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最初之時,未來的神子還沒有得到神的光輝,隻不過是一個年輕的王子而已。 他是法老的孩子, 在兄長先後夭折之後, 便是法老膝下最年長的王子。 幾歲時, 王子就與父親前往軍營。 十二歲時, 王子已能駕駛戰車指揮軍隊。 之後未過多久, 戰敗的俘虜被王子親自押送回都城。 浩浩蕩蕩的車隊駛入城池, 如同氣勢驚人的長龍。 車隊之首, 騎在戰馬上的少年傲然而自信, 眼中閃耀著的色彩耀眼奪目,正如太陽的光芒。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個人。 他就會延續這一條看不見的早已鋪就之路,慢慢長大。 他會越發成熟, 越發睿智勇猛,完成從王子到王者的蛻變。 法老的王位將交由他繼承,肥沃土地上的富饒國家將被他統治,走向前所未有強盛之路…… 雖然, 就結果而言,原定的路線和最終的現實,倒是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差異出現在王子還沒有成為法老的少年時期,也隻與少年時、青年時的他有過接觸。 但在“差異”最終被強行修複,險些偏離的路線重回正軌之後。 那個即使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也無法預料到的男人,依然影響了他的少年時期,青年時期,乃至於生命終結的老年時期。 因為勇敢之名傳遍全國,十二歲的王子得到子民們的崇敬和愛戴,又因為身份尤其尊貴,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更沒有他想做而做不到的。 過了一年,也就是王子十三歲的時候。 在符合這個年齡的意氣風發的影響下,褐發金眼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回到王都沒多久,就看上了父王剛得到不久的神駿。 神駿無人能馴服,光是將它抓獲,便花費了極為龐大的人力物力。 王子不信邪,一定要將神駿馴服。 然而,他果然還是高估了自己,不僅沒能把神駿馴服,還被不羈的野馬拖著狂奔出了王城,闖入平民們匯聚的市集,險些因自己的莽撞讓無數人喪命。 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平民的性命算不上什麽,就算真的引發流血的意外,法老之子也不會因此受到哪怕半點指責。 可是,誰也不會想到,竟有人在如此緊急之時,隻用了一隻手就將野馬放倒,救下了—— ……啊,說起來可能會惹王子生氣。 但,那人救的的確不是也處在危險中的王子,而是差一點就被馬蹄踐踏的平民孩子。 沒錯。 尊貴的王子殿下就在這裏,這人居然隻顧著冷淡地教訓平民小孩兒,看都不看王子一眼。 最過分的是,他居然任由王子殿下呆了呆,跳著腳衝上來——然後,相當敷衍地伸手,屈指。 再然後。 剛衝到男人麵前激昂宣戰的王子殿下,平生第一次被人彈腦殼彈飛,啪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灰頭土臉。 ——太驚人了。 ——簡直不敢置信! 這就是王子當時的心理活動,論起震撼的程度,一點兒也不誇張。 也不奇怪。 麵對皇族還不埋首屈膝的平民已知範圍內根本不存在,更何況,這個大膽的家夥來曆不明,隻看出是個相貌外表不似此地之人的外族人。 王子的注意被完全吸引了。 不過,意外地不是“你好大的膽子”這樣的吸引。 說來奇怪,被冒犯之類的尋常王子應當最是在乎的事情,他在一眼越過在空中揚起的塵埃,看到伸手將駿馬按住的旅人時,半分都沒有想起來。 他首先看到了旅人隻稍微顯露了些毫的強大,內心受到的最初的震撼就來源於此。 其後,他又看到了旅人從遍布風塵的長袍下滑落的銀發,再往上,與他相似的黃金瞳赫然映入眼中。 難以捉摸。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王子都想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不但沒怎麽生氣,還對明明讓他受辱的外族人耿耿於懷,久久不忘。 王子似乎是覺得,自己都沒能馴服的神駿被外族人一手擺平,而且,他好像還被當做飛揚跋扈不顧平民生死的囂張王子了,怎麽都不能服氣。 所以,為了維護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一定要打敗那個囂張的男人才行。 ——嗯!邏輯還有什麽身份地位差距都不用管了,反正就是要這麽做! 他的運氣也是很好,不愧是被神眷顧的少年。 才發下決心,隱約有點糾結要怎麽正當地去挑戰人,王子就忽然聽說,自己可敬的父王給自己忽悠……不,找來了一個厲害的老師。 “老師”從相當遙遠的地方而來,原本隻是路過此地,卻受到了法老極為熱情的款待。 因重情難卻,那人方才留下來,可卻隻答應教導法老之子兩年,時限一到,便會毫不猶豫地離去。 不必說就知道,法老之子新晉的老師,正是那日把他無視得徹徹底底的外族人。 王子對這個新來的老師,既滿意又不滿意。 滿意主要體現在藏在心裏的某個目的直接得到滿足,外來的男人還很強,姑且——好吧,的確有資格做他的老師,受未來法老的敬重。 而不滿意的地方,基本全在那個男人身上。 雖然成了法老之子的老師,男人還是和驚鴻一瞥的初見時一般冷淡,對王子愛答不理,大有要把兩年之期混過去的架勢。 等等。 這怎麽行? 這怎麽可以?! 王子心裏又無法保持平靜了。 他不服,也不能忍受“老師”一直當他不存在。 “既然你答應了父王,成為了我【】的老師,我會敬重你如父,那麽,你也要拿出實力,把你擁有的知識和技巧教給我!” 這麽不服氣地說著,王子開始了自己屢戰屢敗、再敗再戰的對老師的挑戰。 他認真起來,不再將自己視作高高在上的皇位繼承人,而單單是一個要讓老師真正意義上把自己看在眼裏的倔強少年。 他每天都要挑戰他的老師。 早上挑戰一次,被不耐煩地掀翻/摁倒/扔飛,不管被收拾得再慘,下午就立即重整旗鼓,重新再來。 每天都是這樣,風雨無阻,沒有一次間斷。 如果說,王子是一個集頑強精神、堅韌毅力與死纏爛打等等於一體的厚臉皮王子。 那麽,王子的老師就是一個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嫌棄麻煩、不重要的東西最好都離他遠點兒的不負責老師。 若不是有一點自己的私心,風塵仆仆的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留下來,被牛皮糖似的小鬼糾纏。 男人的某些顯著特點,沒過多久就被較起真來的王子探析得一清二楚了。 比如,男人喜歡高的地方,愛好就是躺在高處曬著太陽睡覺。 每當王子滿王城轉圈找人未果時,不用猶豫,徑直掉頭去皇宮內最高的宮殿下邊喊人,絕對能把男人一臉煩躁地吵起來。 還比如,男人的又一愛好是酒,簡直嗜酒如命。 王子一度懷疑,男人實際上是為了他父王許諾的罕見美酒才留下來的。 也不限於價值千金的好酒,普通的烈酒,亦或是後來王子同另兩個夥伴一起胡亂釀出來的糟糕果酒,男人都會喝。 每當他喝酒時,周身的冰霜仿佛會有些許消融,麵龐也會變得柔和幾分。 王子僥幸見過幾次,所以那猶如冰雪退卻、春天到來的美景,他永遠也忘不了。 唔,還有——還有的細節太多了。 就算王子想要挨著挨著一個個說,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 那就再說一個。再說一個最重要的吧。 男人說自己來自遙遠的遠方,卻從未提過那個“遠方”是何處,又有怎樣的光景。 有一段時間王子很想打探,那時他經由鍥而不舍地挑戰(糾纏),終於得到了老師的一點認可。 可做出這個打算,話到了嘴邊,王子愣了愣,不知怎麽又閉上嘴,權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現。 可能是因為,某些時候,自男人身上不經意間顯露出的孤獨太過觸人心弦。 他是個淡漠的,冰冷的,事不關己便不會插手的男人。任誰來看,都會這麽認為。 王子曾經也這麽覺得,可後來卻在悄無聲息間改觀,導向了與前麵完全相反的一個結論。 男人的冷漠隻浮於表麵,就像在太過漫長的無盡旅程中,慢慢地給自己加上的一層屏障。 他很溫柔,善良而正義。 隻是因為不想與始終在改變的人世沾上再多的關係,才用冰冷作為阻隔,便可以隨時抽身離去。 王子由此意識到了,老師正是因為不想和他——或者其他人扯上太多的聯係,才會在最開始對他那般冷淡。 然而,偏偏遇到了始終不肯放棄的他,才會被磨得慢慢妥協。 兩年之期到了,男人沒有離開,隻說再教他幾年,直到他成為能夠頂天立地的男人為止。 對於這個結果,王子本來應該十分激動欣喜。可實際上,喜悅卻因別的心思打了折扣。 和老師的關係日漸親密,他免不得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在遇到自己之前,老師經曆了什麽?他都去了多少個地方?去了多久?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遇見他時,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疑惑越來越多,全都積攢於心。 ——他究竟流浪了多久呢?看起來還這麽年輕,可為什麽,有一種事實會遠遠超過想象的感覺? ——會變成這樣,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或者……失去了什麽?是人嗎?對他很重要的人? 一點點積攢。 猶如輕緩下墜的水滴,待到某一日恍然回神,就發現足下已形成濤濤的洪流。 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