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乘著夜色走在鵝卵石小徑上,轉過花園中央的噴水池,一路往外走。卡米爾道:“看來這次的拜訪很順利。”月涼如水。尚未及秋,雷獅的側臉線條已染上一層霜般的冰冷,“天下沒有永久的朋友,隻有永久的利益。”走至主幹道,視野陡然變得開闊,他們來到停靠於路旁的汽車前,才停下腳步。“既然如此,就看明天了。”卡米爾替他拉開後座的門,踟躕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如果您改變了注意,還是盡早和安迷修……”“卡米爾。”雷獅叫住他,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別當他年紀小,就隻是個孩子了。”說完收回手,拍了拍卡米爾的後背,矮身坐進車內。兩條修長的腿愜意地交疊在一塊,男人似是想到什麽,嘴邊勾起一抹笑:“他會想通的。”卡米爾跟隨他多年,看得出他是發自肺腑,便道:“您既然重視他,萬一……”雷獅再次打消他的憂慮,眼底笑意未減,透過後視鏡對坐進駕駛位的卡米爾道:“你擔心的話,不如我們早點結束此次行程,如何?”兩人視線相交,片刻後卡米爾垂落眼簾,發動車子。汽車緩緩開出莊園,奔馳在月夜空寂的曠野上。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靜默中雷獅突然問:“你猜他現在會做什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偏偏卡米爾聽懂了,他不由握緊方向盤,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果然,不需他回答,後座便傳來雷獅飽含嘲弄的自語:“我想,他大概會徹夜難眠。”正如雷獅揣測的那樣,在這片相同的夜色下,一位於前日秘密潛行至倫敦的異鄉旅人,也在追憶當初。倫敦泰晤士河畔的五星級酒店內,身著睡袍的青年男子緩步走出,站在總統套房的落地窗前,眺望城市的夜景。萬家燈火俱已熄滅,泰晤士河上凝聚起一層薄霧,河對岸的建築群在霧中影影綽綽,似真似幻。男子端著杯紅酒,神情有些慵懶。他腰間的袍帶鬆鬆垮垮的係著,通身透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閑散,唯有盯著窗外的那雙眼睛,似被陰雲籠罩,暴露出怪異的不協調感。“當。”“當。”大本鍾劃破午夜的寂靜,音波似被吹皺的池麵,漾開層層漣漪,蔓延過每一條街道。時針指向十一點,很快,今日便將結束。或許是夜晚的沉寂,激發了大腦皮層下神經元們的思維躍動性,男子不可遏製的回想起曾經。不同於歐洲一到晚上就門可羅雀的蕭索,紐約的紙醉金迷讓整座城市每時每刻都顯得熱鬧非凡,那時的他坐在高級沙龍內,往來無白丁。盤桓於華爾街的金融巨鱷,來自矽穀的創業新貴,紛紛齊聚一堂,他們享受著資本主義構架社會下由階級帶來的惠利,肆無忌憚地點評時下新潮的話題,亦或腳下的碌碌眾生。曲終人散,酒後他摟著一位美豔的金發女郎放縱揮霍著自己的精力,直到第二天的來臨。一切都變了個樣。紐約證交所內也有無數人跟他一樣,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值目瞪口呆。可他終究不是常人,率先反應過來,從紛亂的局勢中分析出有人醉溫之意不在酒這根本不是火燒羅馬的愉悅犯!而是陰謀者的居心叵測,想攪渾池水,趁亂對他定向狙擊。揮手趕退春風一度後意圖纏上來溫存片刻的夜鶯,他馬不停蹄的聯絡團隊,坐在酒店套房的書桌前倉促應戰。他甚至都來不及給自己換身體麵的著裝。而他的對手顯然籌謀已久。對方在金融領域的敏銳觸覺得天獨厚,行事又帶著年輕人的大膽狡詐,故布的疑陣欺騙性極強,若非對手是擁有強大團隊和雄厚身家的自己,旁人恐怕早輸得連褲子都不剩了。男子嗤笑一聲,想盡快料理了這隻蹦個不停的螞蚱。通過一係列的交鋒,目前他基本可斷定對方的身份。年輕人似乎也很清楚這點,揚長避短的開始和他打起了遊擊。可那時的他太傲慢了,在猜到對方是誰後,想將人踩進泥裏羞辱的興奮左右了大腦,從而落盡對方一開始就設好的圈套裏。他同父異母的好弟弟從沒費盡心機的想過隱瞞身份,而是像個技巧熟練的貴婦,欲拒還迎、香扇半掩,在午夜引誘著同樣不甘寂寞,企圖獵豔的人。獵豔者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從破綻中窺見真相,從而獲取獵物的人,孰料他吞入口中的並非佳肴,而是惡魔遞來的蘋果。物盡其用,這就是他的弟弟雷獅。可惜這個道理直到最後他才明白,那時他的錢已經化作一串串數字,在最後的貨幣戰役中被蒸發殆盡。和他一同倒黴的,還有那些受波及的投機者,多少人魂斷夢碎,證交所關上的不隻是通向內裏的大門,還有現實的金船票。隻有雷獅在這場動輒傾家蕩產的遊戲中,成為了幕後的最大贏家。被擦拭得纖塵不染的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一張陰晴不定的臉。雷家人親情觀念淡漠,家比起歸宿,更像一座建在鋼鐵叢林中的鬥獸籠。他從沒因為自己是嫡長子,而有絲毫鬆懈。弱肉強食物競天澤,除卻注定無法繼承家業的二妹,在冰冷無情的父親眼裏,和自己流淌著相同血液的兒子不過是延續家族輝煌的工具。他們會被挨個推下懸崖,隻有獨占鼇頭的勝者,才有資格爬上來。所以自雷獅降生起,他們就注定會成為敵人。先頭幾年也的確順利,他肆意盤剝著雷獅的生存空間,後者母親故去的早,又尚處年幼,打壓起來毫不費力。又因著雷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親眷從屬慣會見風使舵,就跟著有樣學樣,除卻老管事,偌大的雷宅竟是無人幫失去母親後,就跟沒了所有親人似的孩子一把。哦,還有二伯家那個從外麵領回來的野種。十年前竟沒能要了他的命!男子英俊的麵孔漸漸扭曲,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當然懂得趕盡殺絕的道理。可雷獅就跟他那個野種親信一樣滑不留手,總能在緊要關頭逃脫,哪怕被他從國外弄回來,最後也能翻出這麽大的浪花來。雖然七年前在老頭的幹預下,他羽翼未豐的好弟弟隻能選擇暫避鋒芒,放他一條生路,可那樣的失敗已成為他畢生的恥辱!處於絕對優勢的他本該主導一切,卻偏偏讓雷獅以弱勝強,而自己則淪為可笑的陪襯……男子下意識收緊五指,力道大的像要捏碎酒杯。他隱而不發,蟄伏數年,就在為這一天! 也是雷獅自己把機會送上了門。僅隻一次的小勝利不能說明什麽,人生如舟,航行在海上隨時都有可能傾覆。就像最後關頭雷父不會給予他任何幫助,冷漠的老頭也不會容許雷獅有任何差錯。這是他以兩個兒子為基礎,所設立下的保險栓,守成不比創業輕鬆,萬一雷獅難當大任,他也好從長計議。而身邊有不定時炸彈陪伴,也是考驗的一環,無論之於他,還是雷獅。來電鈴聲劃破午夜的寂靜。他回身,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劃開屏幕接聽。臨末,嘴邊勾起一抹笑,愉悅地道:“很好,那就提前預祝安先生馬到成功。屆時你想要的,都會重歸你手中。”新的開始,還是落下帷幕,一切都將在不久後揭曉。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