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愛一開口,雲雁回心底就大致了解了,吃了一口茶,示意她繼續說。  周人愛哀怨地道:“因跟我學了小唱,平日裏也有瓦舍請去表演,前些日子大相國寺的僧人俗講風靡汴梁,她們幾個小姐妹去聽了幾場,回來竟渾渾噩噩的……”  雲雁回連忙肅容道:“姐姐,我雖身不在佛門,但受禪師教導日久,也知道娼妓從良是個好事,斷不能替您勸阻的。”  這周人愛又說什麽下半輩子的倚靠,又說女兒聽了俗講回來渾渾噩噩,細想,那俗講段子裏的確是有禪師棒喝妓女,妓女從良或是遁入空門的。這無論是從良還是遁入空門,都是脫離娼籍,阻攔人家豈不是作惡嗎?  張山人摸了摸下巴,“你聽她說完。”  雲雁回愕然看向周人愛。  周人愛哀怨的表情頓了一下,隨即幽幽道:“小郎君,您想得太多了……若真是女兒要從良,便是我再癡心妄想,你這老哥哥怎麽會替我來找你呢。我們家的女兒並非是要從良,而是要嫁人。”  “……有什麽區別嗎?”雲雁回一臉迷茫。  周人愛:“隻因她們想嫁的不是別人,正是您那老法師,了然禪師啊!”  雲雁回:“噗!!”  雲雁回一口茶噴了出來。  周人愛拿自己香噴噴的巾子給他擦嘴,一邊慢慢擦一邊說:“我慢慢說,細細說,哪知道還是把您還嚇到了。”  這能不嚇到嗎?!活了兩輩子,也沒聽過要上趕著做老和尚小老婆的啊!  雲雁回驚嚇地看著張山人,“你早就知道了?”  張山人矜持地點了點頭,“你師父身旁,可靠能說此事的,也隻有你了,總不能直接和你師父說吧?”  以了然的脾氣,肯定聽到剛才那句話就已經憤然離席了……  雲雁回神情迷茫地道:“她、她們,這是為什麽啊!”  周人愛歎了口氣,“念過幾本佛經,聽了幾段故事,就覺得與禪師是知心人了,想要自贖身給他做外室,共侍一夫,伺候他終老。”  雲雁回臉色一時青一時白,最後憋出來一句:“……有理想。”  “可不是請您來誇的,張先生可是說您有辦法的,姐姐可不敢看著女兒們因為思念一個老法師鬱鬱而終。小郎君,搭救你的外甥女兒們吧。”周人愛聲情並茂地道。  雲雁回聽到那個“外甥女兒們”,差點一身汗毛倒豎,“這樣吧,過幾日,你帶他們到朱家橋瓦子去聽講經,興許就有解了。”  周人愛一時十分歡喜,“那我就先謝過小郎君了。”  “……不必。”雲雁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感慨,這尼瑪叫什麽事兒啊!這簡直是他最詭異的一次經曆了,身體年齡不到十歲被帶到妓院來,老鴇居然向他訴苦這裏的花魁娘子為了老和尚茶飯不思……  真是罪過,說到底都是雲雁回寫的、抄的那些話本導致的,合該他來解決。  周人愛早從張山人這裏知道,雲雁回能管事,隻要他答應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心下歡喜,於是叫來兩個得意的女兒陪酒唱曲。  哦不對,因為周娘子覺得雲小郎君斷奶沒幾年,於是應該叫陪奶——她可不是叫人買了奶酥奶茶來麽。  周人愛的女兒坐在雲雁回旁邊,受了母親的托付,決心為了姐妹的幸福,辦好這件差事,遂從袋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精致傀儡人,恭恭敬敬地道:“叔叔,孩兒陪您玩這個吧。”  另一個也端起一盞奶酥,撚起一塊:“叔叔,啊——”  雲雁回:“…………”  ……  雲雁回和青樓裏的小姐姐們度過了“愉快”的夜晚,占足了口頭上的便宜——想想吧,一群大美妞管你叫叔叔。  雲雁回當時就覺得自己和張山人同輩論處是個錯誤,他這輩分眼看是下不來了,絕不會漸漸好轉,小輩兒隻會越來越多!  眼看快到亥時,雲雁回和張山人也都吃飽喝足,便結了賬出來。因今日是周人愛有事相求,打了個極大的折。  張山人點了兩名弟子,說明了把雲雁回送到家裏。  兩人拜別,雲雁回便領著張山人那兩個弟子往回走了。  其中一個說道:“叔,你們房中有誰陪酒呀?我們在外麵,可是邊吃酒邊聽了行首小唱。”  行首是對名妓的稱呼,另一個弟子說:“你敢在叔麵前胡說八道,小心回去師父拿牛糞糊了你的嘴。”  那人訕訕道:“我就是想聊聊……”  雲雁回無語,跟一個小孩你聊什麽名妓,要真告訴你,有兩個漂亮的小姐姐要陪我玩兒傀儡人,還不把你們給樂瘋了?  雲雁回決心一定不能讓他們知道房間裏麵發生了什麽。  三人不久便走到大相國寺附近,沿著汴河往回走。  南來北往的貨物都自汴河運送,此時,夜晚的河麵上還有盞盞燈火。  雲雁回忽而眼見一葉輕舟,從上遊飄下來,船上好似空空蕩蕩,到了跟前時,被一艘停著的貨船攔了一下船尾,整條船橫斜過來,因水道窄小,一時卡住了。  小舟速度那麽快,顯然船上沒什麽貨物,雲雁回探頭看了一下,卻見船上似乎四仰八叉躺著一個人。  “咦,這上麵是個人嗎?”  張山人的兩個弟子也探頭去看,“好像是的……”  “喂,兄台,你在做什麽?”  但是船上的人毫無回應。  雲雁回到旁邊的攤位借了盞燈籠來,打著燈一看,竟還是個“熟人”,他正拖趙允初打聽中的鄭淩躺在船上不省人事,額角還在流血,毫無回應原來並非睡著了,而是昏迷。  雲雁回心中一驚,連忙說道:“此人我認識,能把他弄上來嗎?”  既然小叔叔有要求,那兩個弟子自然無不遵從,翻身跳下河,扶著船,把裏麵的半大少年拖出來,兩人一人做底,另一人踩著他把鄭淩托了上去。  雲雁回抓著鄭淩的手,把他拖到岸上來。  那兩個弟子再各自爬了上來,一身濕淋淋的,“這小郎君看上去情況不妙,還是趕緊送大夫吧。”  “再勞駕了,把他抬到了然法師那裏去。”雲雁回心知鄭淩與鄭蘋極可能有血緣關係,雖是個熊少年,但看到他這臉色蒼白的樣子,還是有些緊張。  那兩人把鄭淩抬了起來,叫雲雁回帶路,往了然那裏送。  了然正在做晚課,忽聽他弟子帶了個傷患來,連忙放下木魚走出來,“把人放在床上。”  了然一探鄭淩的鼻息,又在他身上摸了摸,說道:“毆打至此,待我先止血。”  雲雁回見了然沒說什麽不妙的話,鬆了口氣,先找惠衝借了兩件僧袍給下了水渾身濕淋淋的張山人弟子換上,再三答謝。  了然那邊,一麵給鄭淩處理著傷勢,一麵目光打量著鄭淩的臉,又去偷看雲雁回的臉,發現雲雁回沒有絲毫忐忑的神情,難道根本沒有多想過這少年的樣貌?  雲雁回卻是在心裏想,這鄭淩整日裏就知道惹事鬥毆,怎麽可能和我娘是一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而說到鄭蘋,因為雲雁回慌慌張張帶兩個人抬了個傷者過來,路上被人瞧見,早去通知了鄭蘋,所以,未幾時,鄭蘋也匆匆趕來了。  雲雁回聽到鄭蘋的聲音,便跑了出去,“娘。”  “你沒事吧?今日不是和張先生吃飯去了,怎抬著人回來。”因為之前雲雁回被連累進鬥毆,鄭蘋就總怕他牽扯進暴力事件。  “路上見人受傷,就做了個好人,把他抬了回來。”雲雁回說道。  鄭蘋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雲雁回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娘,救回來的那個,恰好是前些日子打架連累我的衙內之一。就是我說,同我長得有些像的那個。”  他也不知道鄭蘋對鄭淩到底會是個什麽態度,還是說了出來讓鄭蘋自己選擇。  鄭蘋愣了一下,目光轉向房內,一副十分想進去的樣子,又不知在考量什麽,裹足不前。  雲雁回拉著她的手進來,“你看,他真的長得與我可像了。”  鄭蘋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雲雁回,來到了床前,那個少年的額頭已經被敷了藥包上,臉色有些白,一眼瞧過去,輪廓可不正是與雁哥兒相似。  更準確地說,是與鄭蘋記憶中的某個人相似,畢竟雁哥兒還有一部分是像他爹。  “他……”鄭蘋不自覺剛說了一個字,聲音反而把自己驚醒了,慌忙收斂了神情,掩飾地道,“世上果真有這樣的巧合,確實有幾分相似呢。”  了然端著藥進來,看到鄭蘋,便道:“鄭娘子來得正好,可否幫忙給這孩子喂一下藥?”  鄭蘋行了個禮,接過藥,“妾身來吧。”  雲雁回幫她把鄭淩腦袋托了起來,藥一勺勺喂到他嘴裏,幸好還知道吞咽。  了然在旁邊道:“剩下的,就是看他今夜會不會發熱了。”  “那法師好生休息吧,妾身今夜可以看護這孩子。”就算和這少年沒什麽關係,鄭蘋也不可能讓了然一個老頭守夜。  了然念了聲佛,也不和鄭蘋客氣,“那就辛苦鄭娘子了。”  雲雁回在旁邊冷眼看著鄭蘋忙前忙後的樣子,心裏就有了結論。  鄭蘋一回首,恰好看到雲雁回神色淡淡的樣子,心中跳了一下,又安慰自己雁哥兒應該不懂,有些心虛地說道:“雁哥兒,你做得很好,救了一個人。娘今夜在這裏照顧這個小哥哥,你回去帶小寶和雙宜,叫他們早點睡,好嗎?”  雲雁回狀似乖巧地點了點頭,“好的,娘,你放心吧。”  關心則亂,不要說他了,連了然恐怕都看出來了,卻還不動聲色,否則肯定是叫鄭蘋回去,讓他的弟子來守夜了,哪會叫無親無故的鄭蘋來辛苦。  ……  雲雁回一晚上都沒閑著,這會兒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看到雙宜和小寶正在坐在廳堂內,托著腮等他和鄭蘋回來。  “雁哥兒,你回來啦,娘呢?”雙宜跳下胡床,看了看雲雁回身後。  “不是說抬了個受傷的人回來,是什麽人啊,哥,你揍人了?”  “就你哥我這小胳膊小腿,能把誰走到來急診啊。”雲雁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是上次那個衙內,和我長得有些像,看他受了傷,便好心帶了回來。娘在幫了然法師的忙,我先回來給你們說,你們先睡吧。”  雲雁回把情況有所保留地說了,拿出長兄的威嚴,讓他們去洗漱睡覺。  雙宜年紀大些,雖察覺到不對,但度著雲雁回的臉色,還是沒說什麽,乖乖照做了。小寶則信了,還以為鄭蘋隻是暫時留在那裏幫幫忙,他早就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早就洗漱了,在等你。”  小寶把手伸出來,雲雁回就往他腋下一叉手,再一提,抱到房間裏去了。  第二天早上,雲雁回比平日醒得早,在床上呆了一秒鍾,就坐了起來,看小寶和雙宜都沒起,躡手躡腳做了三份早餐,拿著往了然那裏去。  ——  鄭淩一夜之間,也曾迷迷糊糊醒過兩次,隻隱約察覺有隻溫柔的手在摸自己的額頭,卻是怎麽也沒法睜開眼睛看清楚對方的麵容。  幾縷陽光灑在鄭淩身上,他睜開眼睛,隻覺得身上力氣恢複了很多,頭也沒那麽暈了,往旁邊一看,卻是一個婦人正趴在床沿睡著了。  雖然沒有看到臉,卻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昨夜,應該就是她在照顧他吧。  鄭淩愣愣看著婦人的後腦勺,忽然被開門的聲音驚醒,往門口看去,竟是個小孩提著個籃子進來,回身又把門關上了。  “是你……”鄭淩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向那小孩。  雲雁回衝鄭淩翻了翻眼皮,輕手輕腳走到鄭蘋身旁,看她姿勢別扭地趴在床沿睡覺,便伸手推了推。  “你別……”鄭淩想說別叫醒她了,讓她睡一覺吧。  可是晚了,雲雁回一推,鄭蘋已經猛然驚醒,坐了起來,看到雲雁回還有些懵,“雁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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