾代勞,元氏絕嗣,陛下心頭之患也可稍解。”


    景雲帝陰晴不定地望著她,她竟將一切都擺在明麵上,於是也隻能明白道:“管教好你的兒子,朕在一天,便不會廢太子。太子即便無才,亦無過,國之根本不可輕易動搖,朕已許你的夠多,別的不要再惦念。”


    說完振袖而去,雖是斥責,然而高後卻知,她又勝一局。


    待景雲帝離去之後,高後屏退眾人,帷幕之後轉出一個低眉順目的內侍,扶著她的手臂道:“如今陛下已起了疑心。”


    高後歎道:“經此前一事,恐怕之後要暫避鋒芒。”


    原本她欲以刺客嫁禍裴家,再以兵甲一事挑起景雲帝對元家的懷疑,進而徹底鏟除自先帝時遺留下的兩大外藩勢力,然而沒想到從一開始便似冥冥中有股力量在阻止她行事。先是她派去的刺客不知為何死在宮牆外,卻有人李代桃僵去行刺,不但未事成,反而消除了裴家的嫌疑。而那些千辛萬苦藏入元府的兵甲也被人偷梁換柱,反而折這鄭任這條線,還險些引火燒身。這讓她不禁有些警覺,看來大約要韜光養晦,安穩一段日子。


    就在長秋殿中一片愁雲籠罩的時候,李容淵已施施然離宮,策馬向豐樂坊而去。他回到東苑,並未去自己的書房,而是去了離自己寢居不遠的那間靜室。


    果然,他推門而入的時候正聽到畫屏之後榻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敏銳捕捉到一個偷偷張望,又在聽到腳步聲後將自己埋進被衾裏的身影。


    李容淵暗自好笑,想必她在家等了一天,心中早已著急。然而他卻不徐不疾,緩緩踱到裏間,掀開帳幔,正見榻上之人背對他而睡,中衣蹭得散了,從領口隱約可見漂亮的蝴蝶骨,細腰不盈一握,他毫無猶豫地捏住她細瘦的脊骨,掌下溫熱的身體頓時一顫,又似無知覺,閉著雙目睡得沉,隻有顫動的長睫暴露出內心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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