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胤禩並不給康熙他們捉住把柄,做足了父慈子孝的姿態,與兄弟們關係友善,和大臣們也隻就事論事,決不妄言立儲。他才德兼備,又有人脈,朝堂上漸漸將他當做隱形太子,竟也壓下了多方不安之心,使朝堂再度平靜了下來。如此一來,康熙即使有心打壓胤禩,卻也難以使他傷筋動骨——胤禩明白,康熙此刻內心也必定是極度矛盾的。話說這一次康熙為什麽沒有如前世一般把胤禩一踩到底呢?比如說大罵他“為辛者庫賤婦所生”……其實這和此世的種種情況是分不開的。前世的胤禩在康熙四十七年一廢太子時便鋒芒盡露,朝堂之上大部分的大臣宗室都保舉他為太子,致使康熙心下大震隨即暴怒——事實上康熙之所以要廢太子,無非還是因為太子的存在已大大威脅到了皇帝——那麽這個八阿哥的聲望竟然比太子也不差,踩一個是踩,踩兩個還是踩,急於鞏固自己帝位、不願服老的康熙自然不能容忍胤禩,必然要將其打落塵埃。這一次胤禩走的是徐徐圖之的路線,他沒有在一瞬間鋒芒過盛使康熙感到如“勁風撲麵”一般的壓力,而是逐漸展露自己的才華和能力,來使康熙逐漸認可他的“能幹”,並且意識到胤禩的良好人緣——不得不說,雖然“微風拂麵”也是風,但這種潛移默化的壓力明顯緩和太多,那麽康熙即使略有警惕,但也能繼續容忍,這樣一來胤禩便能逐漸試探皇父的底線,完美地把握好那個“度”。再則經曆了二廢太子中的種種風波,逐漸老去的康熙也終於慢慢褪去了他年輕時代除鼇拜、撤三藩時的雷厲風行,無論是心智還是身體都在走下坡路了。事實上胤禩猜測前世在二廢太子之後,康熙就已經在暗中定下了胤禛作為繼承人了。其後他放任胤禛拉攏人手,又做了種種攪亂人視線的布置,其實都是在扶持原本無甚根底的胤禛。也就是因為這樣,胤禩才敢於在二廢太子之後漸露鋒芒,因為他知道,康熙這時候的心態已經從“防範太子奪權”轉向了“需要有能力的兒子”了——他畢竟已然老了,聖祖皇帝也無法真的萬歲不死,他能夠廢掉日益昏聵且已野心畢露的胤礽,但卻不可能把他所有有能力的兒子都打壓死,否則祖宗傳下來的江山該怎麽辦呢?康熙是矛盾的,這一點胤禩很清楚。所以他利用這個夾縫般的機會逐漸伸長自己的手,擴大他的影響力,一點點地侵蝕這江山天下。康熙縱然能察覺到胤禩的一些布置,也無法真的對他的野心了然於胸。更何況胤禩做表麵功夫的能力那是兩輩子練出來的,他絕不會露出一點兒想要取而代之的異心,隻是做出一副“期待皇父誇獎”的忠孝之心來,這樣即使是康熙,也沒有理由要將他一下子拔除——即便有所打壓,也無非是今天裁撤幾個與他略顯親近的官員,明天督促他認真用心辦差而已,根本無法令他傷筋動骨。更何況胤禩仍舊十分小心謹慎,他自己不行差踏錯,偏向他的官員也有不少賢能之人,康熙已然無力像拔除太子黨那樣再把八爺黨連根拔起了,朝堂也不可能經得起兩次這樣大的動蕩……再說了,如果真的把所謂的“八爺黨”的人統統下獄,官員空缺一大堆,已然老去的康熙還有那個心力去整頓麽?更何況康熙此時也根本就不想再大動吏治了,胤禩十分清楚,康熙想要留下一個仁慈的聲名,前世他都將那些貪官汙吏留給了雍正來殺,寧願導致康熙末年吏治接近崩壞也不親自動手;那麽這世他又怎麽能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結黨之詞就把那些好官賢臣給剪除呢?胤禩就是鑽了這個空子,越發地鞏固了自己的地位。當然,康熙在猶豫要不要動威望甚高的廉親王,與胤禩提早把四爺給“廢”了也是脫不了關係的。要說此時朝堂之上也有一些雍親王的人手,譬如年羹堯這類已然與胤禛綁成一團的封疆大吏,胤禩也是沒辦法拉攏的。然而胤禛“腿略有疾”,恐怕即便是年羹堯他們也覺得四爺登基的機會甚是渺茫了,即便胤禛再怎麽心思深沉、善忍善謀,也有一種無力回天的蕭瑟感了。前世裏因著還有胤禛這個身份既高、能力也強的好人選,康熙才能毫不留情地大力打擊八爺黨,順便扶持四爺黨;然而八爺黨也不簡單,直到雍正年間才消弭殆盡,足見其勢力之大了。而這一世裏胤禛不良於行,這本來對他的才智能力並無影響,但耐不住心理暗示的強大威力啊——就因為這麽一個小瑕疵,導致康熙對胤禛的期望大減,即便是胤禛自己也頗有些灰心喪誌,就更別提他的門人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胤禛有十分的才能也隻能發揮出六分,更無法給康熙留下“可堪大用”的感覺,比起光芒四射的胤禩,當真是差得遠了。想到這裏,胤禩也有些戚戚然的感覺。事實上如果胤禛能不受影響,展現出如他前世在康熙最後的十年間所表現出的手段來,誰輸誰贏還真說不準。然而此時為腿疾所困的胤禛,和前世為身世所困的胤禩何其相似?胤禩並非沒有才能,隻因他出生低微,從一開始便沒被康熙放在儲君人選的名單上,又因名望太高而遭嫉,終於隻能飲恨。於是乎此時康熙的為難可見一斑——他自然不會再看好不良於行又貌似才能一般的胤禛了,但問題是他也不喜歡生母身份低賤的胤禩啊!但奈何胤禩聲望頗高,實在不好對付;更遑論父子之間還是一派和樂的樣子,也不好貿然加罪……隻好再看看其他的兒子們了。是以康熙五十七年,上命皇十四子胤禎為撫遠大將軍,進軍青海。命皇七子胤祐、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分理正黃、正白、正藍滿蒙漢三旗事務。而後的幾年裏,縱使胤禩依舊是風頭最盛的儲君人選,但大將軍王胤禎也不可小覷,康熙對他大加青眼,多次讚譽,又加諸軍權,給人以有意傳位胤禎的暗示,使得朝堂之上再度暗湧不斷。康熙的這一手不可謂不狠,因為胤禎一直是八爺黨的人,此時卻得康熙重用,當真使一些八爺黨中的人也起了小心思,開始蠢蠢欲動了。便連老九老十也忍不住多次詢問胤禩有何打算,對此胤禩依舊八風不動,微笑應對,對皇命恭敬尊崇毫無異義,心下卻是冷笑連連。前世裏至雍正登基後雖然也有謠言稱康熙本欲傳位給十四,但胤禩是不信的,因為許多謠言本來就是他們放出去的。而且相比於勇武豪放的十四,心機深沉的老四顯然更符合康熙對下任皇帝的要求,而且老四確實幾無錯處,一直走得穩穩當當,選擇他是毫無疑問的。而且康熙六十一年四月時還將十四派往甘州遠離京師,若真將他當做儲君又怎會如此?可是這一次,難道康熙會寧願選擇十四也不願把皇位傳給他胤禩麽?第15章康熙六十年,大將軍王止戰回朝,當真是十分榮寵。盡管十四的爵位仍是貝子,卻被額外超拔為王爵,導致朝中風向不明,更有不少人等著看八爺和十四爺“窩裏反”呢。不過就胤禩看來,“超拔”這種行為本就疑點頗多,如果康熙是真有心栽培十四,就算是真的給他封王又如何?這種模棱兩可的行為,倒像是在打掩護——前世就是這樣,十四隻是個可憐的掩護;那麽今世呢?難道康熙心中已定好了人選?那麽……這個人選,會不會是胤禩?待得謀士們都退下後,胤禩不禁長歎了口氣,微微仰著頭靠在座椅上,闔著眼似是在養神。書房外傳來一些響動,隨即是貼身太監悄步走近,低聲喚道:“八爺?”“嗯?”胤禩隻半睜開眼。“福晉端了補湯來,爺要不要見?”“見,請福晉進來。”胤禩立時睜開了雙眼坐正了。郭絡羅氏親自端著湯盅走進來,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爺,整日裏待在書房,可要注意身子。”胤禩溫和笑道:“我仔細得,近來府中井井有條,可是讓福晉勞累了。”這幾年裏郭絡羅氏收斂了脾氣,胤禩倒是多了兩個庶子,廉親王府表麵上也是一脈和諧的,能夠如此,胤禩已然十分滿意了。“別的事兒我也沒法替爺分擔,隻能盡心照顧好妹妹們不讓爺憂心了。”郭絡羅氏真的和幾年前大不相同,隻聽她賢惠淡雅地說道:“眼看佟妹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這奶嬤嬤我已安排好了,不知爺可有其他人選?”“你拿主意就好。”胤禩深深地看了郭絡羅氏一眼,夫妻倆又說了幾句閑話,郭絡羅氏便出了書房。莫名地胤禩覺得心下有些蕭索,郭絡羅氏的性格變了,或者說是她故意壓抑了自己的本性,胤禩雖然滿意她的所為,卻又覺得從前他們夫妻間的那種熱烈似火的愛意已然是不在了……也罷,這就是有得必有失的道理,自古皆如此,人力所難及。幾年前胤禩迎娶了佟家某支的女兒做側福晉,如今側福晉有了身孕,他和郭絡羅氏都很重視。胤禩如今雖然已經有了三個兒子,卻都是格格所出的庶子,要指望郭絡羅氏生出嫡子來的希望太小了,那麽側福晉的兒子也算是半個嫡子,所以夫妻倆都多了幾分期待。更何況,如若佟氏真的生出了兒子來,胤禩也好向佟家施壓,讓他們多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了。如今已是康熙六十年,胤禩的心也不可遏止地蠢蠢欲動了起來。思前想後,胤禩終於咬牙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事實上康熙六十年是頗多亂象的一年,聖祖皇帝垂垂老矣,皇子們戰戰兢兢,大臣們也心虛搖擺……更遑論此年中江南、河南、陝西、甘肅、福建、浙江、湖廣等省內共有一百二十三個州縣遭災,災民流離失所、生活艱難。單說刀兵之事,二月有山東鹽徒王美公等人作亂,到了五月,台灣的朱一貴又帶亂民造反,一時間便連康熙也覺得焦頭爛額。總算六月時有好消息,平逆將軍延信平定藏地,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也平了台灣——可好心情沒延續多久,到了九月時又有策旺阿拉布坦進犯吐魯番,邊境戰火繼續。偏偏康熙在經曆了這大半年的政事、戰事困擾後,身體本已疲憊不堪,卻還不服老地要逞強,與往年一樣在十一月時去南苑行圍,胤禩有心隨駕,然此時恰好他府中的佟側福晉產子,是而胤禩還是留在了京城。想來康熙也不會想到,這樣一次例行的圍獵竟然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圍獵!十一月的天氣變幻莫測,康熙方才到達南苑一日,便因驟降的溫度而受寒病倒——風寒來勢洶洶,康熙隻得下令回駐暢春園,此時他身邊掌兵之人僅有步兵統領隆科多。胤禩收到消息時,十分不爭氣地渾身冒冷汗,但與此同時,他也興奮地連心髒都快跳了出來——事不宜遲,胤禩立時匆匆趕往暢春園,要與隆科多麵對麵地“好好談談”。“近來頗有變天之兆,國舅爺別來無恙否?”雖說胤禩的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的笑,強自鎮定地說道,但他和隆科多兩人都能感覺到彼此的緊張以及難以掩飾的興奮之情。隆科多此人卻是很不一般,他追求權勢的同時也極有膽量。這次隆科多借著康熙對他的信任有加,終於把握到了千載難逢的良機,這縱然與康熙的驟病脫不了關係,但換一個人來,可能就未必敢行此大不韙之事了——這也是胤禩為什麽一直在下大力氣花大工夫來籠絡隆科多的原因,即使佟家其他人都在胤禩麾下,可偏偏隆科多之前總有猶豫,與胤禩的關係曖昧不清,雖也在暗中幫了胤禩幾次,傳遞了一些消息,但隆科多終歸沒有明言投靠,實令胤禩頭疼,隻覺他難以把握此人。卻萬萬沒想到這次隆科多居然在乍然之間送了這麽一份大禮做投名狀,胤禩當真是又驚喜又疑懼。這份大禮,可以說就是皇位!此時此刻,暢春園已完全在隆科多的掌握之中,康熙臥病在床,隨時都可能“禦駕歸天”,這下一任皇帝是誰……可就不是康熙一人能夠決定的了!但事實上,隆科多終歸不是康熙,他哪裏有那麽大的本事,說把皇位送給誰就能送給誰?若真能那樣,幹脆自己做皇帝好了,何必急急忙忙把胤禩叫來呢?事實上他之所以要這麽做,無非還是因為胤禩勢大——讓隆科多造反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在他看來,胤禩早就有了隱形太子的身份,即使隆科多不這樣做,皇位最終也應該還是會落到胤禩頭上,這對胤禩隻不過是早和晚的區別,對於隆科多來說卻是一份擁立新皇的大功,太過誘人,足以令他下定決心。隆科多卻不知道,其實胤禩心裏也是完全沒底的。即便胤禩這幾年來勢力大漲,聲望更高,但他從不認為康熙已經將他當做繼承人了——即使是康熙親自這樣說,胤禩也很難相信,更何況康熙從未表態,胤禩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依靠自己的重活一世而辛苦謀算來的呢?這皇家的親情,就是這麽的可笑和可悲。或許康熙從不清楚胤禩心裏的想法,但胤禩又何嚐能猜透康熙究竟是怎麽想的?他們父子之間的猜疑和防備,早已比仇人更甚!這一次隆科多控製住了康熙來向胤禩投誠,當真是天賜良機——再拖下去,萬一康熙壽盡時的遺詔把皇位傳給了別人,胤禩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而此時康熙本就年紀大了,又生了病,一時半會兒聯係不上他人,著實是“駕崩”的好時機!宜早不宜遲,未免多生變數,胤禩隻與隆科多稍稍聊了幾句,彼此達成了共識,心照不宣,胤禩這便入內為皇父“侍疾”了。康熙畢竟做了這麽多年皇帝,隆科多不過是占了陪駕圍獵的運氣,否則他一個步兵統領能控製皇帝多久?這可是親政近六十年的聖祖爺,不是傀儡廢物!“兒臣胤禩給皇父請安。”胤禩隻在門外略略揚聲說了這麽一句話,既沒有下跪也沒等房內的回複,便就這麽推門進去了,跟在他身後的親信侍衛們極有眼色地把麵色灰敗的一眾太監內侍們捂嘴拖了下去,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