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捧著茶盞一口一口抿著,他目光輕柔掃過在竇嬰疲憊的麵色上,還有他胡亂並未修整的美髯,再放下茶盞之時,麵上帶著關心:“魏其侯可是……向父親諫言立梁王為太子之弊?”竇嬰一愣,他看向這位小皇子的眼神頓時有了幾分複雜。“殿下怎……”他頓了頓,搖頭笑道,“某竟表現得這般明顯嗎?”他此行確有幾分失意。此次七王之亂,他同周亞夫共同領軍擊潰了敵人,戰後他們亦是跟著受到了褒獎。但是此次戰役中梁王表現出眾,周亞夫此前提出建議以梁王為餌之事到底還是傳入了老太太的耳中。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容忍別人將自己的兒子當做誘餌,竇太後勃然大怒,逮著景帝便是一通大罵,看他和周亞夫的眼神也活像是在看幫凶。加上今歲賀年之時,梁王又做足了孝順姿態和深明大義模樣,更是讓竇太後的一顆老母親的心登時偏向了一邊。還沒等竇嬰感覺不好,朝中請立太子之聲便熊熊燃燒。比起景帝還未長成的小皇子們,有勇有謀還身體健壯的梁王自然是景帝的好接班人。當年竇嬰在家宴之上曾經反對過這一點,如今他自亦然。魏其侯在朝堂之上直接將提議梁王兄死弟及之人給罵了回去,此舉毫無疑問地戳了竇太後的逆鱗,新仇舊恨疊加之下,便是景帝也不敢直麵母親的怒火,更別說是竇嬰了。偏偏竇嬰是個耿直的性格,景帝非常清楚放任事態發展的結果,恰巧這時中山國的表書上奏,於是劉啟趕緊將竇嬰派了過來,並且安排了一個看起來需要點時間完成的任務好讓雙方恢複冷靜。——是他爹的作風。他在保郅都的時候也是這麽幹的。夏安然摸了摸下巴,作為貼心的小兒子,他立刻意識到老爹將人派來的另一層目的——拖時間。如果竇嬰被派到別的地方,他完成了任務自然得回去。但是到了他這個剛剛建國的小皇子這兒,又是他親表叔,做親戚的晚輩發現了難題,想要留人幫幫忙能有什麽問題?當然沒問題鴨!夏安然默默地甩了甩粗尾巴。老爹就是看透了他這個還算得祖母緣的過完年12歲的小崽子的利用價值,之所以不明說想來也是怕真正地激怒老太後吧。小皇子轉了轉眼珠,對竇嬰說道:“表叔!”他這一字一出讓竇嬰被嚇得跳了起來,連聲說不敢,卻被夏安然壓了下來,小少年的表情特別真摯:“王國初立,侄兒人手不足,表叔來得正好,可否幫侄兒一個小忙?”小少年有些拘謹又有些期待的小眼神看起來格外真誠,竇嬰一個不查,便答應了為夏安然“麵試”一下郡縣內的才子,替他擇選禦史。而等應承下來之後,他才知道夏安然此前壓根沒有發求才令。才子?才子還在遙遠的彼端呢,為此竇嬰隻感覺好氣又好笑,隻是看在小皇子難得一次撒嬌的份上,還是輕輕放過了。當下,喜出望外的夏安然立刻就喚人來給自家這位便宜表叔安排房間了。聽到小皇子喚人給他準備房間的竇嬰忽而言道:“吾此行帶了一小郎,還請郎君行個方便。”夏安然站起準備送人出去的姿態頓了頓,他有些好奇地抬眼看去。“阿皖乃吾族侄,”麵對小皇子一臉對於他什麽時候有兒子的震驚,竇嬰平靜說道,“現過繼給吾弟,由我代為照顧。”夏安然整理了一會兒這複雜的親屬關係,最後勉強地從當中扯出了線頭。值得一提的是,竇嬰的弟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過世,此一番過嗣,顯然是要讓這一位夏安然並不知名的表叔能夠在死後也享得一份供奉。將活人過繼給死人這一點在漢朝很常見,其實此時本就重視宗法遠高於血緣。即便不是親生的,亦或者壓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隻要過繼過來了上了族譜,就有繼承權。比較有名的就是東漢時候的袁紹和袁術二人。第23章 大漢華章(21) 此二人本是兄弟, 袁紹為兄,袁術乃弟,而袁紹本人是庶子, 但是他為何在早期混得比袁術好呢,就是因他被過繼給了兩人父親的哥哥, 成了他那一房的子嗣。在宗族的關係上, 袁紹雖然是庶兄,但是在宗法上比起袁術卻要高上一截。但作為代價就是, 袁紹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卻隻能喊他是叔叔。而且, 即便有他父親留下來的資產,但是他那一支也無人可幫扶於他,對於家族來說, 孤身作戰總是不利的。所以,在三國時代,袁紹能打下的那一片江山, 其實也彰顯了他的能力,不完全是因為其身份地之故。此次竇嬰東行, 也有想要照顧一番侄子, 也有提攜之意。作為一個叔叔來說,他自然不必做那麽多, 竇家隻要竇太後在世,總有一份榮華富貴。會這樣照顧小郎君自然也是因為竇嬰本人很看好這個小少年啦。雖說想了那麽多,但麵上夏安然隻是稍稍一愣,然後就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直言有機會要見見這位小郎君,然後他便讓人送去了許多小孩兒需要的東西, 還特地賜下了漿飲讓小孩喝著玩。竇嬰麵對小皇子熱情的姿態欲言又止了下,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翌日,被抓壯丁的竇嬰被安排在了工作室內。房間雖不大卻采光明亮,亦是被放了火爐,屬於竇嬰的桌案上文房用具一應俱全,甚至還配了如今在京城內快速風靡起來但是極其缺乏的紙張。條件很好,但是竇嬰現在有些糾結。他麵無表情地和郅都兩兩相望,後者沉默片刻後,默默地分過來了幾個竹卷,姿態很是輕鬆。竇嬰挑了挑眉,看著這位聽聞其名卻不曾見過幾麵的同僚,心中滿是震驚。這位外號「蒼鷹」的男人,居然是這麽個性格?夏安然倒是真的不是想要坑竇嬰,他的確是缺一個禦史大夫。但有介於禦史的職能範圍和丞相有一定的重合,且其本就是輔佐丞相之位,而以郅都的戰鬥力,他完全可以一肩挑二房,所以夏安然至今真的沒覺得這個職位是必不可缺的。論理藩王的朝廷配置和大朝廷是完全一致的,中山國本身又沒有班子在,除卻至今缺少的禦史之外其實他的王庭缺的空缺可多。但中山國本身就是無組織人群,各地縣官配置亦是齊全,種種運轉之下也不曾出現問題,夏安然才沒急著把人配齊。但是等到春耕開始,中山國就要正式開始一年的運轉,他既然計劃春日入朝拜謁,自然不能將爛攤子就留給郅都一個人。哪怕是草台班子也得先扯一個出來。西漢初年自文帝開始其實就已經有向民間征集人才的製度,但是未成規模,多半是皇帝沒人用了就招招小手的類型,正式並且定下時間的“招聘”還要等到武帝朝。既然將竇嬰留下來負責此事,夏安然自然會將先決條件鋪展開,就在當日,借著帝王賜字的消息的東風,年輕的國王讓人將招賢令貼滿了中山國的各大縣鄉。為了保證藏在深山老林裏麵的謀士才子都能聽到消息,夏安然還讓小吏們邊走邊在馬車上呼喊,尤其看到人家一定要多多宣傳,日子就定在正月裏頭,夏安然還特地補了一句是「一月一日」。不要小看這一句,迄今傳下來的古代曆法便有六部,幾乎每個政權成立之後都會編製一部曆法。秦皇奉行顓頊曆,如今大漢十月為歲首便是受此曆法的影響,漢初就是否更改曆法曾經經曆過一番激烈討論,但最後由於建國初百廢待興,征戰頻繁,此時便被先放置。如此便導致了「正月」二字有所若幹種可能,原本被秦政壓迫下的各地方都拿出了其本身的曆法來。要知道,大漢可是十月過年,你說正月究竟應該是十月還是理論上的一月?如果夏安然沒留下這一句,估摸著定有人等到了來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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