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姆老夫人一愣,隨即重新麵帶笑容,“對,親愛的,就是雙峰山。” “‘親愛的’的都說出口了,看來您真的迫切希望我在上麵簽名啊。哦,請原諒,這不是抱怨。”海姆達爾不緊不慢的說。 老夫人的笑容無比僵硬,讓她和藹可親著實強人所難了。 “讓我猜猜,”海姆達爾拿起羊皮紙掃了幾眼。“當年威克多的爺爺,也就是您的丈夫塞爾蓋伊·克魯姆就是這麽簽下了一份契約,這一份和當年那份在措辭上有區別嗎?對了,我忘了,與當初不同的是您的丈夫完全出於自願替您消災擋禍,而您才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個。” 勝券在握的克魯姆老夫人臉色煞白,她抖著嘴唇說:“你、你都知道什麽……” “不太多,不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比如關於您家的詛咒;關於您丈夫瞞著您把詛咒轉移到他自己身上;關於您丈夫始料未及的後續——其實詛咒具有可怕的遺傳性;關於您的長子長孫將世世代代無窮無盡地被詛咒折磨;關於您午夜夢回悔不當初;關於您的心魔,自我唾棄,認為自己是克魯姆家的罪人——” “閉嘴!你給我閉嘴!!!”克魯姆老夫人肝腸寸斷地哭號。 海姆達爾不發一言,冷眼看著老太太哭得淚流滿麵不能自已。實際上他對詛咒之說並非完全確信,知情人都清楚,塞爾蓋伊·克魯姆是被格林德沃殺死的。可克魯姆老夫人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心寒,事到如今,他已然心灰意冷。海姆達爾決定長痛不如短痛,幹幹脆脆的了斷。 “斯圖魯鬆……”克魯姆老夫人啞著嗓子哀求。“隻要你願意簽名,什麽要求我都答應,無論什麽,即使要了我這條老命……” 海姆達爾掀了掀嘴角,“您愛護家人的決心令人欽佩,但您有沒有想過,假如我因為詛咒身亡,我的孩子作為我的長子,他將成為詛咒的第一繼承對象。” 克魯姆老夫人不自然地回避他的目光。 海姆達爾冷笑,“看來您想過,甚至是樂見其成,我不在了,威克多就能娶一個您想讓他娶的姑娘,再生幾個孩子,和和美美過一生。至於那個終將不幸逝去的生命,反正威克多還有別的孩子,不會傷心一輩子。” 克魯姆老夫人垂眸不語。 “您可真是鐵石心腸,我兒子才三歲,他才三歲……就算他不是通過人類的自然分娩來到這個世界,但的的確確是我和威克多的兒子,他身上流著我們的血液……”海姆達爾喃喃道。 克魯姆老夫人咬緊後槽牙不置一詞,看來是鐵了心。 “從今往後,我不會讓米奧尼爾叫您一聲奶奶,也不會告訴他您是誰,”海姆達爾自嘲道,“想必您也不在乎。” 克魯姆老夫人仍然垂頭不語。 海姆達爾忽而一笑,他認認真真看了幾遍契約,然後拿起羽毛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締結的火焰在紙麵上閃爍,在姓名那欄勾勒出深淺不一的金色,最後化為一道金輝打入海姆達爾的心髒。 克魯姆老夫人目瞪口呆,事到如今她已不抱希望。 “你……” 海姆達爾把羽毛筆一丟,然後把契約推到她跟前,“檢查一下,看看我有沒有糊弄你。” 克魯姆老夫人顫抖著雙手搶過契約,激動地反複確認數次。 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淚花,“謝謝你孩子,我代表克魯姆家感謝你的無私……” “我也覺得我很無私。”海姆達爾譏誚的說。 克魯姆老夫人這會完全不在乎他的不近人情,恨不得抱住他狠狠親幾口。 海姆達爾說:“遵照契約上的承諾,別忘了金加隆和雙峰山。” “當然,這是當然!”海姆達爾不加掩飾的市儈令克魯姆加老夫人的愧疚不由得淡了幾分。 “親愛的……”老夫人忍不住呼喚。 “別,您還是稱呼我為斯圖魯鬆先生吧,大家還是生疏些好。” 老夫人的麵皮抖了一下。 “這份契約——”老夫人的話沒說完,契約忽然騰空而起,直直飛到門口。 這時茶室的大門已經被打開,不期而至的訪客出現在門口,來者是威克多·克魯姆,此時他麵無表情,目光冰寒,他的腿邊靠著一個孩子。 克魯姆老夫人驚訝地站了起來,當她看清楚孩子的麵容時,失聲叫道,“他是!” “我們的兒子米奧尼爾·格拉納·斯圖魯鬆,”海姆達爾不懷好意地翹起嘴角。“他是不是很像一個人?” 米奧尼爾那張臉簡直就是威克多小時候的翻版,雖然他的發色、眼睛、下巴等細節遺傳小爸爸更多,但整體輪廓一看便知是誰的種。 克魯姆老夫人情不自禁地邁步,耳邊響起海姆達爾的嘀咕,“像您的孫子又如何,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您是誰,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曾祖母對他做了什麽。” 老夫人如遭電擊,她顫巍巍地捂住胸口,臉色灰敗,頹然地跌坐下來。 海姆達爾卻找不到一絲一毫報複的快感,他憐憫地看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低頭沉默不語。 少頃,他聽見克魯姆老夫人聲嘶力竭的尖叫,他匆匆抬頭,目睹了威克多在羊皮紙上落筆的動作。 海姆達爾立刻意識到他寫了什麽。 金色的光輝在這個房間再度絢爛而生,它凝固成一道光沒入威克多的身體。 克魯姆老夫人的啜泣聲仿佛都變得模糊了。 “奶奶……”威克多的歎息令人心酸。 第742章 克魯姆們hold不住了 一、 威克多的父親普洛夫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母親那灰心喪誌的神態讓他疑竇叢生,心一下就被吊起來了。 “發生什麽了?”普洛夫小心翼翼地跨進茶室。 克魯姆老夫人仿佛渾然不覺,普洛夫更覺得奇怪了。 “您……回來了?”海姆達爾本想說“您怎麽來了?”轉念一想不對,連忙改了措辭。 “我接到威克多的消息,他說很緊急,”普洛夫轉眼看到兒子杵那兒頓時張口結舌,“你不是在比賽嗎?” 威克多已經很長時間不置一詞,情緒始終沒有調整過來,他害怕自己克製不住發瘋,於是悶聲不吭地立在一旁做思想鬥爭。聽到父親的疑問他抬起頭,眼底滾動的陰雲讓普羅度心驚不已。 “沒有……”他說。 普洛夫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禁嘀咕起來。 “怎麽了?”海姆達爾小聲問。 普洛夫搖頭,“我在釣魚俱樂部參加活動,有人給我遞消息說我的兒子讓我迅速趕回家替他找東西,他正準備出場比賽,那樣東西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所以您就來了?” “所以我就來了。” 對於父母來說,任何看似無稽荒誕的理由當它涉及孩子時,都會變得舉足輕重。 “對不起我騙了您,是我讓人叫您來的。”威克多抹了把臉。 普洛夫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他沉默片刻,“你沒有重要的東西落在家裏?對你的比賽也沒有影響?” “我今天沒有比賽,很抱歉。”威克多的情緒十分低落。 普洛夫鬆了口氣,微笑道,“那就好,沒事就好。” 威克多被他的情緒牽動,跟著笑了起來,笑容牽強僵硬。普洛夫不假思索的言行使他熱淚盈眶——海姆達爾發現他眼睛有點紅,現在的威克多正處於多愁善感的膨脹期,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掀起軒然大波。 “那麽你們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了嗎?”普洛夫從剛才納悶到現在,憋壞了。 海姆達爾恰好轉頭去照看困得揉眼睛的兒子,普洛夫沒察覺出他的刻意回避,滿懷期待地看向兒子。 “您馬上就知道了,再等等。”威克多見到海姆達爾的舉動,不禁歎了口氣,他明白,那道裂縫徹底超出了可彌補的距離,他不能再癡心妄想了。 這個答案並不能讓普洛夫滿意,但眼前倆人閉口不談的態度很堅決,普洛夫轉頭去看母親,老夫人古怪的狀態是他感到疑惑的另一個原因。 “母親?”普洛夫嚐試叫了一聲。 克魯姆老夫人置之不理。 母親不搭理他不是第一次,普洛夫又嚐試了一次還是毫無反應,隻好暫時按捺下疑問,來到米奧尼爾身旁,輕聲細語地和孩子說話,即便米奧尼爾因困倦支支吾吾,普洛夫依然一臉滿足。 幾人沒有注意,雕像般沉浸於自己世界的克魯姆老夫人悄悄轉動眼珠注視那一老一小的親昵互動,她癡癡地盯著米奧尼爾的小臉兒,心裏翻江倒海般久久不能平息。 接下來的時間裏,克魯姆家的人陸續趕到,維丁和妻子黛絲以及兒子貝爾尼克、女兒多莉特,威克多的母親安娜是最後一個抵達的,每個人的反應與普洛夫進門時的表現相差無幾——疑惑,深深的疑惑——由始至終小少爺博伊都沒有出現,克魯姆老夫人好像中了失憶咒。 這一點讓海姆達爾感到很奇怪,從老夫人先前對博伊種種有求必應的表現看,她一直在向別人傳達“她是這個家裏唯一願意接納這孩子的人”這樣的概念,難道為了那所謂的詛咒,她對博伊的憐惜也煙消雲散了? “大家都到了,那麽就開始吧。”威克多說完,克魯姆老夫人忽然動了一下,威克多好似一無所覺,麵對家人們越發不解的目光,又道,“今天發生了一些事,它與我們家有關,與揚庫洛夫斯卡家有關,如今,和裏格、米奧尼爾也有了關聯……” 海姆達爾抱住孩子霍然起身,“對不起,我不想聽,失陪。”在眾人的詫異注視中徑直走向大門,威克多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也隻是目送他合上了房門。 海姆達爾在茶室外的長塌旁坐下,把睡著的米奧尼爾輕輕放在塌上並靠著自己,下一秒,家養小精靈戰戰兢兢地送來了薄毯,海姆達爾猶豫了一下,嘀咕著“謝謝”,把毯子蓋在孩子身上。 訓練有素的家養小精靈通常不會自作主張,可海姆達爾不打算感激某個老太太的體貼入微。 二、 十來分鍾後,威克多推開門,海姆達爾回頭,二人無聲對視。 “進來吧。”威克多的話語中透著懇求。 海姆達爾用毯子裹好米奧尼爾,睡夢中的孩子因姿勢的變化不安地微微掙紮,海姆達爾撫摸他的後背,待他重新安穩下來,抱著他回到茶室。 茶室內的氣氛與他離開時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普洛夫和維丁圍在再度落淚的克魯姆老夫人身旁低聲說著可能是安慰人的話。黛絲帶著女兒麵無表情地坐在原位,已經稍稍懂事的多莉特被大人的情緒影響顯得坐立不安;安娜與黛絲隔桌而坐,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放在腿上握緊的雙手出賣了她;貝爾尼克眉頭緊蹙,低頭沉默不語,聽到他們進來的動靜後馬上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房間內的目光全部聚焦到海姆達爾身上。他們的目光複雜而專注,總而言之,對他的“無私”感激動容,還有深深的羞愧歉疚,普洛夫和維丁甚至是無地自容,在海姆達爾眼前有些抬不起頭來。 克魯姆老夫人默默垂淚,對房間內的變化貌似無動於衷。 威克多試圖抱過孩子,讓海姆達爾放鬆休息,他的雙手卻撲了個空,海姆達爾臉上的猶豫刺痛了他的心,讓他呼吸困難,深切的痛楚自眼中一閃而逝,威克多沒有收回手,固執地伸著。 “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海姆達爾看懂了,慎重的解釋。“我還不累,我想抱著他,我怕吵醒他。”陌生的環境使得米奧尼爾遲來的午覺歇得並不安穩。 威克多深深看了眼海姆達爾,嘴角微微翹起,老爺的這個笑容是截至目前最為輕鬆的一次。 家養小精靈送來一張仿古小矮塌,移到海姆達爾的座位旁,米奧尼爾被送至塌上,威克多在塌的周圍施加了隔音咒語,防止孩子在睡夢中被侵擾。 其他人皆默默看著,不發一言,麵對如此純潔的睡顏,聯想之前威克多述說的前因後果,他們的心中湧出無限憐惜。安娜腮幫子上的肉鼓起,死死地咬著牙幫子。 “媽媽,為什麽您不告訴我們?您從沒對我們說過這件事……這真是太……”普洛夫心若堵石地猛然喘了口氣,一邊是年邁的老母親,一邊是孫子,人到中年的普洛夫感覺這輩子的經曆加起來都沒剛才那短短的十來分鍾“波瀾壯闊”。 “……告訴你們有用嗎?”克魯姆老夫人低聲說。 “至少我們可以想辦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還……”維丁都不敢多看一眼海姆達爾,話也說不下去了。 “束手無策?”克魯姆老夫人對小兒子的說法十分惱火。“已經解決了!都解決了!克魯姆將徹底從詛咒中解脫出來,我們戰勝了命運,我們是勝利者,克魯姆永遠不會被打倒!”說到後來老夫人激動地兩眼放光,眼中流出喜悅的淚水。 黛絲心裏一片冰涼,假如今天需要她和她的兩個孩子“被家族需求”,克魯姆老夫人是否也會毫不猶豫地逼她簽下那份可怕的契約?毫無疑問,會的。黛絲冷眼瞧著婆婆的如釋重負、喜極而泣,難以擺脫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下意識摟緊女兒。 克魯姆老夫人的喜悅戲劇性地戛然而止,她忽然想到威克多也在那份契約上寫了名字,她的心情瞬間跌落穀底。 “威克多……你怎麽能這樣……威克多……我是奶奶啊……你怎麽能為了一個外人讓奶奶痛心……不過是個外人……一個外人而已……”克魯姆老夫人孩子似的掩麵哭泣,並不時捶打上來安慰的兩個兒子。 這一回威克多沒再如以往那樣迅速負荊請罪,直到老夫人的哭號轉弱,他才道,“我不會做出對不起克魯姆家的事,詛咒靈驗的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把我的命還給裏格,至於我們的孩子……”威克多溫柔地看著米奧尼爾熟睡的臉。“我們不會把他一個人留下,他從誕生之日起就缺乏安全感,他那麽小,不該讓他孤苦伶仃,那太寂寞了。”威克多的視線落轉到海姆達爾的臉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見。 海姆達爾沉默不語,威克多的眸光變得黯淡,他自嘲地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