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哽咽著說:“今晨阿郎忽然來書院,尋不見您,夫子就找來了您的同學,然後,然後就知道您是鬥毆輸了……”  鄭淩哪想到這麽巧,鬱悶地說:“我爹現還在書院嗎?”  “在呢,還打發了人去開封府,叫他們幫忙找您。”書童哭道,“小的都被打過一頓了……”  “別哭了,煩死了。”鄭淩風風火火地往書院裏麵跑。  ……  鄭淩爹一巴掌拍在鄭淩屁股上,隻恨不解氣,要不是估計他頭上有傷,便一巴掌扇在腦袋上了,“你這小混蛋!”  “爹,爹您先不要打我!”鄭淩嗷嗷喊了一聲,“您難道不想知道我昨晚待在哪裏嗎?”  鄭淩爹楞了一下,吼道:“不想!!”  鄭淩沒想到他爹不按套路來,連忙大喊道:“我在大相國寺!”  鄭淩爹充耳未聞,把他按在腿上。在大相國寺有什麽奇怪的?那裏可是汴梁市中心地帶。  鄭淩又喊:“是個長得同我很像的弟弟把我救回去的,他娘也同我像得很哩!”  鄭淩爹一聽,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揚掌揍他,“你繼續說。”  鄭淩眼淚就冒了出來,“我頭都破了,您還揍我……爹,你說那是不是我姑姑?她為什麽會在那等地方住著?我都看到她的緙絲了,分明就是咱家女眷的手法!”而且非本家根本不可能會,因為那是他太奶奶從娘家繼承的手藝。  鄭淩爹手上停了,皺著眉道:“閉嘴!”  “我就不閉嘴,你說,姑姑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我從沒聽過她的存在?她可傷心了!”鄭淩嗷嗷叫著,本來因為鄭蘋躲避的態度,他也不能肯定,但是之前本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的一說,居然詐出來了,索性幹脆繼續詐。  “你就胡說八道吧,”鄭淩爹冷冷說道,“你哪來的在外麵的姑姑,那根本就不是你姑姑!”  ……  雲雁回送完人回去之後,就鋪開了紙開始寫本子,寫寫改改到了晚上,一個雛形也就是出來了。次日又刻畫了一下語句,便送去俗講僧那裏排練了。  惠衝看到竟然有新本子,都很驚奇,“不是說要緩緩才有新故事嗎?”  “別提了,出事兒了。”雲雁回捧著臉道,“日前張山人搭橋,我方知道,咱師父不得了啦,有兩個行首哭著喊著要嫁給他!”  惠衝:“……”  雲雁回:“都是因為你們平日說的故事,小姐們以為是真事,偏不信是故事,入了迷了。”  惠衝嫉妒地說:“怎麽這等好事就沒有發生在我身上呢?”  雲雁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惠衝怕他告狀,連忙一本正經地說:“說笑罷了,我一心向佛……”  惠衝有時候都覺得,難怪師父喜歡雁哥兒,這整個大相國寺,論起做和尚最合格的,雁哥兒絕對能名列前茅吧,隻不過是沒剃度罷了。有時候和雁哥兒討論起故事裏要用的佛偈、佛理來,惠衝都覺得慚愧,學了那麽多年,還不如一個黃毛小兒。若是雁哥兒來做和尚,還有他念經的地方嗎?  雲雁回:“這個故事要請各位師兄排練了,過幾日推出來。”  “這是自然,否則,此事說來香豔,傳出去卻有礙師父的名聲啊。”惠衝也懂的雲雁回這麽趕的深意,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百姓們都是喜歡看熱鬧的,否則也不會各種辟謠了還有人覺得了然真是個每天閑著沒事連拉屎也要打機鋒的人了。  雲雁回這個新本子,其實也是從這方麵著手,索性描寫了高雅的小姐和心目中的偶像在一起後,種種幻滅的故事,比如小姐每每從自己的角度理解心上人的做法,結果最後的結果全然不同,而且發現了心上人也隻是個俗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  表麵上是搞笑的,更深處則是希望聽到故事後的人能夠清醒,至於別人怎麽往一切皆為虛幻上理解就不管了,雲雁回自己其實是不相信一切能和虛幻劃等號的。  並不是什麽很長的故事,到了和周人愛約好的那天,俗講僧便也排演好了,掛出去今日要說新本子。  周人愛帶著幾個女兒一起到瓦子裏去聽,張山人也跟著來了。  這個故事一開始是很吸引人的,女人和自己的偶像生活在了一起,一開始的幾件事情還可以說是情趣,讓她們十分投入,露出微笑,但是後麵就令人深思了,聯想到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最後俗講僧們還要狀似無意地強調,故事隻是故事,並非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如有雷同純屬巧合。更讓她們想到,難道她們愛上的,真的隻是故事裏的那個人嗎?  張山人聽了,也露出了微笑,結束之後進後台找雲雁回。  “怎麽樣,我幾個大侄女兒醒悟沒?”雲雁回都做好準備了,一個故事不行就再來一個故事,實在不行隻好帶她們去偷看了然吐痰了。  “看著像是醒了。”張山人笑看他,“隻是你這故事,不是在和我搶生意嗎?”  隻因這個故事裏麵逗樂的成分更多,涉及到“禪”的部分卻沒那麽多了。以往雲雁回都在控製著比重,這一次因為有目的性,就顧不得那麽多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張山人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而實際上,在原來的曆史上,說經這一部分到了後期,也都以諢經為主,這是市場的選擇,大眾更喜歡聽諢經。現在大家是都覺得新鮮,但是新鮮感過去之後,漸漸的,就會覺得帶著顏色的說經更符合他們的口味。  人工增強說經的樂趣,控製好諢經出現的比例,也隻能拖緩這一天的到來。若幹年之後,雲雁回也不能掌控了。而到了那一天,才是僧人與說話藝人真正的競爭到來之時。  張山人也許無法預料到這個結局,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個故事他也能說。  雲雁回看看沒人注意到,對張山人拱了拱手,“哥哥,你就饒了我吧。”  “你用這路子,改一改,改幾個故事送我吧。”張山人笑嗬嗬地說。  “可你根本就不是這路子的啊!”雲雁回說,雖然張山人是說諢話,但是他以諷時事為主,而這個,畫風顯然更傻白甜一點。  張山人說道:“我還有弟子呢……你不能光照顧侄女,不照顧侄子吧?”  一說到那些能當他爹的侄子,雲雁回就頭疼了,“好吧好吧,我錯了,我改。”  那故事核心在那兒,摘頭去尾掐掉佛理,可以弄出一個係列的故事來了。張山人還算是有心了,現在有些人,不打聲招呼就自己拿去改了,反正改頭換麵就能強說是自己孩子,當然了,這種不守規矩的人是業內唾棄的。  雲雁回剛和張山人說完呢,那邊趙允初竟然也出現了。  這孩子進了後台,顛顛兒地朝著雲雁回跑過來,“雁哥兒。”  雲雁回看他鼻尖都冒汗了,把他按下來,“吃茶。”  趙允初聽話地灌了一杯茶,“雁哥兒,你叫我打聽的事情……”  “等等。”雲雁回按住了他的肩膀。  張山人畢竟是老江湖,嗬嗬一笑,“我去看看人愛。”便轉身出了後台。  雲雁回這才問:“怎樣?”  他雖然都已經再次見著鄭淩了,但是因為鄭蘋的態度,所以還真不好摸鄭淩的底。  趙允初說道:“那個鄭淩,是這樣的,他家幾輩做官了,他爺爺鄭苠是翰林學士,還兼知審官院,他爹鄭訓……”  “等等,”雲雁回忽覺不對,訓字?“哪個訓,哪個苠?”  趙允初呆呆道:“言川訓,草字頭那個苠呀,怎麽了?”  雲雁回臉上空白了一瞬間:“……臥槽?”  趙允初:“??”  雖然古代並非女性都能夠按照家族字輩起名,但是鄭淩他爹名訓,從言字旁,鄭淩的爺爺則是草字頭的名,鄭蘋如果是鄭淩的姑姑,根本不可能這樣起名啊!  很明顯,鄭蘋隻有可能是鄭淩他爺爺的姐妹……  雲雁回嘴角抽搐,想到了鄭淩的話,說真的,要是沒有鄭淩那句“我把你當親弟弟”,他這會兒還沒這麽覺得天雷滾滾呢。  這就尷尬了,你想把我當弟弟,我卻是你表叔……          第31章 孔雀為何東南飛?  北宋的官製較為複雜, 平民百姓是不太了解其中關鍵的,雲雁回也無從得知,幸好趙允初年紀雖小,卻耳濡目染,知之甚多。  此時任官分為官、職、差遣, 官是代表等級的虛銜, 決定俸祿, 職是榮譽,也是虛的,隻有差遣才是掌握實權的。  用鄭蘋的哥哥鄭苠來做比方,他的翰林學士就是職名, 知審官院則是差遣,屬於實際職務,像這種職務,前麵都帶著“知”“同”“提舉”等字眼, 例如知府、知縣, 開封府的大boss府尹, 職務就是知開封府,知為主持之意。  所以,鄭苠這樣職權兼有,算是混得不錯了,更別提他的差事審官院的知院,管的是考察提拔中下級京官。  雲雁回了解清楚後,更加佩服鄭蘋了,能夠放棄這樣可以說是很優越的家庭條件,而選擇了真心相愛之人。隻可惜雲大郎已死,使他們的愛情帶上了幾分悲劇色彩。  但是雲雁回更認為,雖然愛情悲劇了,人生就更不能悲劇。  這念頭在心底轉了幾下,雲雁回一拍桌子,又多了些動力。  趙允初被他突然來的一下嚇到了,“雁哥兒,你怎麽了?你要是真那麽討厭這個鄭淩……我就叫迪哥去揍他好了,迪哥的腿現在還沒好呢,走在街上誰也不敢碰他。”  要不是小姐或者藝人之類的,女子的閨名是不會隨意宣揚的,趙允初自然不知道鄭蘋的名字,否則早就猜出來了。  “沒事,哈哈,不用。”雲雁回想到碰瓷的趙允迪,笑了幾聲,“你還真是會坑哥。”  “雁哥兒你真好,就放過他了。”這個趙允初對鄭淩都是些可憐、同仇敵愾的想法,全然不知道鄭淩早就完成了華麗轉型,這也導致了他與鄭淩相見時的慘烈情形。  “謝謝你了,還幫我去打聽。”雲雁回道謝,“算我欠你個人情。”  “還是不要了,我娘說過,人情最貴了。”趙允初捧著臉道,“雁哥兒,你講段經給我聽吧,你一定也會的吧?”  趙允初本就癡迷佛學,先前各種想和雲雁回討論佛理,都被雲雁回殘酷地拒絕了。他隻以為雲雁回給俗講僧忙後勤,說不定也耳濡目染了些說佛經的表演方法。殊不知,根本就是雲雁回在訓練那些俗講僧。  雲雁回一聽,笑了一下:“我不會講,但是可以給你背一段。”  本子都是他寫的,大致上複述出來當然做得到,但是還真沒有那些每日訓練的俗講僧節奏好,不過趙允初的要求也不高。  一段講完,趙允初用力拍巴掌,“好!”  看著這麽容易就滿足的趙允初,雲雁回在他腦袋上摸了一下,“還王子呢,怎麽這麽傻白甜。”  趙允初:“傻白甜是什麽意思?”  雲雁回:“就是又傻又白又甜。”  趙允初納悶,“我白嗎?我好像沒有雁哥兒白呀。”  雲雁回感歎:“果然是傻白甜,簡直東京第一傻白甜。”  趙允初被下了個東京第一傻白甜的封號,還頗覺得意,開開心心地回去後,對王妃說:“娘,今天雁哥兒說我是東京第一傻白甜。”  王妃心裏一痛,唉,生了那麽多兒子,為什麽每個都有明顯的缺陷呢?  ——  自從鄭淩來過家裏一次,鄭蘋便總忘不了念叨他,煮著菜時還會說:“這個淩哥兒應該會喜歡吃吧。”  眼見這樣的場景,小寶嫉妒地抱著雲雁回的胳膊,“雁哥,阿娘真的不會領養小衙內嗎?”  雙宜也歎了口氣,“雁哥,你一點也沒有不開心呢,小衙內都要比我們得寵了。”  雲雁回想到鄭淩,有點憐憫地說:“小輩兒總是受寵些的。”  小寶:“我才最小吧?”  雙宜和小寶不解他的深意,鄭蘋這哪裏是做姑姑的憐愛之情,分明是個姑奶奶在疼孫子,他這個做表叔的,怎麽好意思和外甥爭?  還有雙宜和小寶,也算是表姑、表叔了,他們有什麽好不開心的,這事兒若是讓鄭淩知道,臉還不得綠了,他才是最該不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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