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劉啟讀了信之後縱使他涵養功夫再好,也忍不住心頭火燒火燎,但他反反複複將那股濁氣吐出吸入後,反而覺得神智清明。他從當中看到了一個絕妙的機會。匈奴在此時提出的這個要求宛如天助大漢,若大漢借此機會往匈奴腹地推廣貨物,自毫無痕跡可言。這樣的機會,如果他放過的話……不,他不會放過。但是這件事交給誰做他都不會放心,唯有自己盯著。若他死,就會和文帝一樣,隻能留下一個語焉不詳給後人,所以,他不能死。另一方麵,隻有他不死,才能保住漢家公主的地位。帝王的女兒和帝王的妹妹這個親緣程度全然不同,他活著一日,匈奴單於就不會虧待他的女兒。沒錯,劉啟已經打算這次嫁出一個真正的皇室女了。哪怕自此以後,他會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掛上無能之名。自高祖漢匈開始聯姻起,漢朝都是嫁出名義上的公主,而匈奴也是納其為閼氏,自稱為大漢皇帝的女婿。漢室的臣子們和宗親對於和親一道極其不喜,尤其是在大漢的前朝秦曾經打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的情況下,但隻是名義上的公主的話也可以勉強接受。但是出嫁尊貴血統的皇室公主,這情況便全然不同。加上匈奴還有“父死子繼”的規矩在。男人緊閉的雙眸遮住了其中的苦意,他在別宮一人沉思了許久,才喚來了宦官,讓他去將王美人請來。整個後宮唯一被詔的王美人歡喜趕到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一消息。她的次女,如珠似玉的南宮公主,將在明年嫁往匈奴,嫁給那足可以做她父親的軍臣單於為妻。去那苦寒之地,自此以後,她們母女想要再見一麵,難於登天。被帝王招幸的喜悅已蕩然無存,王娡呆呆坐著,隻能找出一個談不上是理由的理由。“南宮之前不是已經在……”她頓了頓,將那一句「在相看人家」給咽了下去。且不說根本沒談成,隻能說彼此尚且有些好感。哪怕談成了,帝王說了要送公主和親又能如何?難道那一家人還會因此抗爭?她說了毫無用處,反倒會給女兒增添麻煩。王娡是個聰明女人,她很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她緩緩抬起了眼簾,接觸到了景帝的雙眸,這個男人眼中滿滿都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之色,王娡很清楚她不應當再說什麽。她也很清楚如今這個局麵她雖失去了一個女兒,但是卻可以得到帝王的愧疚。而在這個宮殿裏麵,帝王的愧疚意味著什麽,參考賈夫人便可知曉。她應該忍的,因為她在帝王眼中一直是善解人意的。但是這一刻,情感還是戰勝了理智,她落著淚問帝王:“真的,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看到帝王緩緩搖了搖頭。王娡的心都碎了,其後她回到了自己的殿內,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女兒這些話。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的彘兒也不在。王娡呆坐在塌上,隻是抱著自己的三個女兒默默落淚。“娘,娘您怎麽啦?”長女又驚又怕,她左右環顧了一圈,又見沒有人跟進來知曉不是母親犯了事,那,那難道是,“弟弟?是弟弟那兒?”“不,不是。”陽信公主聞言鬆了一口氣,然後就聽到母親說,“是南宮,南宮要和親了。”三個女兒齊齊瞪大了雙眼。隆慮公主年歲還小,尚且沒有明白這意味著什麽,而南宮公主此時已然呆滯,什麽反應都沒有,唯有陽信公主還有思考餘力,喃喃道:“可南宮,南宮才十三歲啊……”“是,所以陛下說,南宮留在宮中一年,對匈奴說準備嫁妝,”王娡搖搖頭,她憐惜地摸了摸女兒的黑發,“待到明年此時,便送南宮出嫁。”“那麽……”陽信公主喃喃道,“還有一年。”是的,還有一年。她的眸光凝結,看著妹妹的眼神堅毅,這位和館陶公主一樣,未來繼長公主之名,並且成為西漢武帝朝極其富有政治嗅覺的女性在此時表現出了她性格中強勢的一麵。她一把拉住了母親的手腕,又拉住了妹妹南宮的手腕,道:“娘,先別哭,我們不是沒有辦法的。”她的視線落在南宮的臉蛋上,然後說:“隻要妹妹的臉……”“閉嘴!”王娡眸光一厲,她反手捏住陽信纖細的腕子警告道:“匈奴單於要的是大漢真正的公主,你父王隻有你們三個女兒,你莫要動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那,那為什麽是我啊!”南宮公主此時終於回過了神,她左右看看自己的姊妹便知道自己那一句話有多傻。姐姐陽信公主已經訂婚,再過幾月就要出嫁,加上阿姊是長公主,地位特殊。妹妹今年還沒車軲轆大,他們等得了,匈奴又怎麽可能等。可那是匈奴啊,是,是父母口中的蠻荒之地,那裏的一切都和大漢不同,充滿了血腥、掠奪、殺戮。她未來的丈夫甚至和父親一樣大。南宮抖了抖嘴唇,什麽都說不出,她無法責怪任何人,這不是誰的錯,但終究心中不甘,她對上母親淚光盈盈的視線,喃喃道:“我隻想,看著阿姊出嫁,看著阿弟阿妹長大。”“我隻想做大漢的南宮公主。”“我不想做匈奴的大閼氏啊!”女兒的字字都紮在了王娡的心中,她眸光閃動了下,第一次感覺到了作為一個靠著帝王寵愛過活的妃嬪的無力。她將女兒摟在懷裏,安撫道:“還有一年,我兒,還有一年。”一年,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要得到無上的權利,得到能夠保護自己子女的權利。弱小,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