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還是想帶他走。” “是。” “不過,對你來說,也值。”聶風輕笑,“用他三年的肉體作為代價,三年後,他還不是急不可耐的滾蛋了。然後,你就可以乘虛而入,對嗎?雲師兄,你太狡猾了。” 步驚雲眸子終於抬起,漆黑的瞳孔裏映照著聶風譏諷的笑意。 那人是聶風,乖巧的風師弟?才剛,他幾乎強忍著去抱住他的想法,瞬間飛滅。 步驚雲腦子裏有一片空白,是填補不了的。所以,他對於聶風陌生的譏笑無言。斷浪歎氣,轉身欲要離開。 “你去哪兒?” 身後的聶風叫住他。 “我要下去。”斷浪翻個白眼。 “你應該坐下。” “我不想坐。” “你應該聽聽我們說些什麽。” “我也不想聽。” “那你在想什麽?” “在想下去。”斷浪回身,看了一眼步驚雲,心裏一酸,對於聶風道,“我在下麵等你。” “好。” 聶風把視線放在步驚雲身上。 下麵又送上來幾壇酒。聶風傾身給他倒滿,又給自己倒滿。 “這三年,你過得如何?” 步驚雲搖搖頭,他什麽都不記得。隻記得自己迷糊中,卻原來已經過了三年,自己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三年裏,都沒有那個人的影子。自己尚且還在原處,而也心知,空白的三年,真正空白的卻隻有自己。 聶風透著那人茫然的神情,遲疑一瞬,又笑道:“哼,雲師兄,你失憶三年,有妻子,有兒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著尋常百姓的甜蜜生活,這是風兒一直羨慕不已卻不得的。然,往前,往後,你再沒有那段快活的日子可過了。雲師兄,你本可以永遠那麽活著,和心愛的人。可是,你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恢複記憶,繼續痛苦了嗎?” 步驚雲看著他,等待答案。 “因為,他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了。”聶風的神情變得難測,“他很聰明,知道外麵的世界,不是他能應付的,所以,他需要有人一直陪著他。在外麵的世界,他需要你。” 聶風傾身,聲音放得極輕,眸子變得晶亮。 “哦?”步驚雲冷冷的挑眉。 “三年內,他一直暗中觀察你的一切。他也知道你的妻子便是江湖傳說‘搜神宮’的神姬雪緣,也許,雲師兄你活得太舒服了,也許,他也想要那種生活了。也許,他在臨走之前,還需要給師父做些什麽,削弱‘搜神宮’也算是他最後能做的。所以,他幾乎急不可耐的命人把你們的下落告訴神將,神將愛神姬如命,欲毀你性命。而你的妻子雪緣最終用自己腹內精元救活了你,所以,雲師兄,你可算死而複生。可喜可賀!” 步驚雲沉默,一杯杯的喝酒,輕聲道:“那如果,我死了呢?” 聶風撲哧一笑,“神姬精元能起死回生,他自然清楚的很。” “起死回生,就是用她的死來還我的生?” “當然。” 步驚雲喝一杯,聶風倒了一杯。 “你不應該再去尋他。” 對麵的人一笑,笑而無聲,“沒有什麽是不應該的,如說,我們當初就不應該同他來此。是也不是?” 聶風怔住,一笑,似無話可說,又似不想再說。後道,“知道嗎?你的四周布滿了眼線,隨時等你找到他,師父,不會放他輕易逃脫的。” “我知道。” 步驚雲冷冷的道,握住劍柄,起身。 “雲師兄。” 走到廊簷,聶風背身,依舊坐著。輕聲喊住他,語調沒了才剛的輕佻,反倒有絲沙啞。“對不起。” 步驚雲頓住身形,嘴角輕揚,青銅麵具下的神色終於緩了緩,並沒有回頭,“我知道。” “我們還是兄弟嗎?” “是。” 步驚雲如此回答,幹脆利落。 冬日一到,哪裏都飄雪如絮。 北方的嚴寒更深更長,蕭蕭而起的冷風,吹起滿地的雪。 漫天的雪地裏,一望無垠,那裏都是雪。 一匹馬遠遠行來,踩在雪地上,硬咯咯的響。馬上行人和著馬匹都是白色的,因為太遠,所以,不知道是因為原本就是白色裝扮,還是被大雪覆蓋。 及到近了,才發現,馬匹的毛色是棕色的,馬須很長很軟。 馬上的人穿著厚實的裘衣,深褐色的,上麵覆著厚厚的一層雪,主人的帽沿壓的極低,似是熟睡著,並不去拍掉滿身的雪,也感覺不到那些重量。 “呼啦”一聲,沿邊的大樹枝椏被積雪折斷,弄出好大的聲響,那人這才抬起頭來。 就見此人出落的眉清目秀,淡淡的眉,淡淡的眼,淡淡的唇色,淡淡的神情,微微的看著前方的雪途,對著冰冷的手,哈了一口氣,白霧的水汽上升,凝結在厚長的睫毛上。 馬匹上的人再度低下腦袋。 反複念叨一句話: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而後,聲音越來越小,聽不真切。 第54章 肅寒冬夜,萬物俱寂。 塔鬆尖針細葉猶自掛著雪球,一劍下去,窸窸窣窣,逃一般的滾落在地。 雪霽一日,天山的夜空上顯出一輪明月,皎潔光滑如夕,塵垢無染。 院落裏,透著重重枝椏,漆黑的廊簷,雪地上月影斑斑,房間裏的燭火搖搖曳曳,空空如也,並沒有一人。 院子裏的雪還是很厚,足足埋至腳踝,深深淺淺的腳印,亂而有序,似一套絕密的步法。 冷森的寒風,襲過冰涼的利劍,激起的劍影混亂自地麵揚起的雪粒。 寒夜,一襲白影在當中練劍,不停的練。手腕環繞過一朵朵清冷的劍花,腳步沉穩,踏著熟悉的步子。 這是一段熟悉的心訣,從四歲起,便深入自己的每一處: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塵垢不沾,俗相不染; 虛空寧宓,混然無物; 無有相生,難易相成; 份與物忘,同乎渾涅; 天地無涯,萬物齊一; 飛花落葉,虛懷若穀; 千般煩憂,才下心頭; 即展眉頭,靈台清悠; 心無罣礙,意無所執; 解心釋神,莫然無魂; 水流心不驚,雲在意俱遲; 一心不贅物,古今自逍遙。 這是父親傳給他的“冰心訣”,每當心之不靜、不淨時,他便入魔般的反複念。 “知道自己是誰嗎?”父親從田裏回來,每回必要這般問他。 “我爹爹是北飲狂刀聶人王,我娘是武林第一大美女顏盈,我就是他們的兒子。” “不對。” 不對? 我就是我。 名曰:聶風。 劍身越來越緩,步子也越來越慢,但是那股勁卻越來越強。劍似乎隨著主人的情緒,開始變得靈動輕盈,緩緩而動。 “啪啪”幾聲響,似是人拍手擊掌。 樹影裏,轉悠出來一個人。那人確是從樹上跳下來的,似是讚揚他的劍法,又似僅僅是為了拍去手上的雪粒,劈裏啪啦又是一通掌聲。掌聲和著那個人一般,有節奏的,輕佻的刺耳。 聶風一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便耐不住了。 少年紅衫似火,妖妖豔豔,灼燒了整個院落的積雪。 這人麵容秀美,精致無比,眼角勾起的笑容,完成一條細縫。月夜下,還是那般的傲嬌無比,端的是很欠扁。聶風依舊動著劍,當空刺過來。 “好劍法。那人見聶風並不打算理他,搗亂一般,混入劍影之中,身隨影動,實在漂亮。 聶風手腕一轉,劍柄自左向右劃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突地直伸過去,呼啦一下,挑斷了對方的腰帶。紅衫散架的耷拉下來。 斷浪愣了半秒,突地發覺腰間刺疼,掀開內衣,隻見腰上一條極細的血痕。 那人臉色漲紅,怒道:“聶風,可是瘋了?” “我說了,在我練劍的時候,不要來叨擾我。” 聶風並不瞧他,孤自擦擦劍身,收起劍,入鞘。又站著,把劍鞘從頭到尾擦擦,認真到討厭的程度。 “我偏要叨擾你,你待如何?” 斷浪狡黠一笑,便要撲過去。 “等等。”話不及完,劍鋒出鞘,抵在聶風和斷浪之間。 斷浪頓足,隔著劍,傻傻的看著他。眼底有絲波動,自從那夜之後,聶風再不願意親近他絲毫,委實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