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譚昭指著外頭的雪道,“跟這場雪有關?”  張良非常平和地點了點頭,學著譚昭坐了下來:“沒錯,跟這場雪有關。”  “為什麽?”譚昭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鍾先生曾經問過張戌一個問題,是為了複辟舊國還是天下蒼生?”張良示意殷嬌也坐下,這才給出了他的答案,“為何不能二者得兼?”  “魚與熊掌,二者得兼,這可不容易。”  外頭的風雪更大了,甚至能迷了人的眼,張良的聲音夾著風雪響起:“故而,良來尋先生的幫助。”  ……不約,謝謝:)。第166章 世界太瘋狂(二十)  風雪迷人眼,同樣也能掩蓋許多東西。  譚昭掩下眸中的深思, 露出了一個非常虛偽的笑容:“我區區一介太醫, 先生或許太高看在下了。”  “先生當真這麽覺得?”  殷嬌:……這倆凡人, 先生來先生去的,一個比一個精, 這麽說話她都替他們累,好氣哦,要不是為了保持天真爛漫的人設, 她指定將兩人各打二十大板好叫他倆說人話。  “自然不是, 先生難道聽不出這是婉拒嗎?我鍾煥雖不是什麽大人物, 卻並不喜歡跟不信任自己的人合作。”譚昭這話,說得可真是有夠直白的。  張良什麽人啊, 要擱十多年前, 他指定拂袖就走, 但現下他已經不是衝動的少年了, 即便被人拒絕,他仍然能給出笑容:“不喜歡, 並不意味著不能, 不是嗎?”  這話, 顯然並沒有否認不信任這這點了。  譚昭點頭:“那倒是, 隻是我很少做這種麻煩事, 先生準備怎麽說服在下?”  “先生可以喚我子房。”  譚昭從善如流:“子房也可以喚我疏之。”  “疏之,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一旁的殷嬌忍不住抬頭看鍾煥, 鮫人的審美和人族自然不同,她看不出人族的美醜,但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擁有一雙非常透徹的眸子。  這是一雙沒有權欲的眸子,同樣它的主人自信而強大,並不畏懼任何艱險。  “你不是第一個。”  張良聽到肯定的回答,唇邊彎起輕微的弧度:“良雖不明白疏之效忠秦廷的緣故,卻明白疏之是個通透人,這場風雪下去,城旦們本就勞苦,如此苦寒,死傷何止數萬人,疏之忍得?”  完全精準命中他的軟肋,譚昭故作輕鬆道:“既是見不得,那我閉上眼睛不就好了,你知道的,這份罪孽怎麽落都不會落到我的頭上,不是嗎?”  這番話一撂下,張良立刻起身:“那便當良未曾來過。”  說著便走,殷嬌緊隨其後,眼瞧著人就要走出帳外了,譚昭終於忍不住撫了撫額,低聲喊了一句:“子房當真是好膽量,出去就不怕被秦兵生擒嗎?”  張良還是那一副溫潤貴公子模樣,聞言心情顯然不錯,他轉身,回了個禮:“這不有疏之在,良又何必煩憂這些呢。”  殷嬌:……還不如先生來先生去呢!  譚昭莞爾,這貨顯然是算度著人心來的,哎,他這該死的溫柔。  係統:容我說一句,你袖手旁觀真的沒毛病。  [可你不是老說我有毛病嘛。]  係統:哦,那倒是。  譚昭保持緘默,見兩人走回來,隨手拋了個陣法在帳內,這才開口:“那些逃役之人,現下如何了?”  “身上黥了字的,亂世求生,總比旁人艱難些。”  這就是有了去處,譚昭瞧三人行變成二人行,終於沒忍住:“張戌居然沒跟著你,倒是稀奇。”  張良莞爾,他此次北行,一是為打探消息,二為營救張戌,卻沒成想救了一位神秘的姑娘,牽扯出了這麽大一樁事情。  暴秦不仁,對六國遺民幾番橫征暴斂,張良雖早猜到會有報應,卻沒想到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他同樣希望暴秦被推翻,卻並不希望是建立在踐踏人命的基礎上。  有些事情,注定需要人犧牲,但如此龐大的數量,實在令人不恥。這樣的手段,同暴秦又有何分別!不過是打著正義的旗號,為己私利罷了。  “那日與疏之分離後,我們原本要往回走,卻遇上了一樁事。”  “什麽事?”  說話的是殷嬌:“祭壇,有人設下祭壇,以人命發下宏願,希望天降大雪七日七夜,晝夜不歇。”  “你們沒阻止?”  “阻止了,但發現得太遲了。”  譚昭心裏回了一圈,直接道:“我能做什麽?”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簡單,張良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但人命當前,還是專注眼前:“我與殷姑娘查探過,那些被祭天的人,全是修築長城的民夫,他們大多生了病,活不長了,有人引誘他們,以命報複。”  “自願的?”  張良頷首:“自願的。”  “那可真是巧了。”  張良直覺會有進展:“巧什麽?”  “以子房的聰慧,怎可能猜不到呢?”譚昭回了一句。  殷嬌看著兩凡人四目相對,隨後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一副要去搞事情的模樣,她開始為背後搞事情的人默哀了。  這兩凡人,一看就都是狠人,嘖。  譚昭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膝蓋,這是他思考時慣常的動作,這事兒化繁為簡,終究是落在長城民怨上麵。  一切的孽債,都係於長城。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在鹹陽城攪風攪雨,曾經促成了始皇爸爸修長城,最後搞事情搞到始皇爸爸頭上卻仍然全身而退的人。  也是因此人,才連累原身鍾煥喪命,搞得始皇爸爸有理由焚書坑儒。  “我想到了一個人。”  “什麽人?”  “盧方,你肯定聽過他的名聲。”  張良自然聽過,甚至他安排張戌去鹹陽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接觸此人,傳聞始皇非常信任盧方,很多事都會過問此人。  “自是聽過,傳聞此人擅卜卦,常以此術侍奉君王。當年他出海尋仙,同去數百人,僅他一人安然歸來,並且帶來了一本讖書。”至於這本寫有預言的書到底寫了什麽,這便是張良派張戌潛伏的原因。  隻是可惜還未探查到,始皇就下令焚書坑儒了。  張良抬頭,忽見鍾煥神色,心中陡然一跳:“你知道寫了什麽。”  好生敏銳啊,譚昭也不騙人:“我知道。”  “你居然知道!”這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即便是張良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的,也變了神色,“盧方拿著讖書回到鹹陽不久,始皇就派人大肆征集民夫修築長城,所以,那本讖書寫的東西,與長城有關,是與不是?”  譚昭被問得不想說話了,隻能說是也不是吧,但話卻不能這麽說,張良這人太聰明了,估計他隻要稍微透露點,就猜出來了。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了。”  此行不虛,張良定了定心,沒再問下去,隻是續著剛才的話講:“盧方在始皇身邊數十年,忽而變了態度,公開指責始皇不仁,為此逃離鹹陽城,始皇派出人馬追擊,卻不得其蹤,疏之你的意思,盧方在長城附近?”  譚昭搖頭:“不,我懷疑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搞鬼。”  “人儡?”殷嬌突然開口,打斷了兩人的頭腦風暴,“你們有沒有發現,那些自願獻祭的民夫也好,造成長城坍塌的孟薑女也罷,他們雖然活著,卻很像人儡,是不是?”  譚昭和張良也不傻,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你懷疑從長城修築開始,盧方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  “隻是猜測,並沒有實證。”  但張良和殷嬌卻都有些信了,隻是如果當真是如此,那麽那本讖書的真實性就有待商榷了。  畢竟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這本讖書打一開始就是一個十足的圈套。  “讖書是真的。”  張良和殷嬌齊齊抬頭:“真的?”  “是真的,始皇何等人,假的是騙不過他的,讖書是真的,始皇身邊又不止他一個能人,修長城的提案卻不是在讖書出現之後。”譚昭已經破罐子破摔,“這裏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前後順序。”  都是聰明人,話不用講得太透,點到為止足夠了。  不是因為盧方翹舌善變,能夠左右始皇的想法,而是始皇本來就很想修築長城,因為讖書的出現,使得始皇下定了決心。  而什麽,能夠影響始皇的決策呢?  答案不言而喻,是天下。  張良已經隱隱約約猜到讖書所述為何了,隻是具體猜不到而已。  “這便是疏之混跡秦廷的原因?”  譚昭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我隻是糊口飯吃而已。”  “……”這話你說出來,自己信嗎?  譚昭摸了摸自己的厚臉皮,表示自己信啊,你要是吃過秦國九公子做的飯,你也絕對會倒戈的:)。  係統: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混了這麽久還是個會燒廚房的吃貨嗎?  [咋地,皮癢了不是!]  扯了這麽一大堆,事情回到最初,還是如何及早阻止這場風雪,譚昭望向殷嬌,道:“先不談這些,你們來,是想找我與殷姑娘合力,像解決當初那個亡靈結界一樣,破了那個祭壇?”  張良和殷嬌確實是為此而來的,如今此地有這個能力的,唯有鍾煥。  “我覺得恐怕沒那麽簡單。”  背後之人顯然是個聰明人,同一個坑,怎麽可能摔倒第二次。  係統:是啊,某些人也自詡聰明人,同一個坑,可以歡快地跳下去無數回。  ……這種係統,是真的不能要了。  此時,門外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這是公子酒的腳步聲,譚昭想起對方身上他送的符咒,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果然,營帳被人從外頭推開,一股香甜的味道飄了進來,還有公子酒帶著喜意的聲音:“大佬,我的小蛋糕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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