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回頭就看到,墓畫之中,人身鷹首的神像顏色暗淡,先前隱隱投射出的光芒已然暗淡了下去,看上去那就是一塊死氣沉沉的牆壁。  謎之聲再也沒了動靜,就像放下了最後的任務,已經如釋重負,可以安心地回歸了。  至於謎之聲到底回沒回,埃利克當然不會知道。  “……跑了?嘖!”  果然還是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過去的“他”也是,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個令人無語的笨蛋嗎?死了就死了,偏偏還要遺留如此之多的破簍子,給未來的自己添麻煩!  眼前的這個,就是顯而易見的破簍子之一。  或者換個說法。  這是過去的“他”極其不負責任地拋之不管,所以隻有現在的這個倒黴的他撞見,似·乎要皺著眉毛解決的——這叫什麽?這……怎麽說得出口!  一時之間,某些不該他知道但出於各種原因還是被汙染了的無意義信息全部沸騰,在腦中迅速飛閃而過。  埃利克因此想起了,他(被某麵不改色的禿頭披風俠帶著)閑得無聊時翻過幾下的雜誌。  批注,更詳細的描述的八卦情感類雜誌。  那本被他翻了幾下就感覺眼睛發疼迅速丟掉的雜誌,竟在此時生出了最後的存在感。  “……”  “叫什麽,這叫什麽。孽緣,還是感情債——等等,不就是最後這個說法嗎?!”  簡直可怕。  如此可怖的壓力,對(至少外表)還是個少年的埃利克來說,未免也太沉重了。  這還是埃利克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過去,竟還存在著這麽複雜的部分。  他的臉隱約有點發黑,牙關緊咬,咯噔咯噔的聲音響個不停。  視線再轉回來,瞪著占據了滿牆壁的墓畫,那雙金眼若是沒有冷到凝固,就是快要冒火了。  ——誹謗。  果然,不管看上幾遍,即使不知當年的真相,埃利克的第一反應還是這個,非常地幹脆。  他感覺牙齒在發酸,越看越酸。  可能是打擊著實有些大了,腦袋還有些暈——也可能是被氣的。  就單做欣賞的藝術而言,此處的墓畫必然可以被尊為當世最華美的藝術品。  那個時代的描繪都是這樣,人物的小人稍有抽象,但完全看得出來各自的特點,背景更是華麗,沒有一處不精致。  這是埃利克這般缺乏藝術細胞,沒多少欣賞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來的優美動人。  可埃利克又完全不覺得優美了。  他的牙齒更酸,熱血往頭上湧,掛著青筋的眉角一跳一跳,正是一副忍無可忍馬上就要被氣死了的表情。  “把這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砸了算了!”  完全是胡編亂造,留在這兒要是被別人發現,也會讓他名譽受損……好吧,如果不是知道的話,應該完全看不出來畫上有一個小人是“他”。  埃利克還是很生氣。  好好的失憶人士冷不防發現,曾經的自己感情經曆尤其坎坷複雜,還有種種遺留問題。任誰攤上這種事會不氣呢?  把墓畫通通砸碎一遍,讓其麵目全非,應當是最解氣也最能了卻後患的做法。  埃利克也真的打算這麽做了。  要解決可以說相當簡單,他隻要把這一麵牆凍結,變作冰塊,再隨意一粉碎,流傳幾千年下來的墓畫就會隨冰一同破裂,消失得分外徹底。  他似是隨意地把手放在了牆麵上。  掌心所得到的觸感有些粗糙,畢竟數千年下來,牆體早有朽化,突出了不少零碎的顆粒。  把令他不喜的墓畫摧毀,隻需要一瞬間就夠了。  可靜立於此。  “……”  很意外,銀發少年半晌都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有人看到……就讓那個傻小子,安心地做一場美夢吧。】  又是來自於“過去”的遙遠而模糊的聲音。它阻止了他。  直到此刻,埃利克終於明白,自己心中從來到遺址開始便占據了強烈存在感的熟悉感受,究竟是怎麽來的了。  “他”來過這裏。  在苦等一生都未能等到愛人回來的法老沉入永眠之後,那個男人終究還是回來了。  回歸的路途之中,隱隱能夠感覺到,還藏有許多並不簡單的細節。  埃利克曾經“看”見過好幾道關於死亡的記憶片段。  其中一個片段,便是發生在與此地相似的狹窄墓道中。  黑衣的男人滿麵慍怒之色,將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人重重踩在腳下,似在逼問著什麽。  作為背景的身後,同出一轍的壁畫被火光照亮,顯露出在此處也有的神明的畫像。  墓道的角落,還堆砌著相當淩亂的破舊棺木,以及還散發著明亮光輝的黃金飾品,應當是陪葬。  把殘留的種種細節總結到一起,依稀能夠拚湊出一個大概的過程。  因為某些緣故——可能是歲月遷移下人為的變故,本應在某個地點沉眠的法老的遺軀消失,如山的珍寶陪葬品全被大膽的盜墓賊盜走,原本肅穆的安息之地被破壞了安寧。  隔了很久才找回來的男人發現了。  不管“他”與本應在此長眠的法老發生過怎般複雜的糾葛,弟子無法安息,這一現實,讓“他”尤為震怒。  於是,應當耗費了相當漫長的時間。  男人找遍了整個國家,將侵入過弟子沉眠之所的盜墓賊本人或是他們的後人找到,排除不牽涉其中的無辜者,隻要有汙點在身的賊人,都被他殺死。  光是懲戒還不夠,男人也要將弟子的東西一件一件找回來。  運氣好,從盜墓賊口中挖出了昔日陪葬品的流通處,“他”找回失物還算輕鬆。  但通常情況下,由於時代久遠,商品交易的流程不知轉了幾輪,想找回拉美西斯二世的珍稀寶物,必然需要費好大一番功夫。  好在,雖然時間花得長了點,男人到底還是把所有的失物都找了回來,一股腦全放回了法老的金字塔中。  最後一件找回的“失物”,正是法老自己的遺體。  由於國家政權變動,曆經混亂,神殿的祭司為保護前朝法老的遺骸不被破壞,便將眾法老的木乃伊轉移至隱秘的場所。  昔日的法老王,多麽尊貴的存在,竟在死後隻能藏身於昏暗狹窄的密道,在無聲靜謐中慢慢腐朽。  還是同樣的道理,不管法老王生前年少無知時,跟男人鬧出了多不愉快的結局。  他是男人承認的弟子——這一點,毋庸置疑,永久不會改變。  所以,男人自然不會容忍自己的弟子淪落到這般淒慘的地步。  “他”又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法老王的遺軀,然後把幹癟枯瘦的木乃伊帶回了已然沉靜百多年的金字塔。  在最後一次回歸的路途中,“他”便是環抱著一具頗沉的棺木,沿著銀發少年方才走過的那條向下的通道,一步一步緩緩走到最底。  經過現下銀發少年所在的這條長廊時,毫不意外,“他”也冷不防看見了兩旁的墓畫。  之前來過了無數次都沒發現,偏偏最後一次來時不經意抬頭,便剛好瞧見。  看清楚墓畫究竟是什麽內容之後,“他”的心情大抵和現在的埃利克一樣,可能還要更多幾分哭笑不得。  或許,還有幾分不是滋味的無可奈何。  很生氣,肯定也要狠狠地罵上幾句白日做夢的臭小子。  可故人已逝。  “他”到底不至於跟已經不會故意從背後抱過來、笑著說著“老師我喜歡你”的弟子置氣。  生與死的間隔,就是有這般大,大到可以讓曾經的不愉快淡化,隻在生者心裏留下算得上愉快的好的記憶。  所以,男人在墓畫前停頓了很久,還是沒有把汙“他”清名的這麵牆毀個徹底。  “他”的弟子,任性自傲、偏又癡情得可以的法老王就在這墓畫的一角留下了自己的寄語。  ——生前,他沒能等到老師。  ——死後,他便在此繼續等下去。  那就這樣吧。  男人想著,就讓這個可惡的臭小子在這不會再被打擾的地方,安安心心地做一場美夢好了。  “他”把弟子的遺體帶回來,放進了主墓室的黃金棺內,隻扯下了自己身後的黑色披風,把披風丟進去,覆蓋住枯槁得跟記憶裏的形象完全對不上的木乃伊。  然後合上棺蓋,跨過堆了滿室幾乎下不了腳的璀璨珍寶,再不回頭地徑直離去。  沒有打算再讓後世的人闖進來,因此,男人應該是在出去之前做了一點手腳,徹底杜絕外人再度誤入、打攪永眠的弟子的可能性。  ……  如此想來。  在入口搞出個坑死人的下滑坡道,還準備好了能把人衝到千米之外的海水倒灌的混蛋設計師,有相當大的可能是“他”——這樣嗎?  埃利克的眼角抽了抽,拒絕繼續展開聯想。  抱歉,雖然好像又想起了一些東西,但少年的心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糟糕了些。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神色更加不悅。  可按在牆麵上的那隻手,卻是以不爽的姿態收了回來,姑且算是沒了再毀痕滅跡的打算。  撇開多看一眼就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內容,銀發少年雙手抱胸,眉毛幾乎擰到一起,凶惡的眼神所死盯的便是墓畫的其中一部分。  假設這個除了銀色頭發以外跟“他”沒半點像的小人,就是那個男人好了。  因為誤會,不顧感情憤然離去,此後幾十年都沒有再回來——傳遞出了法老不可解也無法釋懷的悲哀和歎息。  這……分明也不對勁吧。  不管怎麽嫌棄過去的自己,埃利克還是了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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