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說著就要走,張彥之攔住,低聲道?:“不?必。”


    他捂著胸口?,慢慢換氣?,聲音中也帶了?低啞的喘音:“我下?馬走走就好。”


    病人都?這樣說,李朝歌也不?能強迫,隻好陪著他下?馬,慢慢在草叢中走。張彥之朝旁邊瞥了?一眼,輕輕柔柔道?:“公?主?,駙馬一個人在那?邊。你來幫我,駙馬會不?會誤會呀?”


    李朝歌回?頭,看?到顧明恪攬著馬,正在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李朝歌渾不?在意,說道?:“你放心,他為人最是公?道?,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那?就好。”張彥之垂眸一笑,眼神水潤,溫柔細致,“駙馬總是跟在公?主?身邊,我還以為駙馬不?太喜歡公?主?和外人接觸呢。駙馬不?誤會就好,要不?然?引得公?主?和駙馬生隙,那?就是我不?對了?。”


    顧明恪耳力?好,將張彥之那?些話聽了?個齊全。他走過來,神情平靜,步履從?容,悠然?問:“朝歌,怎麽了??”


    李朝歌沒注意顧明恪對她的稱謂,如?實回?道?:“剛才張彥之的馬不?知道?為什麽受驚了?,他有些心悸,要慢慢走一會。”


    “哦,驚馬?”顧明恪長袖在風中獵獵飛舞,他整了?下?衣袖,不?緊不?慢道?,“宮廷養的騸馬都?能驚,張奉宸令若是不?擅長騎馬,最好還是在宮裏待著。”


    奉宸令是張彥之的官職,自然?,這隻是個擺設。旁人想討好張彥之兄弟,都?叫他們五郎、六郎,但顧明恪一張口?就是官職,可見毫無交好之心。


    李朝歌也覺得這麽溫順的馬都?控製不?住,張彥之馬術實在堪憂。但道?理?是這個道?理?,話卻不?能說得這麽直白。李朝歌瞪了?顧明恪一眼,道?:“人家還沒緩過來,你不?要說這種話。”


    顧明恪一聽,眼睛都?變幽深了?。張彥之連忙說:“公?主?,駙馬是為了?我好,你勿要和駙馬置氣?。我不?像駙馬一樣從?小學習六藝,比不?上駙馬什麽都?會。駙馬說得對,我不?該出來的。”


    李朝歌暗暗瞪了?顧明恪一眼,對張彥之說道?:“他說話向來直,其實並無惡意。騎馬簡單,練一練就會了?。”


    “真的不?打擾公?主?嗎?”張彥之唇邊含笑,感激地看?著李朝歌,“勞煩公?主?陪我在這裏浪費時間,可惜我現在頭暈,還不?能上馬。要不?公?主?你們先走吧?”


    別說,李朝歌還真想自己走,但是張彥之主?動說出來後,李朝歌倒不?好意思走了?。對方是個病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心悸會發作,現在草地上一個人都?看?不?見,萬一出事,那?可怎麽辦?


    李朝歌咽下?要說的話,搖頭道?:“無妨,我也不?趕時間,你慢慢休息,不?用急。”


    顧明恪跟在旁邊,三魂七魄都?要氣?出來了?。他移開視線,看?著遠處洋洋灑灑的蘆葦花,勸告自己這是在凡間,不?要和凡人一般計較。


    這個男人說話怎麽這麽惡心呢?


    李朝歌跟在自己身邊,長風拂過,吹來她發絲上的香氣?。張彥之心中十分滿足,前路無人,天地浩大,仿佛他們倆可以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張彥之巴不?得走得再慢一點,他餘光掃向顧明恪,覺得這個人實在多餘極了?。如?果此刻隻有他和李朝歌兩人就好了?。


    張彥之含笑說:“駙馬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耐煩了??我不?敢占用駙馬時間,駙馬如?果有其他事,可以先走的。”


    李朝歌也回?頭看?顧明恪,顧明恪有多工作狂她是知道?,這樣慢悠悠地在草地上閑逛,說不?定他早就不?耐煩了?。李朝歌對顧明恪說:“要不?你先走?”


    顧明恪忍了?一路,現在出奇憤怒了?。他垂眸看?李朝歌,眼睛灼灼生輝,黑得驚人:“你趕我走?”


    他怎麽還生氣?了?呢?李朝歌一臉莫名其妙:“不?是……我怕你無聊。”


    有他在無聊,和張彥之一起走就不?無聊嗎?顧明恪氣?得不?想說話。張彥之說道?:“今日多謝公?主?和駙馬了?。公?主?不?必叫我名字,喚我五郎就好。”


    顧明恪冷冷道?:“她和你沒那?麽熟。”


    李朝歌尷尬,怒道?:“顧明恪!”


    顧明恪回?頭,雙眸冷清,麵容如?冰浸玉。李朝歌看?著那?張臉,再大的火氣?都?發不?起來。她歎了?一聲,道?:“罷了?,等?回?家和你說。”


    回?家?顧明恪滿腔怒火隨著這句話平息,而張彥之的臉色卻難看?起來。


    對啊,李朝歌對他十分包容,是因為把他當客人。他再如?何攪事,怎麽比得過這兩人關起門?甜言蜜語?


    張彥之終於消停了?,李朝歌可算能安安靜靜地走路。張彥之一路盡力?放慢速度,可還是很快看?到人影。李朝歌暗暗鬆了?口?氣?,都?不?等?她說話,顧明恪就率先喊人過來:“張奉宸令驚馬了?,現在有些心悸,你們立刻去稟報女皇,傳禦醫過來。對了?,把那?匹馬也檢查一下?,省得再驚擾了?貴人。”


    馬廄的人一聽,嚇了?一跳,慌忙牽著馬告罪。張彥之身邊立刻湧上一群人,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尋醫問藥。張彥之想要說什麽,卻被淹沒在人群中。他眼睜睜看?著顧明恪將馬韁交給下?人,然?後拉起李朝歌的手,揚長而去。


    張彥之兄弟正得寵,肯定有的是人給他叫禦醫,李朝歌甩下?一個包袱,心裏無比輕鬆。顧明恪拉起李朝歌的手,輕聲道?:“我們走吧。”


    李朝歌點點頭,隨著他一起出去。李朝歌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壓低聲音問:“你剛剛怎麽了??”


    顧明恪冷冷笑了?一聲,說:“我沒事。張彥之不?懷好意,你離他遠點。”


    李朝歌發現顧明恪對張彥之似乎很有敵意。他向來公?平公?允,就事論事,這是李朝歌第一次見他對人有這麽強烈的私人情緒。李朝歌好奇,問:“你和張彥之怎麽回?事?你似乎總是針對他。”


    “我針對他?”顧明恪眼眸輕掃,裏麵是毫不?掩飾的諷意,“他算什麽,值得我去針對他。反倒是你,不?要被皮相蒙蔽了?眼睛。”


    “你說什麽呢。”李朝歌輕輕撞了?顧明恪一下?,瞪道?,“他是女皇的人,怎麽會和我有關係?你不?要亂說。”


    顧明恪眼神冷的可以結霜,到底是他亂說還是張彥之亂想?旁邊一群人正在射箭,瞧見李朝歌,連忙招呼李朝歌過去指導。李朝歌不?好太不?合群,便走過去看?他們射了?兩箭。


    顧明恪氣?得腦仁疼,他隨手拎起旁邊一柄閑置的弓箭,搭弓拉箭,麵無表情地射了?三箭。一個人正在瞄準,隨便瞥了?一眼,突然?發現旁邊的靶子正中三箭,箭矢將靶心都?射穿了?。


    他驚訝地大喊:“這是誰射的?”


    李朝歌聽到動靜,一回?頭手心汗都?出來了?。眾人瞧瞧靶子,又瞧瞧顧明恪,驚訝問:“顧寺卿,莫非是你?”


    顧明恪麵不?改色,再次搭弓,他挽弓的架勢非常標準,可是箭飛出去時,卻遠遠偏離了?紅心:“沒注意。”


    他隻說沒注意,卻沒回?答是不?是他。眾人見顧明恪的箭矢歪歪扭扭插在靶子上,第一箭就偏得很遠,第二箭越發離譜。眾人自動提取了?答案,回?頭各自玩去了?。


    李朝歌暗暗鬆氣?,她走到顧明恪身邊,見他熟練地挽弓放箭。他肩寬背闊,拉弓時肩膀平展,腰身穩定,雙臂長舒,身姿極其漂亮。


    他彈琴的時候那?雙手優美文雅,此刻搭在弓上卻充滿了?力?量。顧明恪修長的手指鬆開弓弦,平穩地去取下?一隻箭,動作間連眨眼都?不?曾。


    他基本以一致的間隔射了?七支箭,箭矢看?似沒有準頭,但正好在靶子上拚出北鬥七星。李朝歌含笑,輕輕鼓掌:“好箭法。”


    周圍人聽到,隻以為盛元公?主?為了?討駙馬喜歡,什麽鬼話都?敢說,唯獨他們兩人知道?真實含義。


    顧明恪心裏的悶氣?散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放下?弓,忽然?餘光掃到張彥之兄弟過來了?。顧明恪轉而換了?動作,問李朝歌:“認識星宿嗎?”


    李朝歌頓時嗤笑,也拿起一張弓,點頭道?:“你隨便射。”


    顧明恪換了?個靶子,放箭搭弓。他弓弦拉滿,眼睛卻掃向旁邊,手指錚得一聲鬆開。


    箭矢帶著破空聲穿入木靶,李朝歌也拿起弓箭,目光專注認真。她懶得陪那?群紈絝玩,但如?果是顧明恪,她就充滿了?勝負欲。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一人一箭,默默在箭靶上勾勒星宿圖。兩人沒有說是哪一個星宿,能不?能射對,全憑默契。


    張彥之好容易擺脫那?群大驚小怪的人,他回?來找李朝歌,一過來就看?到他們兩人在射箭。李朝歌的弓法自然?不?用說,意外的是顧明恪,彎弓射箭的動作竟也流暢標準,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有人看?到二張兄弟來了?,連忙讓出位置,張燕昌和張彥之自然?拒絕。他們兩人學的都?是吹拉彈唱、雙陸骰子,哪裏會射箭?以張燕昌的身板,恐怕連弓都?拉不?開。


    可顧明恪卻能輕而易舉拉到最大,放箭的動作也平穩極了?,這麽久過去,呼吸不?見絲毫急促。張燕昌看?了?一會,忍不?住問:“他們在做什麽?”


    周圍人聽到,搶著回?答道?:“我們剛才請盛元公?主?過來指點弓箭,盛元公?主?懶得動手,沒想到竟然?陪顧寺卿射箭去了?。”


    “他們兩人在做什麽,怎麽一支箭都?射不?對?”


    旁邊的人撞了?他一下?,道?:“這是夫妻情趣,你懂什麽。”


    眾人哈哈大笑。過了?一會,眾男郎又嘀嘀咕咕:“不?過顧寺卿拉弓的動作還挺好看?,以前練過吧。”


    “他不?是自小體弱嗎?”


    “可是你看?他的氣?息,這麽久了?一點不?亂。真人不?露相啊,我還以為顧寺卿那?雙手隻會拿筆,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呢。沒想到他臂力?和體力?這麽好。”


    眾人嘖嘖稱奇。男人本能尚武,就算如?今是女皇當政,東都?裏流行文文弱弱的男寵風,但男人中還是追捧力?量。


    張燕昌和張彥之站在這裏有些尷尬,找了?個由頭走了?。張彥之離開演武場後,很久沒說話。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顧明恪,真的不?行嗎?


    晚上女皇設篝火宴,宴會設在室外,眾人玩得越發開,可以預見又是一個不?眠夜。李朝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算著時間,打算等?差不?多就回?去。


    篝火旁載歌載舞,李朝歌遠遠坐著,不?和他們湊熱鬧。顧明恪剛剛出去了?,李朝歌抿了?口?酒,隨意盯著一個地方發呆。火光搖曳中,張彥之精心換了?身衣服,端著酒壺向李朝歌走來。


    “盛元公?主?。”


    李朝歌回?頭,見到張彥之,很是意外:“怎麽是你?”


    張彥之溫文爾雅地笑著,道?:“今日多謝公?主?搭救,五郎敬公?主?一杯。”


    李朝歌有些尷尬,應道?:“不?用了?,我隻是順手為之。今日無論是誰遇到這種事,都?不?會不?管的。”


    張彥之卻鄭而重之地說:“對公?主?是舉手之勞,對我卻是救命之恩。我先敬公?主?一杯,公?主?若是不?喜飲酒,坐著便是,不?必管我。”


    他都?這樣說了?,李朝歌怎麽能不?喝。李朝歌拿起酒樽,無奈道?:“你太客氣?了?。”


    顧明恪才出去片刻,一回?來就看?到張彥之停在李朝歌案前,看?樣子恨不?得直接坐下?。顧明恪眼神慢慢沉下?來,這個人有完沒完?裴紀安雖然?也拎不?清,但好歹直來直去,行事磊落,不?像這個男人,暗搓搓地惡心人。


    張彥之雙手握著酒杯,對李朝歌笑道?:“我先幹為敬,公?主?隨意。”


    說著,他就將酒一口?飲盡,隨著他的動作,衣領中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形狀分明的喉結隱約可見。李朝歌倒沒注意張彥之,她端著自己的酒,正打算抿一口?做個樣子,手腕忽然?被旁邊一個人握住。


    顧明恪在李朝歌身邊坐下?,接過她手裏的酒,說:“飲酒對身體不?好,你怎麽又忘了??”


    李朝歌愣了?下?,顧明恪怎麽了??這又是唱哪一出?


    顧明恪含笑看?著李朝歌瞪得滾圓的眼睛,他收回?視線時,臉上的笑漸漸沒了?溫度,禮數中帶著些冰霜寒刺:“張奉宸令非要這麽客氣?,我們夫妻卻之不?恭。但是她不?方便喝酒,這杯酒,我替她飲了?。”


    李朝歌還沒想明白她哪裏不?方便,就見顧明恪握著杯子,朝自己唇邊送去。李朝歌驚了?一跳,連忙攔他:“等?等?!”


    可是顧明恪今天手極快,一轉瞬就喝完了?。他唇上帶著瑩潤的水澤,回?眸無辜地看?她:“怎麽了??”


    李朝歌瞪大雙眼,良久說不?出話來。那?是她的酒杯……


    李朝歌剛才無聊,自己喝了?兩杯,顧明恪不?可能沒看?到,他怎麽還往自己嘴邊送呢?李朝歌腦子亂糟糟的,沒法反應此刻的狀況,隻能木然?搖頭:“沒事。我想囑咐你喝慢點。”


    張彥之瞧見這一幕,臉色不?太好了?。他勉強笑了?一下?,說:“今日公?主?、駙馬都?幫了?我,我合該各敬一杯。盛元公?主?,這一杯我敬你。”


    李朝歌還沒喝酒,腦子已經暈了?。顧明恪拿起剛才的杯子,就像沒注意到他剛用過一般,給李朝歌倒酒:“你不?能多喝,一半足矣。小心……”


    李朝歌愕然?地睜大眼,近乎是親眼看?著顧明恪將酒潑到她身上。李朝歌感受到袖口?的濕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而顧明恪卻坦然?地拿出帕子,細致地將她手腕包住,道?:“怪我,沒拿穩酒杯,失手了?。我陪你去換衣服。”


    !!


    第137章 星辰


    李朝歌看?著顧明恪的動?作, 心想他這可不是失手,倒酒、潑酒、說話一氣嗬成,依她看?準頭好的很。


    李朝歌張口剛要?說什麽, 顧明恪就握住她的手腕,認真說道:“你不要?不當回事?, 外麵天氣冷, 衣服濕了容易著涼。”


    說完,他對著張彥之輕輕點頭, 目光理所?應當又直截了當:“我們要?去換衣服了,失陪。”


    行吧, 李朝歌放棄說話了,陪著顧明恪站起?來。她隻濕了衣袖這一小片,動?作再慢點都?要?幹了, 李朝歌實在不知?道什麽樣才能著涼。


    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現在的顧明恪仿佛一隻炸了毛的孔雀,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正室關心主君身體、不像其他妖豔賤貨隻會勾引的正房範兒。


    張彥之眼睜睜看?著顧明恪拉著李朝歌離開?。公?主身上沾了酒, 駙馬擔心公?主著涼,趕緊帶著去換衣服,張彥之還能攔著不成?張彥之用力捏著酒杯, 指節都?泛白了。


    離開?篝火後, 兩人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顧明恪見周圍沒什麽人,伸手在李朝歌袖口上拂過。上麵本來就輕微的酒漬飛快揮發,最後衣服變得幹幹淨淨, 連酒味都?沒有。李朝歌見狀,問:“我還需要?換衣服嗎?”


    她今天已經換了兩身衣服,都?到這個時辰了,再過不久就要?睡覺, 李朝歌實在不願意折騰。


    顧明恪極輕地哼了一聲,像極了家裏的貓鬧脾氣。李朝歌無奈,問:“你今天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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