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的人,均是我同你母親為你擇出的人才,你與他們長期相處,想來也對他們品行有了解,此事為父不必多說,你心中定也有決斷。”“為父其實並不擔心你,我兒是個聰明又勇敢的男兒郎,父親為你而驕傲。”“父親!”這一句誇獎令趙政情緒一時失控,他握著異人的手,將額頭靠在他父親冰涼的手指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走,再陪陪政兒,就再多陪幾年,再幾年就好。父親難道不想看到政兒娶妻生子嗎?父親不是曾經說過想要看看政兒的孩子是不是和政兒小時候一個樣嗎?”“啊,那個啊。”異人眸光一時間有幾分遙遠,似乎看到了胖嘟嘟脾氣卻特別壞也特別倔的兒子,然後在他的記憶中,那個小娃兒一下子就成為了一臉倔強的小童,中間缺失的那幾年是他永遠的遺憾。但他現在卻笑得十分柔和,“後來父親反悔了,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同你說。仔細想想,父親有我兒就夠了,任是誰家的大胖小子都比不上我兒來得好,縱是大孫子也一樣。”那語氣中的十分驕傲和歡喜終是令趙政再也沒法壓抑住心中情緒,他語氣中帶了一份泣音,“阿父……”異人沒有安慰兒子少見的脆弱,他抬眸看向呂安,“安兒……”“大王!”呂安的表情極為苦澀,他靠向異人,眼看著異人的麵色漸漸湧起的潮紅,不好的預感層層疊疊如海浪湧來,這份不祥逼得他幾乎就想要站起身來去尋醫匠了。但他的身體卻被異人用目光定在了原地,這個瘦削的男人的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呂安無以撼動的力道,他咧了咧嘴角,“政兒沒有兄弟,你同他常年相伴,與血緣兄弟亦是不差幾分了。你異人叔叔在你同尉繚之事上從頭到尾沒幫上忙,想來想去怪不好意思的,於是我就想了個補償你的法子。”他一點一點將手從趙政手中抽出來一半,然後示意呂安將手放上來,然後他收緊了手掌,將兩個青年的手握在了一起,“我今日便收你為義子,以後,你就是政兒名正言順的兄長。”“我知你要說什麽,情分是情分,名分是名分。”異人溫柔說道,“你二人,自此不可負了對方。”呂安眼圈一燙,他終於沒法控製住自己,落下了淚來,看著用一隻手擋住了臉的呂安,以及倔強咬著嘴唇的趙政,異人欣慰一笑,接著又道:“政兒,你母親年歲還小,她雖是太後,但若是看上了別的男兒郎,你也不許阻……”“嬴異人!”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趙姬帶著哭腔的怒吼,“你胡說什麽呢!”被連名帶姓吼的異人微微一愣,忽而笑得更開心了,他偏過頭看向了趙姬的那一邊,見麗人紅腫著眼圈滿臉怒色,數日未曾好好梳洗休息的妻子此刻狼狽極了,但異人卻也覺得她美麗極了,就像是當年驚鴻一瞥的呂氏女一般,那一抹倩影就留在了他的心裏,一直到現在都未曾淡去。“沒胡說。”異人溫柔道,他目光繾綣地從妻子麵上刷過,似乎想要將這張麵容永遠刻在心裏,“我隻想要你過得好好的,你同政兒都好好的。別的都無妨。”“那你倒是也好好地和我們在一起啊。”趙姬終是忍不住,她趴在異人床畔嗚嗚哭泣,異人的手動了動,又眷戀地看了眼妻子的發心。最後他看向了一直呆坐著落淚的夏太後,他衝著夏太後微微一笑:“母親。”“我兒。”夏太後勉強笑了出來,“我兒辛苦,母親知道,母親亦是以你為傲。”異人於是笑得更開心了,他吸了口氣,緩緩從枕下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後推到了趙政麵前,“此為歐冶子所鑄,名曰魚腸。”見在場諸人均是愕然和不解地看著他,異人拿指尖點了點劍柄,方才取出寶劍的動作對他來說顯然負擔不小,現在異人說話便有些吃力起來,他看著趙政道:“此為楚國寶劍,為吳王闔閭刺吳王僚之劍,後吳國為越國所滅後,劍到了越王手上。百年後,越君保不住這把劍,將其獻給了楚王,此為楚王之珍寶。”既然是楚王的珍寶,又怎會在此?趙政因悲傷凝滯的大腦因為這個疑問開始緩緩轉動,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當年曾經聽阿兄說過專諸刺王僚的故事,他曾經覺得此事過於離奇而打聽過這故事,知曉他全部舉動的父親明知此事,卻不曾告訴過他這把魚腸劍在秦國。此後他離開秦國,歸來後便入了朝堂,幫父親打理事務,也不曾聽過楚國有贈禮,更不曾聽聞楚國有送秦國魚腸劍,亦是不曾在父親的庫房以及書房展示中看到過這把劍。這把劍,要麽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楚王送給了父親,要麽就是父親意外所得,然後藏了起來。趙政忽然感覺疊在自己手掌上呂安的手驀然間一緊,這份異常的反應令他跟著警醒了起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表情亦是跟著緊繃了起來。異人微笑了。他在兒子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神注視下笑了開來,異人感歎般的說道:“吾兒猜到了,不錯,如今天下知道這把劍在寡人這兒的……盡在此室。”不等皺起眉的趙政回答,他繼續說道:“秦楚之間必有一戰,秦國內楚係勢力盤根錯節,不得不除。”“寡人,便是要以我眇眇之身,給我兒一個最好的理由。”……什麽理由?趙政腦中一片空白,隨後便有一道寒光閃過,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激烈姿態站了起來,想要製止住異人將後頭的話說出口,然而隨著他站起的動作,異人的話輕飄飄落了下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以此為由,秦國內楚係可盡除。”他緩緩抬首,看著因憤怒兩眼通紅的兒子,笑了一下,“寡人為秦王,你為太子,沒人能知道真相。”秦王身份尊貴,全天下沒人敢檢驗其屍身,屆時隻要秦國王室透露出些許秦王異人之死是被楚係人刺殺的消息便沒人會懷疑。而唯有“替父報仇”一說,才是一個能夠最穩妥,亦是最不會激起大風浪的鏟除國內楚係勢力的方法。秦國是一個多國融合之國,唯有此法,才不會令別國來客生出唇亡齒寒之感。而理由非常好找,秦國宮內被華陽太後塞進來了不少楚女,而秦王獨寵王後的消息天下皆知,到時候就說那些楚女因愛生恨被人利用,都可以說得通。卑鄙嗎?無恥嗎?確實。栽贓嫁禍之策,是徹徹底底的陰謀,但能夠拿出自己的身後事作為這謀算中重要砝碼,甚至不惜於讓自己從此和被女人殺死這一惡名的人,異人也是天下第一人了。室內陷入了一片寂靜,趙政忽然拿過了他父親手中劍,還未等異人露出笑意,就見兒子手一抬,將魚腸劍丟進了室內取暖的炭爐之中。然後,秦國的太子轉過身來看著他露出訝色的父親道:“父王,楚係勢力,兒子定會想出解決之法,踩在父王身上得來的勝利,兒子不要!”“父王可還記得,在整理秦字之時,父王教過孩兒兩個字?”“王者有度,三橫為天地人,三橫一豎,便是橫貫天地人三界之意,思想能接天連地容人者為王;能行天地人之道者為王;文通四海,武禦八方,又心懷天下者,為王。”“而王者,若是欲望超天,又彎了脊梁骨,便是亡。”“父親的教誨,孩兒一直記得。”異人愣住了,片刻後他竟是哈哈大笑,笑完了他的眼角閃過了一滴晶瑩,“吾兒長大了,很好,很好。”他徹徹底底地放心了。他的孩子絕頂聰明,然而骨子裏天生帶著一股子狠絕,他就像是一把被劍鞘所包裹的沒有刀柄的寶劍一般,隨時有可能破鞘而出。而他一直擔心這把劍傷到別人的同時也會傷到自己。但現在,他的孩兒將自己安上了劍柄,然後收斂滔天殺氣待在劍鞘裏麵,異人的目光從室內人麵上一一繞過,最後他輕聲說道:“請宗老進來吧。”話音剛落,夏太後同趙姬同時失聲痛哭,趙政亦是普通一聲跪下,握著異人的手哽咽不言。片刻後,幾位候在外頭的宗老麵色複雜地入了內,他們靜悄悄地看著異人,為首的老宗長麵色更是複雜,他在十多年前送走了昭襄王,後來送走了孝文王,沒想到,現在又要送走第三位秦王。他看了眼年輕力壯的趙政,在心中歎了口氣。“祖爺!”異人緩緩睜眼,“吾兒趙政,為吾操禮。”“祖爺知道。”老宗長點點頭,他緩緩坐到了異人身側,拍了拍他,“放心吧,祖爺會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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