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郎君晚上被一個小丫頭如此調戲,施煙揚眉,指腹輕拂過那道疤痕,臉上卻笑著,“二哥,可好?”


    蕭祁遠微微蹙眉,“伶牙俐齒的鬼丫頭,這一輩子瞬息而過,不是換衣裳珠釵這般隨意。你須得記著,二哥陪不了你一輩子。”


    隨即聲音略沉,“梁胥!”


    淩然間,一股劍風氣勢逼人,施煙唰然抽走起身,一雙杏眼怒瞪備守在蕭祁遠旁邊的黑衣男人,“滾開!”


    蕭祁遠恢複氣力自個兒穿好衣裳,修長手指拎起衣帶係好,揮梁胥退下。


    施煙雙掌交疊,再走過去,剛蹲下額頭被二哥輕打,他嗬斥道,“沒大沒小,我是你兄長,男女有別你豈可如此扯人衣裳。”


    施煙訕訕地摸了摸挨打額頭,癟嘴委屈,“我隻是想瞧您身上的傷,並非調戲您。再說我也算半個郎中,男女在我眼中都是一樣,二哥你同小娘子一樣害臊做甚?”


    蕭祁遠氣結,正要說話施煙又道, “而且天下男女眾多,誰都可以是丈夫,誰都可以是妻子,嫁給誰都一樣。”


    這一顆七巧玲瓏心加之一張霹靂嘴,做事說話總是另一番意思。施煙拿起桌上的藥瓶倒出最後一顆藥,賠笑著喂給蕭祁遠,“二哥,我想守著你,當初您為什麽把梁胥留在身邊,讓我做這勞什子表小姐。明明我功夫比他好一倍,更有能力護著你。”


    剛一說話,身後那股氣息淩厲更甚,施煙神氣輕“哼”一聲,眉梢洋洋得意。


    蕭祁遠搖頭失笑,撐著疲乏身子,“你往後日子還長,兄長還在一日,就護著你瀟灑快活。沈家若不歡喜,兄長為你尋個更好的。”


    “瀟灑快活……”施煙口中念著,忽然粲然一笑,“二哥,你還說我,當年在雲州山下,那些村婦阿嫂不都圍著你轉,可不比現在瀟灑快活?”


    蕭祁遠順著她話憶起那時,自小家規森嚴,伺候的丫鬟嬤嬤都是有規有矩,可是從沒見過那般狂野場麵。繞是他異常沉穩,此事回想亦是心有餘悸。


    伸手撫她鬢邊散亂青絲,自己亦笑,“促狹鬼,每每要轉話頭就拿這事編派我。現在是長安,以往雲州那些事,煙兒能忘了便忘了吧。嗯?”


    把玩著他腰間那塊玉佩,施煙凝眉搖首,“二哥,忘不了的。這兩日是父親兄嫂忌日,我整晚整晚不得安眠,一閉眼就回到父親身首異處,兄長拿鞭子趕我出門,嫂嫂阿弟在一旁痛哭,這……怎麽忘?我如何忘得了親人?”


    蕭祁遠麵色沉靜,清幽歎息一聲,眸底漆黑斂去深思,“那便記在心裏,長安不比別處,你若樹大招風,兄長有時護你不急,白白受了苦。”


    施煙輕聲‘嗯’,側麵輕搭在蕭祁遠膝上,晶瑩剔透淚珠落在他衣裳上麵,暈濕一小片。待困意襲來意識散去時,施煙呢喃,“二哥帶我好,應是我護著您才是……”


    ……


    沒兩日,沈弋台之母同媒人再次上門,蕭祁遠親自待客。一行人在正廳聊了許久。據說這日沈家請來了個身份不低的說客,進去奉茶的小丫鬟說家主臉色陰沉得要吃人。


    “母親,你說這個施煙到底是什麽來頭,連宮裏的貴人都來了。”蕭思茹壓低聲音,一想到那個野丫頭能引得大排場,心中火沒處泄,“二哥親自為她張羅婚事,去年我成親二哥隻吩咐人備了嫁妝便沒了下文。”


    蕭張氏瞥了眼女兒,頗有恨鐵不成鋼,“你才是蕭家的嫡小姐,那不過是個邊陲鄉野來的,也值得你惱火?”


    蕭思茹氣急,伸手揮落桌上茶盞,碎裂聲四起,“可如今二哥親自替那死丫頭議親,合該她才是蕭府嫡小姐!”


    旁侍候丫鬟急慌來收拾,被蕭張氏厲聲嗬退。她罵了蕭思茹一聲,一時,母女倆自己僵持著。


    常嬤嬤上前和起,走到蕭思茹旁邊勸慰道,“小姐現在可懷著孩子,莫動了胎氣,您先別急,聽夫人細講啊。”


    蕭張氏心疼女兒,拿了絲帕給她擦水漬,嘴上罵道,“都是當母親的人了,你這炮仗性子還不收斂。那沈家身後可是當今太子,未來的君主,若她有這福氣嫁入沈家,咱們借她的光,你大哥也能早些從贛州調回。等過幾月,你生下肚子裏這孩子,若是個男孩,蕭家的財產不還是你大哥同你的?”


    蕭思茹是蕭家嫡小姐,自小被父母大哥千嬌百寵著,連夫君也是倒插門兒的。


    “可二哥心思縝密,掌官蕭家百條商道,那楓郎又進不得他身邊,這……”


    蕭張氏橫女兒一眼,“那不是個病秧子,大夫說能活幾年?”


    蕭思茹恍然,鬱結方散開,笑逐顏開,“還是母親英明,是我瞧那丫頭一時氣過頭了。”


    “你啊……”蕭張氏無奈笑,“快來人給小姐端一碗蓮子羹取取火。”


    施煙躲在門扉處,對上邊上守門的小丫鬟視線,小丫鬟忙垂臉憋首得通紅,屈膝行禮剛要往裏通報,施煙小姐已轉身出去。


    施煙臉色平靜,似乎已見怪不見了。她心如明鏡,明白自己僅暫居蕭家,天下商往曆來,自己怎可隻有占便宜的道理。何況,蕭家可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商戶,家中要往朝堂上爬,自己倒是個好攀的柱子。


    剛走出主屋,左腿忽然撞上一團肉乎乎的東西。低頭,蕭之麟抱著自己裙角,揚起圓溜溜臉蛋,軟糯糯叫著“表姑姑、表姑姑”。


    施煙彎腰抱起奶娃娃,在他小臉上吧唧一口,粉雕玉琢的小之麟幸福得手舞足蹈,一個勁兒留著哈瀨子。


    施煙眉開眼笑,“表姑姑帶你去找二叔好不好?”


    小奶娃圓溜溜眼珠子轉兩圈,瞥著小嘴奶聲奶氣道,“不要,二叔趕走爹爹,壞壞…不去不去……”


    “之麟莫亂說,二叔可是好人!”後來趕來的謝若瀅頭微低,再看向施煙時臉上有些尷尬,“煙兒啊,這些都是身邊丫頭婆子胡謅的,你莫往心裏去。”


    這話並非空穴來風。


    蕭家大公子蕭祁陽是長安這輩分中第一個中進士的,大夫人連擺兩日謝師宴。可半年之後,在外跑商的蕭祁遠回來,大公子立即被委任偏僻州縣去了。


    五年之內,不得回長安。


    這其中意境飄渺,有人說,是家主嫉妒大公子,怕大公子以後在朝堂有一番做為,定然會威脅自己家主之位,因此買通上級官員將大公子派往窮苦之地。


    施煙臉色淡然將蕭之麟還給謝若瀅,唇邊扯一抹冷笑,語氣清淡,“童言無忌,這話我當沒聽過。長嫂,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


    謝若瀅急喚住她再說些話,施煙頭也不回。


    “小姐,”月吟小跑著追上施煙步子,“您慢些,婢子追不上了。”


    前頭施煙腳步恍然頓住,月吟急刹住,堪堪撞上她後背。


    月吟小心察看施煙臉色,姣好麵容黛眉杏目,沒了往日言笑,眼尾微紅,瞧得人心軟,輕聲哄著,“小姐……您莫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好。”


    “我值得生氣什麽?”施煙哼一聲,沒好氣道,“她們也真是閑得,整日給三歲小奶娃吹耳邊風。那大公子腦子蠢笨,不會經商做官偏借給窮書生七萬銀子回鄉,結果呢,那窮書生拿這錢去賭博。要不是二哥把這件事攔下來,蕭祁陽現在能有官做?能有她們這般現在嚼舌根子。”


    “是是是!”月吟忙不迭點頭,義憤填膺憋紅了臉,“這兩年要不是家主苦苦支撐著,雍州那些長老早就把咱們這兒吃幹抹淨了。”


    “真是!”施煙煩躁撿起石子狠狠往池中心擲,撲通接著撲通,周遭石子被她撿幹淨,最後一顆緊握手心,裹著褐色石子在水麵起一道彎曲弧線,猛得砸入水中。


    “不行,我受不了這口氣,現在就去將沈家人趕走!”說罷躍上岸後假山跳了下去。


    “小姐!”月吟在後頭喊叫。


    施煙身段輕盈,在花園假山飛躍,風在耳畔吹過,忽然腳腕刺痛,整個身子驟然下墜。


    “啊!”施煙冷不丁驚呼,身子落入一處柔軟懷抱,嚇得她以為落入一群蛇窩。


    “小姐,可又受傷?”低沉男聲在耳邊響起。


    被人放下,腳掌穩穩落地,施煙回神又氣得惱火,憤然抬首,對上一張臉……當真是豐神俊朗,相貌堂堂。


    玉冠束發,一身靛藍赤絲金錦袍襯得他器宇軒昂,通身氣質清雋不凡,帶著不容忍人忽視高雅之氣。


    膚淺瞧他衣裝,施煙氣勢小了點,沒好氣橫他一眼,之後視線撇過他腰封間垂下的羊脂白玉,忽心生一計,“從這麽高地方摔下來,自然有事……”


    “嗯?”


    她捏著嗓子,雙手柔弱撫在胸口,虛著聲好似下一秒喘不過氣,“我天生心疾,受不得驚嚇。方才公子倏然出現,我現在,心跳得極快……恐翻了舊疾……”


    果然同病患相處久了,病態氣息學了個七分像。


    跟前人不疾不徐道,“那可要為小姐尋郎中?”


    施煙俏皮眨眼,眼中一閃狡黠,“倒也不用,你陪些藥銀就行,這是老毛病了,我待著緩緩就好了。”


    男子一雙劍眉淩冽端詳著跟前的女子,久久不語………


    第5章 見舊人


    施煙被他看得不自在,可仍鼓起氣,抬首穩穩對上的目光,他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英氣俊朗,通身氣質沉寒,立在那兒叫人難移過神。


    且他武功不低,站在那兒便叫人暗覺棋逢對手。


    自個兒本是套他,可男子未猶豫,竟真從腰間取下玉佩。施煙兩眼欣喜放光,預伸手去接他卻手腕一轉,教施煙撲了個空。


    “你……”


    男子手臂微展,臉上恍然大悟想起什麽,瞧著施煙歉然一笑,“方才是在下驚嚇了小姐,賠償也是該的。不過此物是在下重要故人相贈,今日就這般給了小姐,來日對那位故人怕是不好交代。”


    施煙訕訕有些可惜,那既是故人相贈,她也不好奪人所愛。


    一陣不似自然的風勁兒略過,施煙敏銳往後退半步,警戒看向跟前來的人。


    男子湊近,坦然往前一步站在施煙麵前,笑道,“在下並無惡意,隻是今日出門得急,身上也沒帶銀子。不若將此物抵給姑娘,日後在長安若有什麽麻煩,可拿出它,見此如見我,麻煩自會消散。”


    說罷,他掌心攤出靜靜躺一枚小小朱紅玉墜,隔得近,施煙輕輕吸氣,能嗅到他甘爽沉香味。


    這掌心脈絡清晰又縱橫,莫名眼前如雪花片閃過一些場景,驚得施煙心尖一顫,抬頭對上男子視線,打量著他。


    施煙滿眼疑惑道:“我以前見過你?”


    “小姐明嫣秀麗,在下可沒見過。”他目光坦誠,微笑否認。


    可懷疑直漫心間,施煙後退同他站遠些距離,心中依舊懷疑他,“那我不要你的,你非蕭府中人,也未道出來路,且獨自在這亂遊蕩,指不定你是沈家派來的說客。”


    這兩日,便是大夫人也成了沈家的說客。


    “哦?”男子臉色閃過一絲驚詫,但很快掩去,同她頑笑道,“表小姐不喜歡沈家郎君,可據說沈家郎君一表人才,相貌也是極好的。”


    他如此說,便是證實了。


    施煙厭惡地看他一眼,隨即餘光掃到月吟跑來,從他身側離去,冷聲道,“怎的,滿長安就他沈弋台一枝獨秀長得好看,我不情願,天下還能摁著我頭強嫁的道理?”


    說罷轉身預走,倏然手腕一緊,那力道鉗製她不得反抗,急急往前撲,從外遠處看是自己急不可耐往這男子懷裏鑽。


    額頭觸抵他胸前衣裳,羞惱一齊湧來,施煙掙紮,頭上聲音威嚴含笑,“兩年未見,小煙兒性子倒是活躍不少啊。”


    施煙雙目微眯,抬頭打量跟前男人,不知為何,施煙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悲戚。


    施煙半怔,這熟悉場景在心底隱隱叫囂,自己好像真在哪見過。


    可心中越回想,猛然間,心口一空,失落慌張使得她惴惴不安。


    他麵上悵然若失,搖頭一笑,似看透她心中所想,“我能是誰,我認識你,你卻非記得我。我同你不過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罷。”


    施煙預再問,忽然一掌風朝自己淩冽劈來,這氣勢儼然要下死手。她腳步急忙躲閃,仍是慢了一步,轉圜間肩膀受了一掌,撕裂疼痛扯住動作,自己處占下風,竟連半分勝算都無。


    他仍未停,招招將施煙逼至兩塊半人高假山之間。


    待身影全然遮住自己,頭上半分光亮隱去。施煙微微喘息回力,怒瞪眼前的男子,他依舊清風不徐,英氣俊朗立在跟前,“延吉大將軍的女兒竟連在下三招也未承受,嘖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蕭祁遠口頭寵著你,養得你是大家閨秀未成,武功半數退散,整日隻曉得長安城內外灑脫,像個小瘋子般。”


    自己確實是仗著有點功夫,有事連宵禁街上的武侯也逮不住自己,可這人……他竟然都知曉。威脅似潑天襲來,施煙背脊驚出一聲冷汗,“你是永安坊的人?”


    “不是,”男人唇角噙著笑,十分享受施煙滿是惶恐的樣子,“我此來不過勸告小煙兒,蕭家氣候將至,沈家乃下一個踏板,若此不尋良機,恐延吉大將軍當年之災又將降在蕭家。小煙兒,應該不想再一家無辜之人因你升天吧。”


    施煙緊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似膏,毫無血絲。


    月吟趕來時,被眼前一幕嚇得幾乎驚厥,大喊一聲撲過去,“小姐!”


    施煙三千青絲披散,纖細身子在寒風中狼狽不堪,手中緊握蕭祁遠先前贈她的蝴蝶玉釵。她睜眼,眸中驚詫又憤怒追向某個方向。


    是夜,黑雲籠罩長安久散不去,韶若院人均凝神屏息,不敢喘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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