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左穀蠡王在前麵頂著, 哪個不長眼的豺狼敢來劫掠?因為人數太多,相熟的部落之間就結成了同盟,因此今年一年是漢匈貿易建成以來, 部落收獲最多的一年。當然,這也和大漢為表友好,準備了比往年更多的貨物有關。有了穀物作為糧食的底子, 匈奴人就沒有必要再和過去一樣瘋狂地囤積食物了。而有了鹽,他們也不必再養著那些牲畜, 而是可以撒一點鹽提前在秋季就將最肥美的牲畜屠宰後醃製起來, 不必等到天寒地凍肉壞不了的時候再殺。這無疑節省了秋冬這段時間的牲畜飼料。但同樣,想要宰殺一頭成年羊, 並且將皮完整地剝下來硝製好可不是女人可以完成的活計。因為屠宰和醃製活動離不開壯勞力,今年的男性承擔著比往年更重的任務。總體來說,這個秋天過得還是要比往年愜意,他們甚至在這個繁忙的時節還有心思說笑。匈奴王庭亦是如此, 較之前幾年秋天的忙碌,今年要輕鬆得多。匈奴人不似大漢有著明顯的階級劃分, 他們主要是以家庭和部落為單位,即便是首領的妻子,也要承擔照顧丈夫孩子的職責。南宮公主貴為大閼氏也不例外。這已經不是她經曆的第一次遷徙,自然不會再手忙腳亂,她熟練地指揮著奴隸收割著牧草,醃製肉類。比起別的匈奴女子,她的優勢就在於匈奴單於有足夠的奴隸可以讓他的小妻子役使。“我們最晚什麽時候離開?”夜晚,南宮公主一邊整理著床榻上的獸皮一邊問道,“還能再晚一些嗎?今年種下的稻穀還沒有成熟。”“不能再晚啦。”軍臣單於一邊飲酒一邊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說道,“再過不到十來日,風就要起了,秋天的風一旦開始刮就不會再停下,到時候部落的遷徙會更加困難。”南宮坐下後歎了口氣,“難得今年的麥子已經開始灌漿,我本以為能在離開前成熟……現在這樣大半年就白忙活,又要問弟弟那邊要種子了。”“怎麽會白忙呢?”男人湊了過去,攬住了小妻子的肩膀,“到時候砍下來都帶走,正好能拿來喂你的那些兔子。”“兔子才不吃那個,咬不動。”南宮搖了搖頭,“隻能拿來喂羊了,到時候把羊群的牧草換出來些給兔子吧,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冷嗎?”“不冷,今年我們會走得近一些。”軍臣單於道,“也讓你們大漢的使者少走些路。”南宮頓時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順勢溫柔地依偎在匈奴單於懷裏,做出一幅被感動的姿態。然而她心裏卻是十分清楚,之所以不往北邊走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不讓漢使者了解更多的匈奴地形。匈奴尋常集會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祭天所在的龍城,這也是每年五月匈奴各大部落聚集所在,另一個就是單於庭。龍城所在的位置是固定的,單於庭則是隨機移動的,匈奴單於到了哪裏,哪裏就是單於庭。匈奴單於所在的王庭勢力說到底也是遊牧部落,自然免不了追逐水草,所以到了春夏會遷往南邊,秋冬會移向北邊,然後在那裏紮營立下王帳後,便會派出勇士去通知左右部。而且和漢人所想匈奴人一直住在帳篷裏不同,其實他們也是會建造房屋的,龍城就是一座夯土城市。也因此,龍城的位置匈奴人是絕對不會暴露出來的,王庭的位置也不會。事實上就南宮所見著實沒有必要,因為冬天的草原就是一片雪海,到處都是白茫茫,隻來過一次的人絕對無法確認方向。就算南宮走了兩次,她也還是記不住。其實有不少匈奴人也記不住,他們多半是靠著馬匹來認路的。所以在大遷移的過程中所有的匈奴人都必須要跟著隊伍走,一旦走散了,茫茫白雪和大風一夜就會將所有的痕跡吹散,他們就再也無法找到大部隊。就結果而言,就算是強壯的匈奴男人,也不會比離群的羊好上多少。軍臣單於邀完功又道:“其實你沒有必要去搗騰土地。我們之前都試過了,草原上根本種不出糧食來,而且你這樣弄出來也沒有辦法普及開來,匈奴的勇士不可能長久停留在一塊地方。”“如果你更喜歡吃米糧,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譬如和大漢交換。”南宮沉默了一下,“實在不行就種些蔬菜也好,我到時候再問一下阿弟,有沒有從播種到收割時間更短的蔬菜。”軍臣單於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作為一個套馬的漢子,他也不喜歡吃綠葉蔬菜,若不是為了那什麽需要,咳,就算小妻子再怎麽撒嬌他也是不會吃的。“對了,左穀蠡王什麽時候回來?”原本小鳥依人的南宮閼氏忽然坐起,一臉興奮地問道,“左穀蠡王回來之後會來王庭複命嗎?”軍臣單於順勢鬆開手,挑了挑眉毛看不出喜怒,“應當再過兩三旬,他會先回自己的地方,等到我們紮營後再跟著使者回來,怎麽,閼氏很想見他?”南宮笑了一下,“我想要知道家人現在怎麽樣,使者總說一切都好,但是我總是難免擔心。”“閼氏的家人是怎樣的?”軍臣單於今夜似乎心情極佳,亦是格外和藹,他換了個姿勢,擺出一副促膝相談的模樣對小妻子說道,“閼氏嫁過來這麽久,我倒一直沒有問問我的嶽母和小舅子是怎樣的人……你們漢話裏麵是這麽說的吧?”他的話把南宮公主逗笑了,她眨著眼睛看向了帳篷外的天色,想象著順著這片天一路綿延而去的南方,重重山巒和關隘後頭,是她的家鄉,“我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子,阿弟很調皮,特別調皮。”軍臣單於一直默不作聲傾聽著,從南宮公主口中,他聽到的是一個調皮,有些小聰明,但總體上來不堪大用的小崽子。都六歲了,連隻兔子都獵不到,隻會蹭在姐姐懷裏撒嬌,在成長的最重要時間還被丟去了有著王位繼承權且與他有直接競爭關係的兄長那邊,這樣教養大的太子……嗬。雖然嘴上不說,但軍臣單於無疑是不以為然的。但不以為然的同時,他又覺得情況於他頗為有利。軍臣單於的兒子數目不多,家庭情況也比較簡單,沒有特別受寵的妃子,總的來說比起他的父輩祖輩太祖輩來說狀況那是非常的好,但偏偏他有個糟心的弟弟。倒不是說弟弟爛泥扶不上牆,而是這個弟弟太能幹了。說的就是伊稚斜。軍臣單於有時候覺得自己應當和大漢的皇帝很有共同語言,因為他們遇到的情況一模一樣。皇長子平庸,有個野心勃勃的能幹弟弟,不過他比大漢皇帝好的一點是自己沒有個偏心眼老娘在。之前軍臣單於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要怎麽解決,他要怎麽教育好兒子,還要防備他叔,但是大漢一慣溫和守舊又老土的那個皇帝這次倒是做了一件非常有魄力的事情,那就是將平庸的皇長子廢除了,立了個新太子來重新教。軍臣單於覺得這法子不錯,但換做他可能不太好操作。因為匈奴沒有明確的皇太子這個稱呼,雖然大家都默認左賢王的位置就是皇太子的位子,但默認和正式下詔之間還是有差異的。大漢皇帝可以廢除一個羽翼不豐滿的太子,他卻沒辦法廢除一個手握軍權的匈奴左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