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代立國以來,因為家裏有礦,靠著製幣變成大財主者數不勝數。比如鄧通,這位文帝的男寵便是因為得了一座銅山,別的什麽都不做,就靠著印錢便富可敵國。比如吳王劉濞,這位是富到屬國百姓全部可以享受免稅。劉濞本身從造幣、商業、鐵器、鹽業售賣等方麵獲得的利潤已經足夠大,不需要再占百姓們這點小利。故而吳地的百姓非常愛戴他,劉濞兵敗後百姓們也依然全力支持他。但值得說道的一點便是,他們是受到官方允許鑄幣的,這兩人造出的錢全不參假,質量非常可觀,甚至於鄧通半兩的重量還要稍多一些,據說是鄧通的家人感懷於文帝的恩情,所以其父兄均表示錢幣絕不能參假。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文帝送給鄧通的銅礦質量太好的緣故,畢竟這個礦到了現代都在進行開采,亦是後世武帝鑄幣主要的采礦點。但是,私人鑄幣情況就不一樣了,那種假幣實則稱量便知,但是就和現代一樣,誰能在忙碌的工作中還隨身帶個小稱一一稱重這不顯示。若是拿了假幣,國人也隻能自認倒黴。現在中山國擁有製幣權就意味著他隻需要付出人力開采冶煉,便可獲得大量的金錢。而於藩國來說,此地的成年男性都有服役的義務在,一人一個月的服役時間基本能夠保證礦藏的開墾,人力極是廉價,如果再算上奴隸、戰俘、番人……基本是無本生意。而這些錢則會在藩國內進行流通,也可以去別的州府郡縣內購買貨物。於官府來說,他們用“錢”買來的貨物其實也等同於是白送的。貨物大量堆積後再賣給別的州郡,這樣積累財富的速度簡直就是開掛級別。對於國王來說是富有了,但是對於百姓們來說呢?如今百姓們擔憂的就是這個。即便小國王像自己的叔叔一樣免除全國賦稅,讓百姓能夠自由生產,毫無負擔。但很快,大肆購入的糧草布匹便會快速衝擊中山國國內市場,對於國內百姓來說漸漸地他們會發現,錢越來越不值錢。糧食賣不出去,布匹也賣不出去,中山國本地人不想買本地貨,寧可去買進口貨,對於本地的工商農業打擊將會是極其巨大的。夏安然覺得這個問題確實非常嚴肅,他必須要好好考慮。於是他便召集群臣開了一次嚴肅的會議。雖然現在應當是下班時間,但是漢代的上班族都是寄宿製,十二時辰輪流轉那種。他們雖做五休一,但是這五天都要在工作場合隨時待命,不能回家,以保證隨叫隨到。若是遇到了工作狂領導,那真是非常的慘。夏安然之前知道這個製度的時候都驚呆了,但他也沒敢擅自改製,隻是盡量不在晚上騷擾諸位臣子,這次是他第一次在夜裏開會。燈影闌珊之下,小國王麵色沉肅,緩緩道:“本王今日去街市轉上了一圈,得知了些事,輾轉之下夜實在不能寐,故而邀請諸位前來相商。”小國王麵上少有的沉重模樣令台下臣子亦是跟著肅了顏色,看向他的眼神極其專注,哪怕他們直至如今還沒弄明白小國王想說什麽。在等人來之前他已經在心裏打了腹稿,此時說起來自然極其順暢。他將今日聽到的話說了,也說了自己的隱憂:“若是民手中之錢可輕易采買糧食……其價格還廉價於辛苦耕種,那麽,農人還會種糧嗎?”郅都作為丞相,國王的問題自然由他首答。“殿下,國有法令,良田不可不栽,糧收亦不可少。”他安撫道,“於農戶們來說,即便種了一年的田地比不上拿錢去外地買糧來的合算,但是出於法令要求,他們還是不得不種,也不敢不種。”以法律約束的意義便在此。不料夏安然聽了後卻搖了搖頭。正所謂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老百姓不願意這麽幹了,就算你有政令又有何用?這天下難道真的能夠有一點空子都鑽不了的法律嗎?人遵從法律,是因為他們認可這種法在約束自己的同時也能夠約束別人,而這種約束之下的大環境是適合人生活生存的。但是一旦法律近乎不公正地侵犯到個人利益,那麽他們就會團結起來尋找其中的空隙。人力有盡時,以一人之智想要去對扛千萬人之智,這行為實在是太愚蠢了。而如今看來,在場官員中也沒有人意識到這其中的風險。如果田地所產售出後,反而比外地的便宜,那麽就會農人們便會去外地購買廉價的糧食,而選擇在本地栽種更為昂貴的作物,譬如經濟作物。那麽自己的稅務和監察怎麽辦?簡單,用出售經濟作物的錢去購買外地的米糧上繳,差價便是純盈利。他將道理說了,然後在官員們驚愕的表情中緩緩問道:“我中山國,並未規定土地必須種植稻穀吧?”當然沒有。在場的臣子鴉雀無聲,誰會規定這個?帝王崇尚黃老垂拱,除了關鍵的點被掐著,別的基本上是隨意著來的。畢竟民眾也不傻,什麽糧食好種、收益高自然種什麽,官府隻要管控最低值就可以了。在多勞多得的引誘下,民眾會自發尋找種得好的種子。大司農於此道更熟悉,他沉吟片刻後道:“稟殿下,臣以為確有此可能,然臣以為,此事乃民願,不當強之。”“這事便是強也強不來,”夏安然苦笑了下,他指了指桌案上的燈燭,“若是強迫他們必須要種植水稻,這些農人便會想法子將田地賣了,然後用這筆錢去做別的活計。”漢代抑商,但是可不是沒有取巧的路子。店鋪的主事為商籍,幹活的可不需要,高陽縣找了一個絕戶來頂商籍之事絕非個案。他們可以,中山國別的人家自然也可以。這個話題一出臣子們立時皺了眉,他們很想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細細想來,越想越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夏安然看到他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有些苦惱。沒錢的時候愁錢,現在突然有錢了,又害怕城市改變的速度太快拉不住,民眾直接奔往商業去了。按照規定商人地位卑賤,但是架不住他們有錢能過好日子呐!更何況商人的日子過得好不好,看的不還是諸侯王的意見。如果家裏的孩子們真的要經商,他這個當君父的難道還真的會把人踩到塵埃裏頭去啊?夏安然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他們真這麽幹自己找什麽對策了。無外乎找一個外地的農業對口城市,由那裏專業供糧給中山國。同時中山國的農田也必須保有栽種量,屆時從私人經濟改為農莊經濟罷了。即便是在物流方便的現代,大型城市無論怎麽高速發展,其本身一定會留有一定數量的農田,這些農田便是用來應對緊急情況的。同時他們會將大型商業城市和農業產區進行綁定,方便保存的米糧在各地區都有糧庫,而不便保存的副食則建立一對一的方式保證供給。問題是,他這個諸侯王能這麽做,但等過十來年景帝削減藩王權利之後,繼任者未必可以這麽做啊。就算繼任者照做了,這無疑是將中山國孤立在外,後患、危險都極大。他沉思片刻後說道:“諸君可知曉春秋時期,齊到楚買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