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開山歎了一聲:“阿元,玄奘,老夫也不瞞你們……”如此,一一道來。  許久無聲,玄奘已經念起了佛經,而譚昭沉思許久,忽然語出驚人:“既然循序漸進不成,那就隻能下猛藥了。”  “什麽猛藥?”  殷溫嬌有些抑鬱症,譚昭是有猜測到的,抑鬱症在古代隻屬於憂思過度,他原本以為循序漸進地引導人進入塵世,會慢慢變好,這也是他一直沒動陳光蕊的原因。  隻是陳光蕊自己不爭氣,脾性竟是這般差,就這麽一段時間,便露出了“醜態”,加重了殷溫嬌的病情。  “阿耶若是信我,便讓試上一試。沒道理受害者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既是那日在船上作出承諾,便一定會辦成。  自家兒子雖然讀書不好,但他卻很信的:“你去做吧。”再差,也不會比如今差了。  “小僧也相信舅舅,舅舅若有差遣,小僧隨時都可以。”少年僧人雙手合十道。  得了肯定,譚昭原本想去找河伯馮蘭的,但想了想,他戳了戳手上的禁製,引動法力傳了道“簡訊”過去。  原以為要很久才會有回複,沒想到眨眼間,真君大人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找本君何事?”  譚昭組織了一下語言:“唔,是有那麽一點小事。”  “嗯?”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誰曾料到如今的二郎神,如此回了一句:“既是不情之請,那又何必言之於口呢!”  要擱一般人,那就真的不好開口了,但譚某人臉皮厚,這不就開口了:“上仙果然厲害,一下就看出在下不過是客氣客氣的客套詞了。”  “說吧。”  譚昭便說了。  “不成!此事斷斷不能!生魂入地府,虧你也想得出來!若是你這般的還好說,那普通凡人,如何能受得住!”楊戩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那是唐僧的生身母親!  但話不能這麽說,不然就穿幫了,所以譚昭換了種說辭:“上仙不知,在下的姐姐為歹人所害,以至一家分離,如今……”  “你說你那外甥無心禮佛,沒去那洪福寺?”楊戩驚詫道。  譚昭一點兒不虧心地點頭:“如今他離開,豈不是要我那阿姊的命嘛!即便是出家人,世人忠孝,即便是斷舍離,也不該是這個斷法的。”  楊戩皺了眉,當然他也不可能迅速就信了:“容本君查探一番,若你所說屬實,本君倒是可以幫你一把。”  哎呀,三百年前的楊兄居然有點可愛。  譚昭也不怕被戳破,因為他說的本來就都是事實,正事兒在他的攪和下,變得……走向有點詭異了,至少陳光蕊的光明未來,可能不太可期了。  “可以,本君使人去地府打個招呼,但子時必須回來。”一個時辰後,楊戩回來,數了這樣一句話。  譚昭立刻表示明白。  俗話說得好啊,上頭有人好辦事,這上頭有神仙,那就更好辦事了。譚昭一直都明白,殷溫嬌的噩夢是劉洪,更是她自己。  曾經的劉洪將她禁錮,如今的她將自己禁錮,自己要看透很難,但劉洪可以稍微廢物利用一下。  順道,還能去給鬼差送了二次紙錢,讓劉洪這鬼,做得更明白一些。  這劑猛藥,非劉洪莫屬。  其實以譚昭如今的法力,造個幻境也不是難事,但假的終究是假的,假的就很容易戳穿。倒不如來真的,如果玩脫了……他也可以讓人以為是夢一場。  醒來會忘卻的那種夢,一夢了無痕。  將風狸暫時托付給便宜外甥,是夜譚昭就披著一身玄衣使了法術暫時勾了殷溫嬌的生魂,殷溫嬌懵懵懂懂,譚昭給生魂套上掩護的結界,這才從城隍廟的特殊通道入了地府。  因為上頭有人,剛進了地府就有鬼差相迎,譚昭非常會做人地給了供奉,果然這鬼差僵白的臉色更白了一些。  待深入地府,譚昭撤去對殷溫嬌的五感管控。  地府一夜遊,正式開始了。  譚昭迅速換了張路人臉,讓自己身上的氣息與地府一樣。殷溫嬌懵懵懂懂地醒來,便見到了一處漫無邊際的黑暗。黑,濃鬱的黑,隻有零零散散的紅色火光,閃著撲朔的光。  其實地府本身,風光還是不錯的,即便沒有陽光照射,也沒有那麽陰森可怕。地府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十八層地獄。  那是懲罰惡鬼凶煞的地方,其他接引鬼的地界,甚至還有鮮花開著,隻是跟人間的姹紫嫣紅不大一樣罷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  “來人,可是長安人士殷溫嬌?快快隨我來吧。”譚昭用著變幻過的聲音開口說道。  然後,殷溫嬌當即就要逃,可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被人牽著走,並沒有接觸,她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往前推!  她當即驚得要掙紮,但眨眼睛瞬息萬變。  剛剛的黑暗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火光,火光之上,有無數惡鬼怨魂在哀嚎。  驚懼之下,殷溫嬌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飄在半空中的。  她陡然一驚,再看看四周,難不成……她已經死了?!第233章 一個正經人(十四)  這裏,分明就是書中形容的修羅地獄啊!  殷溫嬌攤開自己的雙手, 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 漂浮在赤裂的土地之上, 她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每一絲火焰。  這火焰沒有絲毫的溫度,陰冷得倒像是冬日裏的寒冰一樣。  她, 真的死了?  殷溫嬌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死的,隻記得自己哭得累了,疲憊至極, 然後呢?她著實是想不起來了。  她就這麽死了?殷溫嬌臉上閃過一陣迷茫, 想起塵世的親人, 她眼中閃過一絲苦痛。  譚昭將此都看在眼裏,卻並未出言安慰, 反而平穩地開口:“快快隨我來。”  這是他第二次出言催促了, 但殷溫嬌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出於無奈, 譚昭隻得又牽引著殷溫嬌的生魂往前走。  劉洪生前所犯乃為重罪, 一為謀害他人性命,二為魚肉鄉裏, 三為欺害少女, 四為謀奪氣運, 四大罪並罰, 足夠他十八層地獄輪一遍。  譚昭扮作地獄工作鬼員的模樣, 成功帶著殷溫嬌進了火山地獄。  火山地獄,顧名思義就是把鬼吊在火山口烘烤,被地獄岩漿炙烤的慘痛, 那滋味絕對酸爽得一批。據說掛在火山口的惡鬼會化作飛灰,然後會在下一層地獄重聚鬼體,唔,下一層是冰山地獄來著。  冰火兩重天,非常可以了。  譚昭很快看到了劉洪,有鬼差的加餐待遇,劉洪這鬼顯然當得比一般惡鬼更加透徹。隻見鬼一臉麻木地被掛著,喉間卻發出痛苦的鬼叫聲,旁邊的鬼差聽了,還會舉起打鬼杖鞭打他,那打鬼杖一打,鬼就變小一寸。  因是走了關係,譚昭一路通行無阻,他引著殷溫嬌,來到了劉洪的麵前。  此時此刻,劉洪被倒吊著,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但殷溫嬌還是一樣就認出來了,她開始劇烈地發抖,生魂的氣息都變得不穩起來。  譚昭連忙渡了一絲靈氣過去,殷溫嬌這才恢複神智。  與此同時,承受著地獄麻木懲罰的劉洪也看到了殷溫嬌,他的眼睛開始發出亮光,這亮光裏充滿了惡意,他甚至都不管鬼差打在他身上的鞭撻,拚命嘶吼道:“哈哈哈哈,殷溫嬌你果然來陪……”  他未盡的惡意,全部被譚昭掐滅在了喉嚨口。  站在殷溫嬌的身後,譚昭衝著鬼露出了一個威脅意味十足的笑容,隨後用隻有劉洪能聽到的聲音說著:“想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懂?”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但對於自私自利的小人而言,卻意外的有用。  劉洪當即就閉嘴了。  譚昭找了看守火山地獄的鬼差,給了孝敬,順便借了一根打鬼杖,在手柄處施了法術,便遞給了殷溫嬌:“拿著,打他!”  殷溫嬌後退,滿身都是拒絕。  但譚昭卻不容她拒絕:“你的弟弟殷元,找了水君河伯的路子,許了不少孝敬,才能讓你下得一趟陰曹地府,你確定什麽都不做嗎?”  殷溫嬌驚愕地抬頭,她似乎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我沒死?”  “你當然沒死,若你死了,得從黃泉路開始走起,進了地府,聽了生前判詞,若無大過錯,才往望鄉台。望鄉台過後,前塵往事便再無瓜葛了。”  殷溫嬌一動,遲疑地接過了打鬼杖。  一個賢良淑惠的大唐貴女拿著一根一米多長的打鬼杖,這怎麽看都非常違和,譚昭移開視線,又道:“但若有自戕者,須得下那枉死地獄,每日回憶生前功過,隻得到真心悔悟,才得入輪回。”  當然這是一般情況,如果是殷溫嬌,估摸著應該是直接入輪回的,她生下便宜外甥,身上帶著功德,足矣抵消這個。  “你們這些凡人呐,就是不知道珍惜,這地獄冤魂數萬萬,多少鬼想投胎成人都等不來,那些個自己放棄自己性命的,閻王爺自然不會放過他們!”譚昭用著痛惜的語氣說著,“他們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怎麽可能呢!”  譚昭嘿嘿一笑,偽裝過的慘白大臉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他們大多都會明白,活著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殷溫嬌瞪大了眼睛,這份直白又冰冷的話,直接戳中了她的心思。  “打他!他生前如何對你,你難道不恨他嗎?”這番聲音,便如同魔鬼的誘惑一般。  恨嗎?  殷溫嬌捏緊了手中的打鬼杖,當然恨!她這輩子最恨的便是此人!她一生因此蹉跎,也因此枯萎凋謝,那個小院裏,有她太多悲傷的回憶!  她恨不得吃劉洪的肉,喝劉洪的血!  想到這裏,也不知哪裏湧起來的勇氣,拿著手中奇特的棒子,雙手握著就直朝著劉洪的頭打去!  “棒——”地一聲,直敲得劉洪頭上黑血直冒。  劉洪是隻鬼,自然是沒有血的,但十八層地獄特別,會模擬人的狀態,會有雙倍的痛苦,流血還不止。  殷溫嬌的動作其實非常笨重,甚至稱得上難看,但卻足夠狠。  劉洪氣得又要罵人,譚昭懶得聽,直接用法力封了他的嘴,好讓殷溫嬌打得舒心。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邊打,一邊喊,並且越打越凶殘,劉洪這鬼都在直翻眼皮了,殷溫嬌還在打,“啪——”地一聲,打鬼杖……斷了。  譚昭默默又遞了一根上去。  直打斷了三根打鬼杖,劉洪的鬼影都打散了,殷溫嬌這才脫力,整個生魂跪倒在地,哭了起來。  在不認識的人麵前,人反而更容易卸下心防,露出脆弱。在關心的人麵前,為了怕親人朋友擔心,反而會藏起傷痛。  但生魂是不能落淚的,也不會有眼淚。  譚昭已經能想到此時此刻睡著的殷溫嬌身體,已經淚濕枕巾了。  他伸出手,微微用法力穩住殷溫嬌的氣息,生魂疲憊,是會反應到身體上的,如果沾染了地府的氣息,可是會得大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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