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譚昭……隻是趕上了而已。 礙於種族不同,譚昭並沒有去摻和妖口普查這檔子事,反而是跟法海兩個人沿著杭州城的城牆走了一遍,因為他腿腳不便,走了三日還沒走完。 今日剛走到西城門口,有點累想坐下來吃碗茶呢,就碰上有妖挑事。 當然你也不能說是妖挑事,是窮,是囊中羞澀鬧的,其實這事兒吧,歸根結底也有部分譚昭的原因。 妖怪嘛,一向都沒什麽人間產業,錢財什麽的,講禮貌一點的還會用獵物啊名貴藥材換取,就像容堯這樣,還有些來自江河湖海,自帶家裏有礦屬性,比如白素貞這樣的,但更多的妖,會使用一個法術——點石成金。 譚某人,為了讓妖更好地融入塵世,非常皮地在各個城門口設下了“點石成金失效陣”,簡單來說,這隻妖別看外表光鮮亮麗,竟然連十文錢的過路費都交不起。 這守城門的士兵一看這兩人一身富貴,卻連個幾文錢都不願意交,顯是個刺頭,當下就要將人趕走,這妖自然不願意啊,兩方立刻起了衝突。 像白素貞這樣的周到妖,城門口自然是安排了妖的,隻不過這妖的戰力一般,所以這才剛打起來呢,就有小妖回去通報了。 等白素貞過來,其實法海已經忍不住出手了,唔,根本輪不到譚昭。 隻不過譚昭,覺得躲在窮鬼妖身後的小少年有點眼熟,至於怎麽個眼熟,他還沒想起來,否則就不是眼熟這麽簡單了。 “你們欺人太甚!” 其實杭州城並沒有限製妖啊鬼啊翻牆進來的,畢竟譚昭本人就非常喜歡翻牆而不是走城門,不想交這份錢也是可以的,隻是後續會有白素貞的人手跟進而已。 這還是這麽久以來遇上的第一隻會走城門交錢的妖,譚昭要為對方的守法點讚。 “小事小事,來官爺,算個酒錢。” 譚昭給了錢,守城門的掂量了一下,語氣不甚好地放行,全不知自己剛才差點跟妖打起來,要真知道了,膽大的說不定可以說出去吹一年。 “這位小哥,怎麽稱呼啊?” 然而這位小哥,正被法海的降魔杵壓著,臉上全部悲憤,而旁邊的小少年正扒著法海的降魔杵讓人鬆手,但顯然小少年這力氣……不值一提。 以上,就是白素貞和範夢華趕到時看到的場景。 一人一鬼急匆匆地來,收拾完現場,又急匆匆地離開,還有事兒忙呢,如果這點兒信任都沒有,這份合作也不用再繼續了。 倒是鳳兒姑娘,消失了兩日,不知打哪聽說了城門口的事情,摸到了永濟堂來。 “噢喲,小女子竟不知我們族中還有這般可口的小郎君啊?”鳳兒一奇,植物成精的妖,實為少數,這竟又遇上一個,她倒是來了興致。 不過她這話剛一說完,一隻凡人小崽子就擋在了小妖麵前。 “咦?你不會是那夏道士的小崽子吧?” 旁邊的法海:!!! 譚昭努力翻了一下原主的記憶,原主的妻兒是原主親手下葬的,再說往生位都放了,倘若是活人,根本不可能放的:“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我哪裏瞎說了,你瞧瞧這眉眼,跟道長你那討厭的模樣,一模一樣!” ……那真是抱歉,讓你討厭了。 但鳳兒這麽一說,法海和譚昭都望過去,連後麵被捆著的妖也忍不住看向兩人,越看還真就越來越像。 而終於有人,打破了這份寂靜:“族叔好。” 族叔? 譚昭又努力翻了一下記憶,夏家三代單傳,夏天無這一脈就他一棵獨苗苗了,不過離著五服的親戚還是有一些的,古代講究大家族嘛,有時候一個村的人都在一份族譜上,這小不點看著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按照年歲往前推…… 原主也就帶著妻兒回過一次族中,這小孩既然記得他,那麽—— “啊,老夫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夏鈺!” 小少年眼睛微微亮了亮,又沉默地點了點頭。 譚昭想起來,就不由地有些憐惜,夏鈺是夏天無一個遠方堂妹的兒子,那遠方堂妹嫁了個負心秀才,那秀才停妻又娶親,遠房堂妹一下沒繃住,在秀才家門口上吊死了。 秀才因此被人指指點點,彼時夏鈺剛剛才滿一歲,就被親爹賜了名叫“餘”,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多餘的意思。 夏鈺長到三歲,堂妹他爹去瞧外孫,見外孫這個待遇,當即就怒了,經過一係列的撕逼與談判,夏鈺從秀才親爹的戶口簿移到了夏家的戶口簿上,也改了名叫夏鈺。 隻是後來好景不長,堂妹他爹死了,一個小孩沒爹沒娘,無人照顧,夏天無去族中時,見小孩大冬天穿得單薄,還送了棉衣和吃的給小孩。 如今一轉眼,小孩已經長成小少年了。 “族叔,夏家村沒了。”第69章 小青與小白(二十九) 人都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天意難測, 夏鈺在夏家村並不受歡迎, 也沒有相熟的同齡夥伴,於是他就有了一個妖怪朋友, 小君。 小君是一棵蘭花,品種未知,自小長在深山之中, 聽偶然路過的精怪說起外麵的紅塵世界, 就起了向往之心。 他修行數百年, 才脫離了土壤的束縛,這一出山, 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然後可憐的被“騙身騙錢”, 要不是妖怪強大的身體素質, 他說不定就交代在花樓裏了。 “人間太可怕,我要回深山”成為了小君的人生信條, 然而他身中藥物逃離城池, 走到夏家村沒力了, 噗通一聲砸在了夏鈺小茅屋的門口。 夏鈺出門一看, 就看到了……大變活人。 作為一個不被人喜歡的存在, 夏鈺平靜地接受了小君妖怪的身份,小君原本都對凡人失望了,最後卻因為人間“最後的良心”夏鈺留了下來。 兩個半大的少年互相取暖, 小君為夏鈺去偷書學習,夏鈺教小君怎麽在塵世間生活,相互扶持著過了兩年,夏家村沒了。 夏鈺是夏家村唯一的幸存者,因為小君的庇佑。 打那之後,一人一妖就開始了流浪之旅,小君因此也學會了點石成金之術。打學會之後,兩個少年這才脫離了赤貧階級,但術法終究有失效的時候,所以偶爾兩少年也會被人追著打,就比如現在。 “沒了?什麽意思?” 北方雖然起了戰禍,但夏家村地處偏僻,應該不會被禍及才是,譚昭臉上有點納悶,難道是響馬之類的? 倒是鳳兒瞧了一眼小君,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恐怕非是人禍吧。” 夏鈺點了點頭,他看向自家小夥伴小君,小君除開夏鈺外誰都不信,看到小夥伴的眼神,本有些桀驁的他克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沒錯!要不是我帶著小鈺跑得快,我倆都得沒命!” 小君是見識少,但生而為妖,對力量有本能的判斷:“那是獻祭,夏家村整個村的人都被獻祭了。” 謔!滿室嘩然。 譚昭有點兒睡不著覺,怎麽說呢,實在也說不好。 跟塊烙鐵一樣在床上翻了許久,譚昭終於放棄掙紮,坐起來準備去吃個宵夜,前段時間泡的楊梅酒早就好了,隻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導致他都忘了。 已是到了夏天的末梢,夜晚已沒有前些日子那麽熱,反而身上的單衣穿著,有了一絲涼意,其實他還蠻喜歡秋天的。 他穿越多年,不說看淡生死,但絕對沒有一開始那麽警惕和鄭重其事了,也經曆過戰爭,當過皇帝,什麽大場麵沒見過,獻祭之言,並非鮮事,上個世界的蘭若寺就是因此而來。 總感覺自己到了這裏,反而憊懶了許多啊,譚昭抿了一口小酒,如是想道。 “大師也睡不著?” 法海從陰影裏走出來,頷首道:“是,你要回夏家村?”雖是疑問句,但顯然心中已是篤定了。 “嗯,總不能放著不管吧。” 法海一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就連師父也說他太過較真,是非黑白就要分個清楚,可夏天無分明不是這樣的人,他卻很是佩服對方的德操,知世故而不世故,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你實不必內疚。” 譚昭心想這是哪到哪啊,不由失笑道:“我並不內疚,你不要多想。” 法海自覺自己沒有多想,但他實在不是多言的人,對方既然這麽說了,他也不會追根究底,而是用行動證明他的立場:“可要小僧陪同?” “哇塞,你們倆半夜居然偷偷摸摸喝小酒!” ……擱你嘴巴說出來,咋跟他倆半夜偷情似的,譚昭無語地扶額,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咦?你不是被你姐姐摁在西湖底下修煉嗎?” 小青站在屋簷上,一身青衣獵獵,好一個如玉郎君,然而下一刻,他就氣得跳下來,身上那點兒高杆氣質瞬間掉沒,跟隻炸了毛的貓似的:“什麽叫摁!小爺那是努力修煉,勤奮刻苦!會不會說話!” 譚昭賞了他一個後腦勺:“青魚爺爺,你第一天認識老夫嗎?” 小青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原本出了關修為精進還挺開心的,被夏天無這麽一說,那點兒喜悅都跑了,拿起桌上的酒杯就給自己倒了一杯:“這酒可是我釀的,你居然不叫我就開封了!” 說罷,一飲而盡。 楊梅酒並不烈,甚至非常溫和,這果酸發酵來的,酒味也不重,就跟甜酒似的,偏酸甜口,小青沒怎麽喝過酒的魚,一下就被俘獲了。 “好喝!小爺的手藝果然不差!” ……盡往自己臉上貼金,譚昭都懶得搭理這條魚。 “喂——夏天無,聽說你要出遠門?” 譚昭看了一眼不停摸桌上桂花糕吃的魚,頗有些無奈:“怎麽?你要跟著老夫出去不成?” 誰知小青毅然點了點頭:“是啊,姐姐讓我跟著你哩~” 法海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顯然是不大讚同。 譚昭聞言,失笑道:“老夫又不是衣錦還鄉,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麽積極做什麽?” 然而事實證明,大家都非常積極,就連鳳兒也想憑空插一腳進來。 小君作為一個涉世不太深的妖怪,還沒見過這種……上趕著送死的,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堅決不帶夏鈺再回去的。 “族叔,帶上我吧。” 小君原本真翹著二郎腿吃糕糕呢,一下就坐不住了:“小鈺,你瘋了嗎!回去送死嗎!” 夏鈺垂下了眼眸,即便夏家村對他並不算友好,但他在那裏長大,那裏就是他的根,更何況外祖的墓還在那裏,他不想老人家在地下難安。 譚昭對上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怕嗎?” 他坐在輪椅上,甚至有些仰視夏鈺少年,原本想摸摸少年的頭,但想想還是作罷,譚昭捏著指間,就聽到了小少年堅定的聲音:“不怕,族叔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怪會討人喜歡的,譚昭一樂,然後非常痛快地拒絕了夏鈺少年。 夏鈺:…… 小君瘋狂點頭:“就是,族叔你說得對。” ……你叫誰族叔呢,譚昭倒也沒糾正對方的稱呼,直言道:“你看族叔這副模樣,像是能保護人的樣子嗎?” 圍觀的法海&小青&鳳兒:竟然騙小孩,良心不會痛嗎? “這些哥哥姐姐保護族叔已經很辛苦了,你看這永濟堂,族叔走了就沒人打理了,族叔將它交給你,你能幫族叔這個忙嗎?作為交換,族叔可以答應你一件事。”唔,也好躲避那些催生、不孕不育的疑難顧客。 哎,人生得太優秀果然是種過錯。 係統:哎,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夏鈺看了看屋裏的妖,他早從小君嘴裏聽說了這些妖的身份,心裏有點兒打鼓,又看到小君對著他拚命點頭,這才道:“我明白了,族叔,我一定會替您看好藥店的。”