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煙坐在蕭祁遠下方,手中捧著小暖爐,眼觀鼻、鼻觀心不做應答。


    “哎,好歹你這丫頭還有兄長護著。倒是可憐我家紫凝。蕭家郎君,去年可見過我家孫女吧。老身也就不瞞你了,如今老身覥著臉來,就想同聽聽你的口風,與我家孫女兒這姻緣是何意。”


    屋內一時寂靜,這寧老夫人也是急了,前些日子派來好些個中間人牽線,盡被悉數擋回去。如今這寧老夫人將最後一計丟出來,隻得有人拿捏。


    蕭祁遠放下茶盞,雙手放在膝上,一派談正經事架勢,“在下……病殘之軀,若貴府三小姐嫁過來,恐委屈了,說個不吉利的,少不了守活寡,以後吃了苦可沒處兒哭去。”


    這話中帶著隨意笑意,並無打趣,反而拎得清清楚楚。以前寧家姑娘嫌棄自個兒半殘身,如今他反送回去,恐自己殘身之軀讓寧紫凝受了委屈。


    忽得,背後屏風有悉悉索索聲響,蕭祁遠勾唇一笑,端了茶盞繼續喝茶。


    寧老夫人經商多年,自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家中不成器兒子執意要促成這門婚事,她自是不願的,可家中這檔子事若不處理好,怕是寧家得在自己手中敗落下去。孰輕孰重,寧老夫人還是清楚的。


    她瞎眼說話,“瞧著蕭家主如今麵色紅火,世上庸醫可多……”


    ……


    恕寒院。


    書房爐炭溫暖,施煙問道,“二哥,您為何要在大夫人和寧老夫人跟前說那些話?那寧家小姐性子柔婉,依著大夫人意思,嫁進來,你身邊也有了可心的人了。”


    蕭祁遠手執書,視線落在書上頭,平靜道,“你二哥知道自己命數,那寧家姑娘當初知曉要嫁與我,可是在家中剪了頭發要去當姑子。我又何必去禍害別人呢。”


    此話一出,施煙忽得起身,湊近看著他,蕭祁遠隻得將書放下些,無奈笑了,“你這般瞧我做甚?”


    施煙道:“我總覺得您話中有話。”


    說完,蕭祁遠悶笑出聲,“怎麽,就許你無緣故悔婚,就不許我不要婚事?”


    施煙倒義正言辭,“是那沈弋台說些辱你的話,我怎可能嫁給這種人。”肩上搭上一雙手,蕭祁遠往後動彈不得,一張臉湊近,眸子裏頭澄澈如水,好似一片鏡子,映得蕭祁遠清雋俊逸麵容散著光。


    “二哥,莫不是早就心有所屬,恰好那女子已嫁為人婦。你心係她,所以不願娶其他女子?”


    話落,書案上頭的燭火忽得一條,燈火朦朧,蕭祁遠好似真被自己說中了,他斂著眉眼,溫煦神色慢慢變得深邃,視線落在施煙臉上。


    施煙原是胡謅的。卻莫名被他瞧得心裏起了火,原本玩笑壓在他肩上的雙手縮回,立在一邊,如受驚小鹿含怯般望了他一眼,“二哥?”


    半晌後,瞧著二哥這神態,是有的。


    施煙心中忽得落下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得她想往屋外跑。


    猛得,手腕一轉,施煙被捉了回去,身後人不知何時站起來,鼻眼撞上胸膛,藥意肆無忌憚侵入鼻息。


    “跑什麽。”蕭祁遠將人拉在自己跟前,“這兩年我窩在屋內,你時時跟著瞧著,可曾見我過身邊有別的女人?”


    這會子不容她跑去,蕭祁遠微彎腰,雙手捧著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同她對視,蕭祁遠極為認真,聲音壓得沉重,“怎的,不信?”


    這一時,二哥好似換了一個人,施煙慌亂想要退出跟前的桎梏,不敢看他,亦不敢抬頭看他。這會兒是讓自己猜中了,而且方才還一直給他添堵,也怨不得他生氣。施煙忙搖頭,“信、信、信,二哥說什麽煙兒都信的。”


    蕭祁遠步步緊逼,粗糲指腹慢慢摩挲麵頰,刺得她渾身一顫。這兩年,家主明麵上寵著慣著表小姐,更是在大夫人那兒,家主也是護得表小姐比府中嫡出的大小姐蕭思茹還過。


    因此,蕭思茹可是視施煙為眼中釘。


    蕭大夫人同蕭思茹是親母女,施煙待在那院裏明裏暗裏被蕭思茹排擠,蕭大夫人也隻是輕描淡寫說了女兒一句。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施煙便隻喜歡粘著蕭祁遠。


    那時年紀尚小,也無人說什閑話。


    她午後小憩的習慣,一日醒來,身邊沒了人,便下床去尋人。也不知丫鬟小廝何處躲懶去了,施煙便這般暢通無阻走到書房跟前。


    房門半敞,她輕聲喚了句“二哥”卻人應。


    手抬高搭在門上,門縫漸漸兒大些,一道身影溜進去。


    裏頭有人聲,她便大著膽子往裏走,可越往裏走,越察覺這聲響有些奇怪。


    一道妍麗身影立在書案邊,素手纖細磨墨,忽而衣衫剝落,露出窈窕身影。


    而那男子不為所動,目光淡淡看著宣紙,落下字跡遒勁有力,仍由溫柔暖香入懷。


    “家主………”


    誤入房中的人雙手捂住嘴,抑製脫口的叫聲。慢慢蹲下來,躲在屏風後頭。


    那雙手輕撫過棱角分明的臉龐,如水般滑過喉結脖頸,再漸漠入衣領。


    猛然間,以一種肉眼都未瞧清速度,那具窈窕身影倒在書案上,脖頸落入一隻大手。那手背青筋暴起,而白皙美豔的臉因少了空氣而迅速衝紅,“咳、咳、家主……家主饒命。”


    屋內蘊起殺意,重物落地聲,隨即那溫和斯文的男人薄唇輕吐出“滾”字,


    憶起這些,施煙猛得心尖兒一顫,往後一縮,臉色轉而再轉,“二哥,您別這樣瞧我,煙兒害怕……”


    “二哥給你個名分,要與不要?”


    跟前人眉眼含笑,往日暖絮笑意不達眼底,瞧著卻是沉默涼薄。


    落在施煙耳中,平白成了戲謔。


    第14章 。


    施煙瞳孔難掩驚詫,使了全力掙脫,落荒而逃。方衝出門檻,正好小廝送茶進來,兩人撞得正早。


    蕭祁遠任由懷裏空去,等屋內人去又來,他依在圈椅中,失笑道,“到底是嚇到她了。”


    後頭的梁旭臉色一凜,“家主,您這莫不是開玩笑吧。”


    蕭祁遠眼皮微掀,目光瞧過來,“你瞧著也像是玩笑?”


    ……


    “竟有這事兒!”


    老嬤嬤剛說完,蕭張氏猛得一拍桌子,被這事兒驚得站起。


    “母親,你這是怎了,”蕭思如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忙撫摸肚子,不滿嗔道,“您嚇到女兒了。”


    蕭張氏如癔症般,神色怪異忽而釋然,連女兒受驚嚇也管不了,走到她跟前,嚴肅道,“我且問你,這兩年瞧著那丫頭可同蕭祁遠走得近?”


    蕭思茹更是奇怪看母親,“母親你說什麽呢,那丫頭不一直同二哥走得近嗎?”


    蕭張氏緊問,“言行舉止有何過界?”


    蕭思茹順著母親的話回想,猛地手握緊,母女倆對視一眼,蕭思茹驚得忙去拽蕭張氏的手,被自己心中想法嚇了一跳,“……母親,這是?”


    施煙當初來蕭府這時日,可是鬧了好大的動靜,明明自個兒才是二哥帶血緣的妹妹,偏二哥要去寵那沒由頭的野丫頭。


    那時候心中自是厭惡這丫頭,某日尋了個手鐲落了借口,偏要咬住是她拿的,不過用鞭子打了她幾下。


    那真是個哭精,縮在二哥懷裏,抽泣得一抽一抽。二哥第一次在家中發怒,那雙溫和的眼陰沉得要滴出水來。更是因為那施煙,自己第一次跪了家中祠堂。


    “這是外頭來禍害我蕭家的妖精啊。”蕭張氏攥緊了帕子,神色張皇,“這兩年,祁遠身子越發不好定是被她勾的。我就好奇,當初與沈家好端端的一樁婚事,怎就被她兩三句話給哄沒了,也害我兒至今還在贛州受苦。而現在祁遠與寧家的婚事定又是她在旁邊挑唆的吧。”


    ……


    這兩日,施煙一直躲在屋內,而恕寒院也如往常情景,施煙不找過去,那頭也不主動派人來尋。


    蕭祁承來找施煙解悶兒時,正瞧見她坐在軒窗邊上發呆。他湊過去,“哪位神仙把我煙兒姐姐的魂勾起了。”


    一說完立馬閃開,免遭一掌後又湊過去,“姐姐可是有心事,不若同我一起喝花酒去,興許能少好些憂愁。”


    “喝花酒?”一聽這,施煙瞠目,不由得發大聲,急得蕭祁承來捂她嘴,壓低聲音,“小聲點,小聲點。”


    施煙急急拍開蕭祁承的手,狠狠蹬了他一眼,“那喝花酒是個什麽地方,你才多大就去,若是叫二哥知道定要將你送回雍州。”


    “那你還喝酒呢,”眼見要拉攏人去攏翠坊無效,蕭祁遠不死心又道,“居玉樓都是些酸文秀才,有什麽好去的。誒,煙兒姐姐,我聽說攏翠坊的那些姐姐個個美如畫,豔如玉,你就不想去瞧瞧那些男的到底喜歡那些女人?”


    別的男子喜歡什麽人與自己何幹,施煙忿忿想著,將這話在腦海轉了轉,麵頰已是緋紅。


    “那你這小孩,那老鴇要你進去嗎?!”施煙惱羞成怒,將這人推開,抵死不從這人。


    蕭祁承嘿嘿笑,“煙兒姐姐,我雖比你小半月,但如今我可比你高了,且那梁小將軍十四歲已上陣殺敵,而我十四歲怎就不能去那地方了?好姐姐,你就隨我去吧。”


    這人在旁邊一個勁兒撒嬌,施煙煩躁,一巴掌劈過去,“閉嘴。”


    ……


    人聲熱鬧,樓閣輝煌不用尋常酒樓,施煙伴做小郎君,縮在一廂房內。她跟前放倒三兩酒壇,但仍然未見醉意。瞥見旁邊左右美人的蕭祁承,暗暗磨了磨牙。


    這廝將自己誆騙來,不過是給他自己尋個由頭。萬一回蕭家被發現出來吃花酒,兩個人將罪名一分,好歹還能輕些。


    這裏鶯歌燕舞,施煙真是沒發現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可是二哥那日說……給自己一個名分。


    又莫名想到這兒,惱得一陣頭疼,施煙仰頭灌了一口酒還不解憂,起身推門出去。


    還要自己是男子裝扮,沒有人來擾惱自己,悶著頭在街上走,抬頭瞧不遠處巍峨城樓,遠處鼓樓敲鍾,還有一刻鍾便全城宵禁了。周邊商販忙著收攤,行人忙著回家。


    “施煙小姐?”


    循聲過去,一家藥鋪旁站在白衣青年,瞧自己往那邊看去,他才快步走過來。


    趙檀方才是覺得這男裝身影熟悉,他才鼓著勇氣叫了一下。


    走近聞到濃烈酒味,驚詫瞧她一身男裝,他好奇道,“施煙小姐,你這是怎了?”


    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是趙檀。下意識想起南寧王的命令,施煙酒意清醒了大半,凝眉認真瞧著他,忽然笑了,這真是個實憨的人,竟對一個無大多交集的人都能存許關懷。


    想不久他將要命喪黃泉,施煙冷了臉不與他搭話,轉身便走。


    趙檀追上來,“施煙小姐,再過會兒便要宵禁了,你這般走恐怕不回蕭府便要被那些武侯逮著,正好我關了藥館也要回去,順路送你一程可好?”


    “不必。”施煙冷言拒絕。


    趙檀卻不依不饒,朝小廝揮了揮手,命其牽著馬車在後頭跟著,他站在旁邊笑道,“那既如此,我護送施煙小姐回府吧。”


    “那日實在是抱歉,在下不知何處唐突了你,本想數日登門道歉,可宮中老太妃突生不適,這兩日醫館剛開,又忙亂起來。”


    施煙隻當他是個話多的屍體,並不在意。


    快至蕭府,趙檀便停在巷子口,目送她前去。


    忽而,拿到身影頓住,趙檀心一緊,以為她出了什麽事兒,正要前去,她卻朝自己奔過來,開頭便是一句,“趙檀,你有值得守護的人嗎?哪怕你與她未有血緣。”


    趙檀將她臉上急切慌亂掃入眼底,心中忐忑,握了握拳道,“……有。”


    “那若是拚上自己的性命呢?”施煙緊問,目光灼灼盯著他。裏頭期翼分許,若是他說個“不願”也是好的。


    趙檀認真對上她眼睛,真摯又灼熱,“若是為了護心愛之人,死亦何妨。”


    酒意久違地湧上,也不知是被這人氣的,施煙惱得推他一把,“憨傻的要命!”


    這一推趙檀往後踉蹌兩步,手撫過方才她推給地方,兀自笑了笑。小廝過來,瞧自家主人還真是癡憨,可不敢說,隱在心裏,提醒道,“公子,那位小姐已經走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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