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軍所有的敵人都不準備投降而是選擇奮力一戰的話,那也就意味著秦軍所有的行為都是事倍功半,這浪費的一半力量自是毫無意義。異人雙眼驟縮,擁有更多……這四個子看似普普通通,卻讓他本能得為了其中的隱喻而歡喜。這是藏在老秦人血脈中的執著。從他們因站隊失敗成為周王朝的炮灰那一日開始,就將之在一代一代中傳承了近八百年的執念——總有一天,他們會從被驅逐的極西之地歸來,奪回他們應有的一切。便是性格溫厚的異人也不例外,他自己可能並未察覺,但事實上他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了一種名為野心的光芒,那是一種藏在平靜湖泊下頭暗自湧動的激流,因為呂不韋的一句話,無意間翻湧了下。這一抹光亮恰恰被呂不韋捕捉到了,他不動聲色得繼續說道“商君之計為強國之道,然而強道雖好,卻並不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它的代價就是——被征服者心中的悲恨怨毒。一旦力量衰竭,天下人將全是你的敵人。”這算什麽代價?異人聽到這番話頗有些不以為然。作為秦國的王孫,他自不會去想秦國會有衰敗的一日。而且被征服者哪有心悅誠服一說?哪塊被奪走的土地上當地人是歡喜送上的?秦國奪來那麽多土地,當地的百姓初時又多麽不甘仇恨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秦國一征兵便爭相報名?“那如果,有一日秦國一統天下,自此再無仗可打,無爵可封了呢?”呂不韋傾身問道,他雙眼微眯語音輕柔:“屆時這些等著戰爭獲取爵位、獲取地位之人又要如何?”“他們,還會願意嗎?”他可以察覺到握住他手的嬴異人的手猛然一緊,呂不韋語氣平和溫柔“不知公子可知,商君生前曾經問其友人趙良,其與五羖大夫比如何?公子可知趙良如何答?”“趙良答曰:百裏奚出入不坐車,酷暑不打傘,行走是不乘坐隨從的車輛,不帶武裝防衛,其可布衣而行於鬧市之中,而商君呢?”呂不韋低聲細語“戰車相隨,甲胄之士伴行,無持矛操戟者不敢出行,為何?”“百裏奚故去之時秦國男女皆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而商君故去之時,公子可曾聽聞一句民眾的感念之語?可曾聽聞一個臣子為其說情之話?”“商君變法三十餘年,當時朝堂之中定然有因其福蔭而起之人,這些人為何也不為商君說話?”“為何?”異人也跟著喃喃道“軍功授爵製於民而言,不是也是極好的?”不如說,這些自平民而起的官僚最應當感謝的不就是商鞅?“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呂不韋歎道“商君所行【強道】,奉行以力服人,見效極快,然被製服者心中又怎會甘願?軍功授爵於尋常百姓起初確是好事,隻是前提是他們當真是完全出於自願去了前線,以及有這個命能活著回來。”爵位自然是給活人的,死人隻會落得個滿盤皆空的下場。“況且就算得了爵位又有何用?秦法嚴苛,便是得了爵位也很可能一個不當心便失去了,為了活命男人們就隻能不斷得上戰場,給自己以及家人積累足夠的功勳以供抵罪。”“公子可曾想過?當一個最下等的兵士奮鬥一生積攢下了一片家業之後,因秦法必須分家,而他的孩子無法享受到他的任何庇佑,要想要好好過下去隻能上戰場,最後因此殞命,屆時這位父親的想法是何?”異人愕然,他生而尊貴,自然不可能有這樣的體會,就見呂不韋轉移了視線看向了趙姬:“一位母親日日擔驚受怕,終於將夫君盼回,一家尚未團聚幾日兒子便要出征。”“公子不妨再想想母親的想法是何?”被注視的趙姬潛意識伸出手護住了自己的腹部,這是一個母親充滿了防備以及敵意的姿勢,而當異人看過來後,趙姬愣了愣,她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於是緩緩放下手,但她方才的潛意識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家中男人外出打仗,一家上下均是靠女人把持,母親對於事情的想法便能決定孩子的想法,若母親於商鞅之政有怨懟,孩子難道會支持商鞅嗎?”異人皺起了眉,他直覺這其中有不妥,但一時半刻竟是無從找出中間漏洞,呂不韋繼續道:“說來也不怕公子笑話,不韋常年在外行商,久未還家,而當前些日子歸家之後見到我那小郎……”他微微搖頭,嘴角卻是裂開了一個笑容“當聽到我兒喚我父親之時,不韋隻覺得想要將他寵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希望他能夠遠離一切災禍,可以平安福樂一生。”嬴異人的視線遊移了一下,他看了眼趙姬的腹部,眸光一閃,透出幾抹柔色,再看向呂不韋的目光便溫和了許多“吾同先生之感一般,當吾兒那日碰觸我手心的那刻……我覺得我什麽都苦都能為他撐下去。”趙姬聞言伸出手撫了撫自己滾圓的肚皮,她的孩子現在很安靜,但是趙姬仿佛可以感覺到那同她一樣節奏的小小心跳之聲,在和異人對上目光後,她忽而覺得心中一腔暖意襲來,許是孕者善感,雙眸竟是都有些婆娑了。她無聲開口“妾亦然。”異人見狀眸光又暖了三分,但他轉眸看向呂不韋的時候恢複了沉靜“隻是,先生之言莫不是想要將秦國國政恢複到先前一般父子相承?某以為此舉極為不妥。”軍功授爵製度的根本就是“能者居之”,秦國以此法治國確實有效,最起碼秦國的官僚階層雖然不說完全沒有祿蠹,卻絕對遠勝於其餘諸國,要異人廢除此法,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哪知呂不韋卻是搖了搖頭,否認了異人的猜測“公子,此法為秦國之根本,短時間內絕不可擅動,不韋以為,商君之法確是強秦之法,短時間內隻可修正,不可廢除。”“那依先生看,應當如何修正?”呂不韋雙眼一閃,斬釘截鐵道“修正利出一孔論。”何為利出一孔?在商君看來,世間人類所行均是為了得利,因此隻要將別的能夠得到利益的孔道堵死,隻留下唯一的一個孔道,而這個孔道就是國家希望人民去做的事。那麽為了獲得這份利益,人民就會爭先恐後得衝向這個孔道按照國家的指向去做。比如孝公執政時期,秦國的舉國利益便是強兵,所以,整個國家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強兵所服務。為了籌集軍糧而發展農業;為了籌集甲胄,民眾犯法便需要罰甲胄;為了增加兵源鼓勵生育。除此之外呢?商業、娛樂業、這些對於強兵毫無用處的行業全部將其割舍。在秦國,獲得榮華富貴的並且能夠享受它的方法隻有一個——上戰場。否則按照你的爵位隻能穿麻布,那麽哪怕你有綾羅萬匹,還是隻能穿麻布。規定你隻能吃雞鴨肉,哪怕你富有到一天能吃一頭熊也隻能吃雞鴨肉。如此有用嗎?當然!孝公三年開始變法,四年後就能夠和當時的第一強國坐到談判桌上,奪回河西之地,次年撕毀盟約兩國開戰,七年後秦國從戰國七雄中最弱的夷人之國打到了最強大的諸侯國魏國的首都,並且逼迫魏國國都宣布投降。九年後,秦國到遷都關中之地鹹陽,修建巍峨宮室,十餘年後,秦國被恭敬請回戰國強國的談判桌上,十六年後,這片土地名義上的主人周皇室承認其霸主之位,十七年後諸侯國均來賀喜。還記得孝公的願望嗎?他的願望就是恢複穆公治國時候秦國的地位,而不到二十年商鞅就為他完成了。這就是“利出一孔”的厲害之處,它將秦國的每一處涓涓細流匯聚出來通過小孔成為了洶湧河水並且向其餘六國席卷而去,六國無一可以抵擋。但也有危害,秦國為一小國時,地廣人稀,用此法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隨著秦國征伐之地愈多,被破或是主動加入秦國國籍的人漸多,難道還能繼續用這個方法嗎?“孔還是那個孔,而原本潺潺細流本身已經成了河水,這個孔洞的作用可還是原來的匯聚之用?”呂不韋自問自答,“非也,原本用來匯聚水流的孔洞,到了那一刻隻會成為阻礙水流之物,而多餘的水流無處可去,公子不妨猜猜,屆時又會如何?”嬴異人聽到這兒後背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當即衝著呂不韋禮道“還請先生賜教!”“初時這些水流會漫出來,而最後,這個小孔就會成為這一盛水容器中最薄弱的一環,河流接連衝刷,會將這一孔洞破壞,並且以此為基點將一整個容器破壞。”呂不韋緩緩道,他表情甚至帶著幾分淡然,仿佛他現在所說的真的就是在講一個容器的故事一般,而異人卻不會這般覺得,呂不韋所舉出的例子太有說服力,異人仿佛都能想到那容器崩裂開的一幕。更能想到被容器所指代的秦國土崩瓦解的一幕。他當下再也坐不住了,“還請先生教我!”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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