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三月,正是今年第一波收割生漆的時節,各地漆商均都摩拳擦掌開始收漆。然而,中山國及其輻射範圍內的漆商卻遇到了大難題。漆樹的花期也在這個時節,如今不少漆樹都已含苞,漆樹的花非常隱秘,多半是藏在葉子下頭,它的花型從下頭看上去有些像紫藤花,呈墜狀。漆樹離地很高,其花卉也沒什麽味道,通常都是漆農們看到上頭有蜜蜂飛舞了才知曉漆樹開花了。順帶一提,漆樹本身也是極佳的蜜源植物,而且它的蜜並不會使人過敏,是春日百花蜜的重要一員。這本來和漆農沒什麽關係,但是今年不一樣。去歲整個冬天,華北平原這一小片都沉浸在收漆果運漆果的過程之中,這完全是一筆天上掉下來的收入,而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麽能比白得來的收獲更讓人愉快的了。中山國的收購價格也不算低,勤奮些的人家就有靠著打漆果的收入,在今年春天買了幾頭豬崽的真實案例。那可是豬仔啊,養大了那可都是一頭頭大肥豬啊,可讓人眼紅壞了。發財的例子就在身邊,農人們又聽說中山國今年還要收果子,當然個個都對漆樹的花上了心。即便這些人沒有學習過農學相關的知識,但是農人們對自然界也有一套自有的觀察和結論,最簡單的一條就是:不開花就沒果子,而任何作物在開花孕蕾時候受到傷害肯定結不好果子。故而今歲在漆商收集生漆的時候就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原先漆商以為是自己遭遇了同行截胡,等打聽了一番才知道是何原因,當下腦子一熱,便撞上了夏安然靜候多時的一張大網。對於農戶來說,他們雖放棄了第一波收漆,但是他們有冬季的漆籽作為收入補充,而且漆樹一年可以收割三四次,春日的漆質量本也殘次不齊,售價不高,如此還不如候著質量穩定的漆果這筆收入呢。甚至於,農人們為了讓漆樹安心開花結果,還特地在樹根下給它們培了土撒了肥,能在春耕時候薅到肥來,可見他們對漆樹的重視。然而,對於漆商們來說,這份損失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除了少部分長期合作的漆農,大部分村莊今年都沒有采漆,這使得他們收貨大減的同時還倒貼了車馬開銷。這樣粗略一算,損失算不得少。但這些損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意味著漆農們有了第二個選擇。他們毫不懷疑如果漆果的收購價格進一步提高,農人們會選擇放棄割漆,將漆樹所有的營養都供給其果實,畢竟比起取漆,取果有一個天然優勢——冬天的漆樹過敏情況會比春夏秋時候要好上很多,更不必提不少人家壓根不需要直接接觸,他們隻需要將果子打下來即可。曬幹後的漆果致敏性比樹幹、樹葉可低了不少。這一份危機感使得本來互看不順眼的漆商們聯合了起來,此時他們首先要確認的是——中山王此次是偶爾興起,還是長期為之。夏安然本沒有必要回答這些商人的問題。坦白說他們未來必定是敵人,於原材料上他們是,就終端產品上他們也是。中國漆器的逐步沒落,乃至於在後世漆器成為了日本的“國粹”,便是因為國人選擇了“瓷器”,放置了漆器。換言之,漆器就是被陶瓷所淘汰。漆器製作周期漫長,難以批量生產,且受製的因素太多,使得其在隋唐瓷器開始快速發展後,便被擠壓了生存空間。等到宋朝瓷器之美達到極致巔峰,並且成為海外出口主要貨物時,漆器的地位更是被徹底侵占。在那之後,漆器的地位漸漸下落,成為了一種稀少而珍貴的工藝品,而不是日常用品。眾所周知,當一樣東西逐漸脫離民眾生活而被抬高了地位,又被放入展示櫃的時候,便意味著它的市場空間將大幅度萎縮。而這一過程,因為夏安然的存在勢必提前。瓷器比之漆器的優勢便在於可以大批量大規模地流水線化生產,其製造環境的製約性也比漆器小了許多。現在中山國已經在造第二個長窯了,同時還造了一個饅頭窯。這個窯爐夏安然打算完全以煤為燃料,配以加高加粗的煙囪和耐火磚。如果沒有意外,這個窯爐的溫度可以進一步提高。中山國的瓷泥質量有保證,匠人們的手藝也在屢次摸索中日趨嫻熟,在“匣缽法”以及“堆塑法”被逐漸掌握之後,中山國已經可以產出較為大型的器件了。前幾日,一匠人突發奇想,在瓷器上釉後,用另一條瓷泥刻了個旁的圖案,然後安上去做出了浮雕效果。受此啟發,匠人們還無師自通地試著用不同配比的釉料在上頭填色。雖如今使用的釉料流動性很強,但是對於浮雕體來說隻要角度控製好,影響反而不大。同理,凹陷的紋路也利於上色,雖不可避免會出現滴蠟產品,但效果已經讓當地的匠人們驚豔無比了。夏安然默默看了眼放在桌案上被人拿來獻寶的瓷狗,以他純業餘的目光看來,這個和博物館裏頭展示的唐三彩的色彩和形製已基本無差。除了唐三彩是陶器,他這是瓷器之外,要說不同,那便是匠人們在他的要求下還在努力避免滴蠟、溶色情況,而唐三彩則樂於見到釉色互溶後所產生的自由隨意姿態。反正幾乎每次看到開窯後的產品,夏安然都會有見證曆史的感覺,他捂著心口滿足地歎了口氣,有一種作為一個穿越者的微妙驕傲感。這些商人們可不知道小國王是在用什麽眼神看他們。被眾多漆商推舉出來的主要發言人是梁國來的一個商人,他恭敬開口,用詞極其謹慎。梁國是他叔叔劉武的封國,同為諸侯國,又有一份親戚關係方便攀談,是此人被推出來的主要理由。麵對商戶們小心翼翼的試探,夏安然坦言他在未來短時間內,沒有放棄收購漆籽的打算。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的麵色便露出了幾分為難,但能夠坐在此處的都是千年百年的狐狸,夏安然自然不會將他們如今這番欲說還休的姿態當真。他是當今九皇子,又是藩王,坦白說以他的身份,能約束他的人一個手就能數得過來。而且他也沒打算弄一個“禮賢下士”的賢王人設,如此,夏安然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在這些人開口前用相當不客氣的口吻說道:“爾等所來為何,本王心中有數。”“正好,本王也有一筆生意……想要與你們談談。”他看著這些主動送上門來的商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中山國此前所收集的漆籽數量並不算少,但是受製於冬日的交通也算不上多,約莫也就輻射半個河北省,當中肯定還有遺漏。就如今的情況來說已經夠用,但是這樣的收成量在他想要將蠟製品做成一番事業的時候,就會被限製,所以夏安然和這批人談了一筆生意。這些人最介意的其實並不是損失了春季的漆,而是損失了漆卻沒得到好處。所以當夏安然提出中山國可以以較之於零散收入更高一些的價格,來從他們手上收購漆果之後,這幾人立刻就開啟了和他討價還價之舉。顯然,夏安然的提議很合他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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