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達爾莫可奈何地苦笑。 『林德兄弟確實是我推薦去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要急著拒絕,他們絕不是那種不體麵的人。我也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的兒子招妓的“善解人意”的父親。他們是我們家的親戚,兄弟二人的母親與你同輩,算起來你還是他們的舅舅。照拂晚輩是長輩的責任,你這個當舅舅的一定要以身作則……』 一年級的舅舅照顧三年級的外甥?您越來越幽默了。海姆達爾腹誹完畢,放下信紙,蕩在胸口的鬱悶眨眼間煙消雲散。想到林德兄弟的身份,不由得精神一振,原來是親戚家的孩子。既然如此,搞那麽大動靜做什麽?!想著想著,又腹誹起來。 “小舅舅。” 某男孩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新上任的大外甥在喊他。“直接叫名字就行了。”舅舅就舅舅吧,為什麽要加一個“小”字? 阿爾置若罔聞:“想必您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從今天開始就要麻煩小舅舅您了。” 安東在旁附和。 兄弟兩人都笑眯眯地看著他,看的某舅舅後背起了一片疹子。 半晌後,等疹子逐漸平複下去,海姆達爾也慢慢接受了他們一口一個“小舅舅”自來熟的熱乎。沒想到我也是舅字輩的人了,某男孩不禁感慨萬千。 一直眼觀鼻鼻觀心、豎著耳朵聽聲音的眾一年級們重又活躍起來。當聽到那倆兄弟叫海姆達爾舅舅,多少猜測出雙胞胎不是一般人物,至少不是特招生。 “林德……是不是那個林德?”愛打聽的卡羅·瓊斯率先說出自己的疑問。 海姆達爾莫名。那個林德?哪個林德? “我也想起來了。”裏安擠到雙胞胎身邊,求證道。“有著七百年家史的書香世家,歐洲三大學術領袖誕生地之一,著書立傳,詞華典贍,桃李天下的林德家族?” 經他這麽一提,海姆達爾也有印象了。戰後歐洲巫師界推行了一次教育體製改革,為了推陳出新,舊版的教科書全部棄用,現在海姆達爾他們使用的教科書是戰後新版。而那些被淘汰掉的、據說已沿用近三百年的舊版書籍中近三分之二由林德家族編纂成冊。現如今舊版教科書和與之相配的參考書全都成了絕版。德姆斯特朗的校圖書館裏珍藏了一套,借閱時間相當嚴苛,海姆達爾曾經排了一個多星期才借到一本《附圖藥草詳解》。 故而說林德家族桃李天下並不為過,就連格林德沃當年在校期間看的也是他們寫的書。 阿爾和安東隻是笑了笑,沒有出現眾人期待的反應,沒有與有榮焉的自豪,就連謙虛的應付都不願擺一個。兄弟二人的冷淡讓眾一年級們既詫異又莫名,紛紛止了嘮嗑聊天的心思,轉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海姆達爾覺著這是人家的私事,即便是親戚也不該打破砂鍋問到底,本來就沒有打聽的興致,遂又發現焦點終於不在自己身上了,也就樂得輕鬆自在。 *** 中午時分,他被堵在了前往食堂的路上,攔路的就是那幾個師兄。 萊昂一下課就被魔藥研究室的室長拉走了,估計午餐也就在研究室解決了;裏安被魔法史教授留了堂;卡羅·瓊斯跑得比較快,這會兒已經在食堂裏大快朵頤了。海姆達爾落單孤身一人,恰是被“打劫”的大好時機。 貝爾尼克心直口快,抓著他就問:“聽說你收了兩個特招生?” 你們打聽的不夠詳盡啊,他一邊暗笑一邊說:“不是特招生,是親戚家的孩子。”海姆達爾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也不覺得突兀或者被冒犯了。 不僅貝爾尼克,鄧肯和威克多也覺得意外。 海姆達爾想與其等他們一個個來問,還不如一次說個明白。“他們是我爸爸推薦入學的正規生,應該是我們斯圖魯鬆家的親戚,你不要隨便聽信外麵的風言風語。我看到特招生就頭疼,怎麽可能自己跑去湊熱鬧。” 貝爾尼克一想也是,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鄧肯比較心細,聽出話中的未盡之詞。“聽你那意思,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親戚?” “爸爸在回信中隻說是親戚。”海姆達爾認定隆梅爾不會害自己,這種小事清不清楚都沒關係。“安東和阿爾都是林德家的公子,林德家族的百年聲望不容置疑。”他知道師兄們肯定不這麽想,就撿了個具有代表性的說了。 這下貝爾尼克更放心了,能找到出處就好,就怕一些冒名頂替的宵小渾水摸魚。另一個疑惑卻隨之而起,特地把兩個親戚弄進學校放到裏格身邊,而且還是半當中入學,再過幾個月就放假了,有必要這麽急吼吼的把人送來嗎?這幾個月就等不了了? 隆梅爾這是什麽意思? 麵對他們的疑慮,海姆達爾遲疑了,不過轉念一想,反正爸爸已經知道了,並且說這不是什麽大事。父親的淡然處之直接影響到海姆達爾,使他的觀念發生了轉變,不再像從前那樣驚慌無措覺著這是一種病,也不再認為自己不正常。隆梅爾的態度幫他過了他自己的那道坎,為此,海姆達爾對父親是相當感激的。 他抬起眼,平靜的說:“大概是因為擔心我,所以讓阿爾和安東來看著我,不讓我犯錯誤。”想到父親信中提及的節製言論,海姆達爾自嘲一笑。 幾個師兄聞言一怔。 “犯錯誤?犯什麽錯誤?”鄧肯覺得無稽。“就憑你這樣?你是要殺人?還是放火?” 海姆達爾有趣地看著他,暗暗期待他可能會有的反應。“怕我去騷擾猥褻如您這般優秀的男子。”說到這裏煞有介事地歎氣。“在這間學校這樣的機會有很多很多。” 鄧肯目瞪口呆。 貝爾尼克以為海姆達爾在說笑,卻並不喜歡他的幽默感。 威克多則是蹙眉看著他。 “我不是在說笑,”海姆達爾正正經經的告訴他們。“這兩天我想明白一件事,就寫信告訴了爸爸,然後那對雙胞胎就被送來了。” 貝爾尼克依舊困惑:“你想明白什麽了?” “我喜歡男人。” *** 海姆達爾對師兄們是否能接受他的性向一點把握都沒有,但自從把事情攤開講以後他感到格外的輕鬆。仿佛最後一點壓力都被釋放光了,一直以來幾位師兄都相當照顧自己,不管結果好壞,他隻需要誠實地麵對自己,誠實地麵對關懷自己的親人朋友。 不再為自己的身體過多擔憂,一切恢複如初以後,海姆達爾利用時間編輯了一下心中的日記。他特地空出多節段落以備不時之需,他樂觀的想,說不定將來的某一天,一位男士會在他心底生根發芽,這些段落就是留給他的。 期間他就他的“病症”做了一些注解,並且暢想了一番將來:首先,這不是毛病,無須戰戰兢兢地認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其次,不必為將來擔憂,如果實在找不到伴侶他大可以獨身,現在的社會就連大家閨秀都愁嫁,何況一個同性戀者;再次,他要為將來早做打算,獨身就代表需要有足夠的金錢養活自己,他沒有兒孫給自己養老送終,所以連身後事都必須考慮到,而,無論什麽都是需要花錢的;最後,關於他的欲望…… 海姆達爾在編輯這個段落的時候十分小心,雖然就目前來看,讓他有感覺的隻有一個人——海姆達爾一廂情願的認為這是由於他接觸的人還不夠多造成的。 肉體的吸引,說的直白一點,他想和威克多做愛…… 盡管隻是在心底想一想,海姆達爾仍然尷尬不已。他認為自己褻瀆了威克多·克魯姆先生,褻瀆了那位正直和善的師兄。一想到他對待那些特招生的強硬態度,海姆達爾臉色發白,內心恐慌,反複督促自己千萬不能讓威克多發現他對他有那種意思,屆時他肯定會看不起自己,海姆達爾無法想象那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他一個勁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個勁的提醒自己,卻忘記換個角度去想問題,想想他為什麽不願意讓威克多知道,為什麽害怕去想一旦被知道後的結果。 *** 到底出身書香門第,讀起書來頭頭是道。林德兄弟對於教科書中的諸多理論隻需聽一遍就能懂,簡單得就像喝白開水。 說海姆達爾不嫉妒,那是不可能滴。 不同於很多名門望族子弟那般得過且過的求學態度,兄弟倆在學校裏很用功,上課認真聽講,課後作業也都按時交上去,不圍著海姆達爾轉悠的時候就泡在校圖書館裏。 雖然一心求學很好,但是學生不能死讀書,魔法世界又不興中考高考那一套,就算讀成個複讀機也沒什麽大用。一天,海姆達爾拿出長輩的派頭,婉轉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建議他們課後去哪一間研究室報個名,就算對研究室無甚興趣,至少培養一兩個課餘興趣愛好。 兄弟兩人不置可否,第二天下午第四節課下課以後,他們依照往常那樣跟在海姆達爾身後進了實驗研究室。 自打海姆達爾幫助魔藥瓶子設計研究室做了份調研以後,該研究室的成果就成了這裏的常客,海姆達爾為此特地辟出一個置物架專門放置魔藥瓶子。不料此舉令魔藥瓶子設計研究室的室長感動不已,認為自己的作品被人重視了,也就愈發看重信賴起了海姆達爾。 人和人之間的交情有時候就這麽簡單,僅憑一個舉動,甚至一句話就能構築而成。 “放心,那些研究室我去幫你說。”魔藥瓶子設計研究室的室長——尼古拉斯·巴爾巴拉拍胸脯打保票。海姆達爾的“征地計劃”他是知道的,同時他也明白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每個研究室都有自己的考量,大概隻有那些被教會洗腦的虔誠信徒才會為了他人放棄自己的利益。 有了巴爾巴拉室長的協助,海姆達爾很快拿到剩餘的簽名,眼下,他離最終的目標僅差一步之遙。沒想到梗在喉嚨裏的最後一根魚刺會是飛天掃帚研究室,而不是他先前猜想的任何一家。 這件事拖拉了好幾天,他決定和副主席先生談一談,能不能直接跳過飛天掃帚研究室,大不了空出該研究室的麵積不用,少了那一塊也不會太委屈奶糖。 就在他胡思亂想等待副主席先生駕臨時,實驗研究室的大門砰的一聲被炸開,海姆達爾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子跳起來,並迅速抽出了魔杖。 炸開的大門斜斜掛在門框上,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腳踹開礙事的大門,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他身後跟著無奈苦笑的卡捷寧教授。 林德兄弟一看到他雙雙臉色一變:“外、外公……” 海姆達爾極為詫異,不過看那外公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的模樣,不由自主地靠牆站了站。 那男人雖然頭發斑白,看起來卻十分硬朗,尤其眼下正是一幅凶神惡煞的模樣,比那“外公”稱呼要顯得年輕許多。看著看著,海姆達爾隱約覺著這人有些麵善,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外公瞪著雙胞胎,怒不可遏地咆哮:“沒想到我克洛納·拉鬆·斯圖魯鬆的外孫居然墮落到去給人做特招生?!” 海姆達爾呆住了。 “我要殺了隆梅爾!”某外公怒吼。 海姆達爾也和卡捷寧教授一樣苦笑起來,難怪看著眼熟,外公先生和爸爸長得有幾分相似。他心想,如果給麗塔·斯基特之流的小報記者知道了,明天報紙上登載的頭條大約會是:斯圖魯鬆家族驚天秘聞之內鬥! 第116章 原來一家人 “斯圖魯鬆先生,”既然都踩在他實驗研究室的地盤上,海姆達爾覺得自己有平息這場風波的義務,他硬著頭皮迎上去。“您誤會了,阿爾和安東絕不是特招生,他們都穿著正規生的校服。” 卡捷寧教授急忙幫腔:“就是啊,跟你解釋半天都聽不進去,你也是從這間學校畢業的,這點都看不出來嗎?” 外公先生不理睬卡捷寧,掃了眼海姆達爾:“你又是哪根蔥?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那容得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的。” 海姆達爾一噎,訕訕住了嘴。 “你們倆,”外公先生指著雙胞胎。“跟我回去!太不像話了,林德家居然會同意讓自己的子孫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他們不要臉我還要!杵那兒幹什麽?!趕緊跟我走!” 雙胞胎依舊紋絲不動。 外孫們的消極反抗差點讓克洛納一口氣沒提上來。“好好好!真是好樣的!”克洛納怒極反笑。“外公說話不頂用了是吧?!林德家就是這麽教養你們的……外公的話你們不聽,你們母親呢?她的臉麵你們也不顧了?” “母親知道……”安東嘀咕。 “什麽!”克洛納聲色俱厲 安東嚇得脖子一縮,不敢吱聲了。 “這件事母親是知道的,而且她並不反對。”阿爾放棄了沉默,直言道。“是母親通知斯圖魯鬆族長安排這當中的一切事宜,光憑我們自己怎麽可能做到這些。” 克洛納如遭電擊,半晌不能成言,回神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她瘋了!” 當看到阿爾毫不避讓的堅毅神色,以及安東雖有懼怕卻不閃躲的目光,克洛納肩膀一垮,黯然不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再不複見剛才的凜然威勢。 海姆達爾覺得奇怪,都說不是特招生,相信他也看得出來,這位外公先生到底在神傷什麽?海姆達爾會這麽想不奇怪,他是“外人”,對克洛納那一家子的事情一點都不了解,雖說都姓斯圖魯鬆,今天卻是第一回見,況且場麵也不太友好。 雙胞胎卻是心知肚明,外公傷心的根源不是這“下三濫”的結果,而是母親的態度。母親寧願低聲下氣地求並不十分親厚的族長幫忙,也不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提一下,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 克洛納每每想到至今仍與自己形同陌路的女兒就憤恨地咬牙切齒、悔不當初,愈發的埋怨起了林德家,詛咒那個窩囊女婿。 卡捷寧覺得鬧得差不多了,就對臉色難看的克洛納說:“難得有機會回母校看看,就當賞我個麵子,跟我去喝一杯怎麽樣?” 教授說話如此客氣,克洛納也不好斷然拒絕,再加上他實在不願意就這麽一事無成地走了,就順著卡捷寧的台階往下走。臨走前好似想起什麽,一扭頭盯住海姆達爾。“你是什麽人?”剛才用一副主人翁的架勢跟自己說話,進來的時候他可都瞧得清清楚楚,他的大外孫阿爾在給這小子端茶倒水,居然讓他的外孫伺候人,真是反了天了! 這完全是克洛納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海姆達爾再大牌也不過命令命令家養小精靈,何況雙胞胎都是他的晚輩,怎麽好意思去差遣他們。彼時正趕上希娜送茶點,阿爾就手給他端了一杯,不曾想這一幕恰好給闖進來的外公瞧見,就被理所當然地斷章取義了。 “這是現任實驗研究室的室長。”不等海姆達爾開口,卡捷寧先他一步作了介紹。 克洛納眉頭一擰。“怎麽是他?艾文·班森呢?” “班森已經畢業了。” 克洛納恍然,轉而對某男孩說:“你叫什麽名字?” “海姆達爾·斯圖魯鬆?” 克洛納愣了一愣,沒想到是本家親戚,旋即又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你父親是誰?” 海姆達爾覺得他根本是在查戶口,卻沒敢怠慢,老老實實的回答:“隆梅爾·斯圖魯鬆。” 克洛納一臉的不相信。“隆梅爾有兒子?怎麽可能?就他那德性……” 海姆達爾陡然拔高音量:“是養子。”稍稍頓了一下,揚起一邊眉毛。“都已經入了族譜了,父親還發了正式信函通告了各地親戚,您不知道嗎?” 被驟然打斷的不悅表現在了臉上。不知道怎麽了?他就不相信除了他所有親戚都知道。克洛納怎麽會聽不出言辭間的奚落,心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他老子一樣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